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任何时候,本王的眼里都只会看向她。”
无论千次万次, 他都会一往无前,毫无迟疑地朝她奔赴而来。哪怕逾越沧海桑田, 生死之隔。
她始终是他眼里唯一的选择与方向。
萧夕颜看见沈约沉然而笃定的话语, 忍不住心中轻跳, 似又听见了花朵簌簌开放的声音。她抿着绛唇, 眼尾晕开薄雾。
这就是她所爱着的人啊。
她生来孱弱短寿,无枝可栖, 可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她,离开过她。他如前世所承诺的那般,自始自终都会“接住她”。
纪庭泽无言以对,只能低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起伏的胸腔间呼吸剧烈而疼痛。
但他却明白, 沈约说的是对的。
他囿于世俗种种, 顾忌诸多, 才会被安乐一次又一次的拿捏,对她妥协。可他的退让,却是牺牲了七娘的幸福。
而前世摄政王却证明了这一点,哪怕是生离死别――
纪庭泽眼底泛灰,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可笑。“你说得对,都是我懦弱无能,才对不起她。”
或许一时错过,当真就是一世错了。
“我说了,都不怪你……”萧夕颜摇头:“其实,前世我认识他在先。”
女郎的眼眸仍柔如春水。
“只是彼时我曾失忆,忘记了他,所以才答应与你定下婚约。”她的声音似细雨绵婉:“但你却并不知情,其实此事对你也并不公平。”
“我的逝世,只是由于命寿薄浅,注定早逝。与安乐和你,都并无干系。”
至于那些前世也曾浅浅希冀而失落的遗憾,早已随风而逝。
“以后,子霈也不必再自责挂怀。就当今生,是新的一世吧。”
纪庭泽怔然看着她灵秀的面靥。原来自始自终,他连竞争的资格,都不曾有过么……
萧夕颜心中轻叹一声,至于其他也就不必再多言了。
最后,就是安抚吃醋的男人了。她仰眸浅声,像是七月湛碧清澈的池子,透彻澄净。“沈约,我们回家吧。”
言下之意,也有让他放过纪庭泽一马的间接劝阻。她心中也隐约知晓几分他前世的手段。
但这些如今都已不再是他们的阻隔。
沈约惯来保持着以往在战场上的作风,直至彻底将对手打败得落花流水,方才停手。他本没有什么手下留情一说,又沉沉睨了纪庭泽一眼。
“好,回家。”但对上她,他向来毫无原则。
沈约展臂掐起女郎腰肢,纤纤如垂柳。他似如抬无物般轻松将她抱上了马,动作透着无声的珍视与小心。
他随即长腿一跨,利落踏上马镫。手臂越过她身侧,将怀袖盈香的女郎护在怀中。就如此拥着怀中的人儿,马蹄哒哒如风般离开。
只剩下纪庭泽独自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
-
金质玉相的男人打马而过,却绷着一张脸,怀中亲密无间地拥着一位白皙纤弱的女郎。不由引来街上越来越多的百姓驻足瞩目。
“那人这般通体气质,不会就是摄政王吧……”
“那他怀中所拥的,岂非……”
萧夕颜他护得严严实实,在马背上虽也没感到什么颠簸,却还是受不住周围探究好奇的目光。她的手指搭上身侧结实的手臂,勾了勾,软声:
“好啦,快放我回马车。”
她如何不知男人的沉默之中,是无声饮下了多少坛陈年老醋,明晃晃地拥她上马离开,也是再压不住昭然若揭的占有欲。
沈约又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先考虑她的身子:“好。”
他徐徐放缓马蹄,从袖中掏出骨哨吹了声,顷刻之后,得令的燕六让马夫驱着一辆宝马香车赶了过来。
沈约护着人儿上了马车。
帷帘垂落,终于离开街边若有若无的视线,萧夕颜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不用想也知道,明日长安的街头巷尾,恐怕又会有新的茶余闲谈。
沈约向来沉默寡言,但在对待与她有关的事情上,却高调得毫不遮掩。
静坐了一会,身边人还是一字未发。萧夕颜也不着急,索性任他先消化一会,兀自熟稔地拉开了小几的抽屉。寻出抽屉中的薄荷与红枣,以银匙送入茶壶中。
马车行驶得四平八稳,袅袅茶烟升起之间,沈约却垂着浓密睫羽,兀自翻江倒海。
他偷觑女郎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更是酸酸涨涨。
“前世……”沈约呼吸微重,控制着声线的平稳:“他有没有亲过你?”
