萧夕颜索性观赏着舞乐,秋水眸却不觉飘离出神。
沈约也看出了她的心情。兔儿似乎闷了。他凑近与她咬耳朵:“要不,我们提前离席?”
萧夕颜微讶回头看他,也压低了声音:“可以么?”
“有何不可。”沈约眼神缓和,带着一如既往让人安心的笃定:“你只需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女郎心中蠢蠢欲动,唇轻轻张合。
萧夕颜只见沈约坦然起身,和沈铎说了一句话,便施施然牵起她的手,公然离席。毕竟是一朝摄政王,举止当真可以随行妄为……
出了筵席之外,夜风新鲜而冰凉吹来,拂起少女的发丝。
“那我们就这么回府么?”
沈约垂头看着她,眸间如金河荡漾,溢满温柔。“不如,随我私奔出宫?”
萧夕颜雪腮微红,轻嗔。“胡闹。”
“我说真的。不如我带你去看这长安夜城,有如何繁华热闹。”
月色在颀长身影身后铺开,光华勾勒出男人面庞丽,如刀锋,伸开的手臂。“来么?”
萧夕颜心旌摇曳,不由轻轻搭了上了他的手。
顷刻之后,男人骑着骏马驰骋出了城门。怀中拥着一位娇小的女郎,斗篷遮住身姿,又完全被护着,旁人只能窥见瓜子般的细白下颔。
萧夕颜忍不住弯唇,两鬓的发梢像柳叶被风吹起来一样:“沈约,你慢些……”
马儿轻快,很快骑入市井街巷之中。
直到西街街头,沈约将缰绳系在巷中,携着女郎无声遁入人流之中。
长安夜市熙攘,如银河悬于人间,铺开一片光华明道。满目琳琅,树上皆悬了各色花灯。
萧夕颜不觉心跳加快,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与他在街头一同漫步行走。她悄悄打量周围男女,与他们如此这般牵手比肩的也有不少。
他们并不突兀,仿佛也只是一对寻常的眷侣罢了。
沈约不声不吭,却是心思明净直白。他只是想起前世,她也曾与那人来过秋夕灯市。而他彼时却只能藏身在昏暗的角落,做一个暗中觊觎的卑劣之人。
如今,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她执手同行,以后也会一点点覆去其他人曾留下所有的痕迹。
他才是唯一能牵手与她走过漫漫岁月长河的人。
萧夕颜不觉偷偷觑向身侧。可方回头,正好撞见沈约也在低头看她,眼神如夜间疏淡的萤火,脉脉徜徉。
她心尖又一跳,寻着句话来遮掩。“沈约,以前你也会独自上街游逛么?”
“不会。”
他生了一双金瞳,太过引人瞩目,因此从小就并不常抛头露面。虽他并不在意旁人眼光,但他也不喜高调,以及人多喧闹。狼习惯于独居。
沈约又道:“只不过与你,也会开始想去体验一下这人间繁华。”
他的声音如酒意醇厚,听起来格外令人沉醉。
萧夕颜心中像是堕入一池水潭,无声漾开丝丝柔情。她低头莞尔:
“其实以前我久居府中,也并没有多少机会来体验这些。”
“食焦圈儿,又糯又香,客官们来品尝一下喽……”萧夕颜听见街边的吆喝声,目光短暂停留了一下。
“想去尝尝么?”沈约留意到她的目光,驻足。
“有点好奇。”萧夕颜点点头,偏首:“你可尝过这个么?”
“小时吃过。”
沈约通晓她的心意,牵着她的手入了摊子:“大娘,且来两碟焦圈,再来两碗豆浆。”
“好咧,客官里边且坐,稍等片刻――”
男人掀袍而坐,萧夕颜感觉有些面热,不由解开了斗篷。她出府之前,被沈约叮嘱着穿了暖和的衣裳,此时下马无风也不觉冷。
于是厚重的羽篷,也被沈约顺手接过拢置到了膝上。
天边皓月悬空。
两人坐在小摊一角,刚好可以看见凤楼之下,万灯金碧齐射,亮若明昼。
“等下,那边或许会选举灯王。”沈约问。“你想去看么?”
此时街上已少了许多百姓,都是闻名而往凤楼的方向。
萧夕颜却柔声摇头。“在这会儿看,就足够了。”
她没有说,虽丽景盛大,却是人潮汹涌。相比于那些虚浮而稍纵即逝的繁华喧嚣,她更愿意与他独坐在这静谧的一角。
大娘已将新炸好的焦圈儿端上来了。笑道:“客官点的,还请慢用。”
焦圈也作‘油炸元宵’,白糖豆沙或芝□□仁为馅,以糯米包裹。外形澄黄,恰如圆月。
沈约怕她烫嘴,搁了一会晾凉方递给她。女郎挽起绸缎鬓发,面颜如纯白菡萏,低头小口尝了下。外壳酥脆不腻,入口馅料却是甜软糯香。
她不住眸子一亮,犹如星辰闪亮。
沈约也吃了,却无什么变化,专注看她:“喜欢?”
“好吃,也很甜,是我未尝过的口味。”
沈约眼神微暖,看着她又小心翼翼吃了几个,小猫似的胃口,一会就饱了。
他干脆地接过她未吃完的,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将剩余的团子扫荡了个干净。男人做得自然,好似吃她剩下的并无什么不妥。
萧夕颜托腮看他,忍不住耳热。“你也喜欢这个么?”
沈约目光投落在街边,有些渺远:“以前小时,我就住在附近坊中,也离皇城不远。阿娘偶尔会带我出来夜市,吃些街边小食。”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虽有着一双金瞳,但其他和平常孩童并无差别。有爹有娘,也有专门给他讲课授业的夫子,只是阿耶在外‘经商’,回府得并不多。
他也曾拥有过一段平淡无澜的日子。
“沈约……”萧夕颜心中微涩,忍不住轻抬手抚过他的手背,暖声:“以后都会有我,陪伴在你的身边。”
所以不要再露出落寞的眼神,好么?
她也会心疼的。
沈约低头看着女郎柔白的手,覆在他的掌上。忽再忍不住心潮间的澎湃,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将人一拉,离开了铺子。
大娘忙活了一阵,回头只见两碟已吃得干净,除去桌上留下多出的碎银,哪还有两位客人的身影。
……
深巷,月明。
灯火阑珊,无人经过,唯有吃饱了的雀儿伶仃跳跃,又被来人急促的步履惊飞。
沈约忍不住将女郎抵在墙上,低头深深索吻。如同一只远未餍足的狼,忍不住从她身上攫取所有甘甜的气息。
可还不够……
她口中说的永远,是多么动听的字句。
萧夕颜轻喘了一声,只因他忽揉着她软糯的耳垂,像是揉着一对兔子发烫变红的耳朵。纤腰楚楚,也被完全桎梏在男人的手臂之间。
沈约低头与她拥吻,如竹骨分明的手掌覆在软乎白兔上,忍不住轻揉拢。力道克制而小心,手背紧蹦出清晰的青筋,突兀的喉结滚了又滚。
她太可爱,又美好,让他恨不得此刻就吞吃入腹。
沈约亲了亲她的耳朵,气息滚烫得灼人:“颜颜,唤我阿约。”
第60章
萧夕颜羞怯至极, 脸颊忍不住埋在男人的脖颈之间,细声应他:“阿约……”
沈约的呼吸沙哑, 越发沉重, 忍不住又落下深吻,细细碎碎,蔓延至雪白的锁骨。他忽一顿,哑声:“我今日听见, 江月也叫你颜颜。”
萧夕颜身后抵着一层厚实的大氅, 并没有被咯疼。只是被男人拢在墙壁与手臂之间, 呼吸凌乱如烟雾, 脑子也一片混沌:“怎么了么?”
“我原以为, 那是我一个人的称呼。”沈约眉眼微微懊恼,声音有些发闷。
萧夕颜忍俊不禁, “可月儿是女子呀。”她刚想说,他难不成连自己侄女的醋都要吃么。
却见沈约认真地沉默了半响, 忽冷不丁开口道:“兔兔。”
“那以后, 这个便只有我能叫。”
萧夕颜莹面微红:“怎么突然叫我这个……”
沈约眼前却忽想起许多画面, 有少女怯怕缩在角落, 逃避如兔的机灵劲头,还有一闪而过, 莹白如玉的雪白肩头,似兔毛软滑般的发丝。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你说,你当我以前刻了那么多只的小兔,是给谁的?”
沈约低头,在她额心印下一个吻。
掌心也在热血上涌的某个瞬间, 忽失了力道, 换来女郎的一声薄喘。萧夕颜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也一同被沈约攥在了掌心, 酥酥麻麻。
他的动作十分陌生,可却让她除却满心羞怯,也并无感到什么不适。甚至还有一些难述于口的暗暗欢愉。
女郎的声音娇柔似水,细细的像是快哭出来一般。
“知道了,都是给我的。”
迷离之间,她看见男人紧绷的骨骼,耳后却是通红一片。他的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锁骨处,一时更痒了。又听见耳边的低声:“颜颜,再唤我夫君。”
萧夕颜没有抗拒,一双玉臂又无声环住了他的脖颈,音色婉柔:
“夫君。”
少女如柔软春罗伏在沈约的怀中,仿佛他硬朗结实的胸膛,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沈约血气上涌,又与她交换了绵长的呼吸。
唇齿厮磨,爱入骨髓。他如何能舍得下怀中的心爱小兔?