两人自然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萧夕颜指尖轻抖,回头正对上一双金瞳深邃,刻骨盯着她的唇,如同独占欲重的狼犬。她心中好笑,摇了摇头。
沈约无声迫近,收拢了与少女之间的距离。
“那他,有没有牵过你的手。”
女郎如凝脂软玉的手被他握在大掌中,被反复把玩。好像是揉捏着一块嫩生生的豆腐,令他爱不释手。
萧夕颜忍着没有收回手,气息却忽然收敛静默,又有点点心虚。毕竟前世最初,纪庭泽是她迷惘时的唯一依靠。
杏花树下,她也曾心动过一刻。彼时,自然是牵过了手……
无人说话,马车中一片阗静。
沈约心中更酸了。忍不住拾起掌中嫩生如柳条的柔荑,低头,又将透着海棠粉的娇嫩指尖轻含入唇。
轻咬。吮吻。
男人面庞i丽如画,在做这件靡靡入骨的事情时,他的目光却始终直勾勾地看着她。
萧夕颜心尖乱颤,手也像是敏感的花蕊一般,忍不住怯生生地缩回。
“那就是牵过了。”
沈约低喃,愈加心怀不满。企图用吻洗涤旁人所曾留过的痕迹。如同对待心爱的猎物,要沾满所有自己的气息,方才罢休。
“沈约,别做奇怪的事情。”萧夕颜扭头,却露出如刷了粉釉色的细白脖颈。“……痒。”
沈约的心情仿佛一下又微妙地变好了。
他薄唇张合,指腹却依然没有离开,仍是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话语平淡仿佛真诚地疑惑。“只有痒么?”
他做得不舒服么?
男人眼瞳霞光满映金池粼粼,又犹如最纯澈的琥珀色。
萧夕颜说不出话,整个人像是沉溺在他的瞳仁之中,不住地陷入荡开。整个身子也虚软得无法招架。被他禁锢着手和腰,几乎坐在男人的腿上。
沈约低头,又轻轻在她手心啄吻了一下。“颜儿先适应一下,乖,以后还会有更痒的……”
男人本就生得鼻梁高挺,俊美风流。此事做来,更像是蛊惑人的精魅。
萧夕颜终于再忍不住,柳眉轻蹙,细声似娇含嗔:“你住嘴。”
沈约低头闷笑了几声。怕将人逗坏,只安安分分将人抱在怀中,再不做暧昧逾越之事。毕竟兔儿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但沈约却很期待看到日后,他的小兔会真正咬人的那一幕。
-
宫宴盛大,宫人忙碌一片。
然而此时凤阳宫中,却是一片宁静沉然。沈江月身倚白玉阑干,月色披拂之下,牡丹绸面裙泛着玉辉流光。
江月望向碧湖中的孤屿,不由出神。
“月儿,你永远是哥哥最珍惜的月亮……”
“月儿?”
“皇姐?”
江月从回忆中猝然惊醒。她回头,才发现原来连沈铎都已经来了,自己却无任何察觉。
沈铎微笑:“宫宴准备开始了,朕同皇姐一同前去吧。”
美人轻轻颔首,搭上了少年的手。“好。”
这是她作为宁国长公主的身份,第一次出席皇室的重要场合。众人见柳太后亲至时身伴着长公主,而长公主则牵着小皇帝的手,
心中不由又对宁国长公主的地位有了几分新的认识。
江鹤州随众人低头迎接,心中泛开隐秘的疼。只一眼,数月未见,他的思念已如洪水无法阻挡。
江月自然无法忽视人群之中,那道若有若无,又无比熟悉的清然身影。
男人身躯笔直,如鹤立人群,面庞依旧俊逸如青松翠柏。
她却抿起了唇。哥哥瘦了。
但江月还是压抑住了像猫爪子挠心一样的渴望,忍住没有去看江鹤州。她倩目一转,忽又泛起淡淡欣喜。忍不住出声:
“颜颜,这儿。”
门口一高大一纤瘦两道身影比肩而来。摄政王一如既往面色淡漠,今日却牵起未婚妻的手,可见那金眸中荡开的暖色。
众人只觉得像是乍然见到阎王柔情,皆诧异万分。
接着更是不由意外。原来未来的摄政王妃同长公主,竟也如此相熟?
萧夕颜乍然看见江月,也柔了眼神,不由松开了沈约的手,步履轻快上前。
江月牵起小姐妹的手,心境颇好。“颜颜,你看着气色越来越好了……”
“你如今在宫中,可习惯么?”
沈约落后一步,眼神却不由移在自己方才被松开的手掌上,皱眉。
她方才就这么把他抛弃下了。
第59章
江月乍见萧夕颜, 自然有许多话想说,只是宫宴之上往来纷纭, 姐妹俩只能简略寒暄了几句。紫英姑姑恰在此时走来, 先给摄政王与王妃请了安。
姑姑又笑着与长公主道,柳太后还问殿下上哪儿去了。江月点点头,准备随她回去。
然而离去之际,还是贴着女郎的耳畔笑着留下了一句。
“没想到, 颜颜还真成为了我的小皇婶。”
萧夕颜被打趣了一句, 眼瞳中似湖光微微闪烁。江月姗姗离开之后, 沈约终于动了, 男人似漫不经心地追随上来, 却伸臂牢牢地攥住了女郎的手。
她有些怔凝回首,却只看见男人金瞳寡淡, 若无其事。
此时众人见摄政王气势又如往日沉凝,只敢遥遥观望, 不敢上前搅扰, 无形分开一条路径。沈约索性牵了她的手, 阔步行至水台边观景绝佳的一处。
满池风荷正举, 栽满千叶白莲,若湛湛碧色沉水晶。
萧夕颜任他牵着手, 随他漫步。却像是回到彼时,在山林之中两人比肩同行。只觉得与他同行,再默契温然不过。他总会照顾她的步履,无形为她隔开人群,带她看许多新鲜盛景之处。
她只需任凭他牵着手带领, 即可安心无虞。女郎是安静的性子, 只在心中泛起涟漪, 也没有付诸于口。
可咫尺之距,两人的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沈约无声摩挲着掌中柔白,女郎骨骼纤细,五指柔弱如花瓣。不过那么一小团,他忽又有些患得患失。他真的已经彻底抓住她了么?
“沈约。”
“嗯?”男人在神魂出窍中骤然回神。
萧夕颜晃了晃他的手,澹静如水涛的声音泛着愉悦:“回去我们做荷叶羹好不好?小五也爱吃,还有绿豆糖水……你喜不喜欢这白荷的图样?我想给你绣一张新的锦帕。”
他的心忽然又像静影沉璧,安静地落了下去。她就在他的身侧,不再是午夜梦回时虚幻的梦影。她的香气是如此清晰,触手可及。
还有她所说的每一句都让他心动的话语,都能化为真实。
“好,都听你的,我都喜欢。”
男人的回声虽然平静,但她仍听得出他的情绪如潮涨。
萧夕颜弯唇笑了笑,知道他已被安抚好了。毕竟前世曾无形朝夕相伴那么多日子,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两人不觉沿着水庭逛了一圈,晚霞将落,又一同回到筵席上。
……
沈玉媚又对镜看了看妆容,方下了马车。“子霈,上次你骑马出府,是去了宣平侯府?”
今日参与宫宴,纪庭泽知道人多眼杂,不欲与她多言。在前世他早已看清对方的本性,她仅剩的一点情分也早已消磨干净。
“公主不必关心太多。”
男子的冷漠对待,让沈玉媚更加心气不顺。事到如今,他都已成为她的驸马了,萧七娘竟还在她的眼前阴魂不散……
可她又想到柳太后的警告,只能压下不悦,挽着纪庭泽的手往里走。只是刚巧不巧,就在即将迈入筵席之际,迎面却对上一双人影。
沈玉媚对上那双孤冷的异瞳,莫名打了个寒颤,到底还是畏惧来人权势,见礼道:“安乐见过皇叔。”
她目光随即一游,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萧夕颜,准备扭头就走。
沈玉媚却忽感受到臂弯间的手忽地僵然如木,回头一看,男子眼神果然定定落在沈约身侧。妒火无形腾起,她不由剜向萧夕颜,露出几分淬毒恶意。
一切自然没逃开沈约的眼睛。
沈约眼神一寒,拉着女郎的手,冷沉道。“站住。不识礼仪尊卑,不懂叫人么?”
毕竟是从曾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气势,乍然一压,在场无人皆胆寒不敢出声。众人私下暗道,摄政王待未来王妃果然视若珍宝,连亲侄女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沈约的话,却刚好戳中沈玉媚心中最痛之处。
她不过是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假公主,所以礼数都欠奉。可不过是曾经看都看不上眼的女子,此时都能凭皇叔的身份位尊她一辈。
众目睽睽之下,柳太后又投来似有似无的眼神,沈玉媚还是只能折腰低头,忍气吞声。“……见过未来皇嫂。”
纪庭泽随她行礼,僵直的脊背却无声晃了晃。
沈约冷淡睨过二人,再无其他言语,携着女郎入了席位。萧夕颜心中复杂难言,但她知道沈约是在为她出气,故而也没有出声。
沈玉媚心怀愤懑,随其后入了席。只是看见自己的位置被安排在江月之下,不满出声。“这就是本宫和驸马的位置?怎么安排得如此偏!”
“安乐,别失态了。”柳太后居高临下,瞥来警告一眼。
沈玉媚一下又像枯萎的花,只能不甘坐下。
她不禁想起昔日父皇仍在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受宠得意,身为唯一的嫡公主,一呼百应。可如今却只能屈居他人之下……
婢女顶着长公主阴沉的面色,侍奉得愈加战战兢兢。沈玉媚抿了口桂花酒,气息稍平,又看向唇色苍白的身边人,轻笑低讽:
“你如今还对她心存觊觎么?她以后也是你的长辈了。你是本宫的驸马,以后理应随辈分一样称呼她为皇嫂。”
纪庭泽眼底泛冷,看起来却仍然不改君子端方姿态。“不必公主多言,我自然心中清楚。”
沈玉媚自讨无趣,只能冷呵一声。“呵,那就好。”
很快,有舞女乐姬入宴,一时清音歌扇,香袖扬芳馨。宫人纷纷端上菜肴。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前边的偶遇与小小波折,萧夕颜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虽则是皇家菜席,皆精致佳肴,只不过大多上来时也很快凉了。更何况周围偶尔不时有人投来目光,更令她微微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