萧夕颜被亲得腿有些发软,细细的雾气在彼此之间弥漫开。沈约看着她红透的面颊,终于心满意足。
这一幕,也正是他前世孤落,午夜梦回之时,曾辗转渴求的来世。与她共度这漫漫红尘,方有滋味。
只是一种早已铭刻于心的不安,却又暗暗席卷而来。
……
沈佑百无聊赖地在墙下踢着碎石,忽见王府道上走来一道身影,他惊喜回头。“王爷,你回来――”
“嘘。”
沈约环抱着怀中乌鬓雪腮的美人,示意了少年一眼。
此时已近凌晨,萧夕颜惯来睡得早,又陪他在长安灯市走了许久,孤巷中承受了许久男人的深吻,就在马车上不觉无声枕着他的肩阖了眼。
沈佑立刻激灵噤声,懂事地猫在两人身侧帮拿斗篷。
沈约将萧夕颜抱回屋中,吩咐和光慧珠二婢仔细照料,方准备离开。只是将迈过门槛之际,他又回头看了帘后一眼。攒起眉心。
前世将近的日期,像是一种诅咒,令他始终心境难安。
沈约出门,招来未离开的沈佑:“小五,替我去做一件事。”
……
沈玉媚近日的心境并不太平。
她在屋中已摔了一地的花瓶,尤其是看见无动于衷的驸马时,更是怒火中烧:“纪庭泽,你――”
纪庭泽重重呼吸了几下,方才稳下情绪。“公主心烦,不就是因宁国长公主之事么。”
“你、你如何知道此事?”
“公主若想巩固地位,不如去多亲近皇帝。”纪庭泽冷言:“公主毕竟与陛下一同长大,如今在陛下心中尚且还有一席之地。”
这一世沈玉媚的身份提前揭露,他想或许她也不敢再像前世那般,私下嚣张豢养男宠,作出令纪家蒙羞之事。此时他只期盼着安乐能把心思放在别处,别再来整天缠着他。
沈玉媚却果真动作一止,听到了心上。对,她还有沈铎。她该好好把握住这个皇弟……
沈玉媚心中既已有了计谋,遂招来府中幕僚。询问有何计策,能让自己与陛下的关系愈加亲密。
其中一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幕僚,却忽提出有一良计可献。只是望公主屏退众人,方能呈上。沈玉媚心中半信半疑,但眼前人似乎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选择按他所说,让旁余人退下。只是越听此人之计,她越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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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几日之后,沈玉媚让婢女给自己梳妆整齐,又露出几分昔日的华贵尊荣,方前往皇宫。
见到沈铎时,她不由手紧了紧袖中之物。
因柳太后并没有将昔日秘闻,告诉给沈铎太多。故而面对沈玉媚时,小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亲切。
“皇姐今日寻朕是为何事?”
少年初有所长成,个子稍微拔高了一些,只是眉间仍见青涩。瞳仁像是一块镜子,洞彻明亮。
沈玉媚对上这双眼睛,不由有些紧张。“只是许久未见陛下了,近日,陛下最近功业可忙么?”
沈铎点头。“忙,不过还好,有月儿皇姐陪我,还有江大人,他也帮了我不少。”
江玉媚手心紧攥,又想起了那日幕僚的话:“陛下如今日渐长成,于亲情上只会愈加疏淡。公主若想把握,不如试试此秘药……”
“若使对方服下两次这药粉,日后再嗅见这钿罗香气,长此以往,就会对对方心生依赖。”
说白了,就是一味可操纵人心的蛊药。
沈玉媚惊疑不定,可她暗中对纪庭泽用了一些,又熏上那香靠近他,对方言行之间对她的确温和不少。她让御医为他请脉,也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她心中隐隐下了决心,佯作轻松一笑:“陛下实在辛苦。本宫前日刚得了一味新茶,于解人疲惫上很有良效,陛下不如也尝尝?”
“我想与陛下姐弟二人单独聊聊天,就让旁人先下去吧,留宝笙服侍就好。”
宝笙是她的贴身女婢。
沈铎有些意外,皇姐也许久未曾与他这般关心亲近了。“曹力士,你们先下去罢,朕与皇姐单独聊会。”
到底还是小孩,没什么防备之心。沈玉媚松了口气。
然而宫人刚刚撤离之际,一道窈窕身影忽盈盈而来。少女已初长成,有了长公主的矜贵凤仪。
“元瑞,你在这儿见谁呢?”沈江月好奇掀帘,抬睫却看见沈玉媚,不禁秀眉微蹙。“你?”
沈玉媚低头,遮去眼底深深的嫉妒。
沈铎却对两人之间的昔日恩怨毫不知情。他猜想两位皇姐多年不见,或许有些陌生,不禁热情拉着沈江月的手:
“对了,阿姊也来试试罢,玉媚皇姐说了,这味新茶有安神之效。阿姊这些日不是也睡不好么?”
沈玉媚一时心慌意乱,却又想不到用什么理由来拒绝。
与此同时,她心中又有些隐秘的幸灾乐祸,这药若无那香来安抚,只会日渐焦躁不安,作出有违寻常举止之事。
沈江月正好看见沈玉媚眼神乱瞥,似心神不宁,面对沈铎的提议,也还是一言不发,却像强压着嘴角隐隐露出的一丝笑意。
她总觉得事有诡谲,沈玉媚不抢她的东西都算罕见,还会不介意这好茶让沈铎拿给她喝?
她佯装接过,却暗中观察沈玉媚,那笑果真越来越明显。
江月心中轻动,不禁想起江鹤州昔日某次的叮嘱,心中有了盘算。手指轻轻划过颈上佩玉,解了活扣。
她指尖轻拂,那玉一坠入清澈茶碗,却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