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夺娇——三钱空青【完结】
时间:2023-06-02 14:40:39

  顾显用帕子胡乱地擦拭鬓间的冷汗,便将帕子塞入衣襟,准备入宫一趟。
  紫宸宫内,顾显作为天子近臣被直接传了进去。
  他大步跨入金殿,撩袍行礼,“臣参见陛下。”
  隔着一座落地描金山水屏风,传出了几声绵软的喵呜声,随后男人带着笑意说,“怎么,这就是你的驭猫术?你可知在朕面前夸下海口又做不到,是犯了欺君之罪?”
  顾显皱眉,意外天子心情好似极其愉悦,在里头跟谁说话呢?
  很快屏风后响起少女轻柔带着反驳的嘟囔声:“我先前说了只是雕虫小技,是陛下执意让我来做它的先生……”
  堂堂九五之尊竟这样蛮不讲理。
  听出声音出自谁,顾显脸色倏然铁青。
  李拾勤在一旁看着心里止不住摇头,陛下真的差不多得了。
  眼看着这顾大人被忽略了半晌,李拾勤只能躬身越过那座屏风进去传话:“陛下,顾指挥使来了。”
  燕湛嗯了声,“让顾卿进来谈话,这里没有外人。”
  顾显太阳穴突突跳,没有外人?他妹妹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被陛下说得像是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似的。
  顾显越过屏风进来,便看见他的亲妹子坐在龙榻上,怀里抱着一只奶呼呼的雪白狸奴,而当今天子竟身姿懒散地站在她面前,指点她用如何的姿势正确抱那只狸奴。
  听见脚步声,霍汐棠猛然一抬头,便对上了顾显的视线。
  她忽然脑子就乱成一团,让自己的亲兄长看到她这样不清不白跟陛下在一起,她简直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给顾卿赐座。”
  难不成陛下打算让他坐下来欣赏自己的亲妹子如何被陛下欺负的么?顾显心头不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坐下了陛下赐的座位。
  霍汐棠眼神飘忽,不敢去看顾显的脸,低声道:“陛下若有政事处理,臣女便先告退了。”
  燕湛含笑她看,“这就走了?若是朕的糖糖一会儿又冲朕亮出爪子挠朕,你说如何是好?”
  霍汐棠支支吾吾,“我,我建议陛下剪掉它的指甲。”
  燕湛摇头,“指甲是糖糖的武器,朕舍不得糖糖受委屈。”
  霍汐棠蹙紧细眉,心下腹诽,又是舍不得它受委屈,又要嫌弃它的爪子尖锐,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脑内飞快想了个主意,“这只既然这样不听话,不如陛下换只狸奴养可好?”
  作为皇帝,天底下想要什么得不到?若是这只狸奴不乖,实在惹他心烦,大可换新的。
  燕湛眸色微黯,语气带着几分诡异:“不好,朕只要这只。”
  顾显在旁听得一头雾水,眼神抛向李拾勤。
  李拾勤摇头,因他也不知陛下在跟霍姑娘说什么,听起来像在说那只狸奴,可他认识陛下多年,又总感觉陛下并非在指那只狸奴。
  望着霍汐棠困惑不解的神情,燕湛眼底逐渐浮起笑意,深深凝视她许久。
  燕湛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如清风拂过:“罢了,小先生回去罢,朕还有政务处理。”
  他温热的掌心像带着热流般,恍惚间像是往霍汐棠心里钻,她按下心尖浮起的异样情绪,遂乖巧地应下,站起身后将狸奴放至龙榻,便转身要退出去。
  顾显犹豫再三,还是喊住她,“明日陪我出宫一趟。”
  明日。
  霍汐棠眼睫一颤,心知明日是什么日子,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燕湛蹙眉看着这兄妹俩在他面前打哑谜,这还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棠棠还有他不知道的事瞒着他?
  思及此,燕湛胸闷至极,眸色微沉。
  **
  霍汐棠从紫宸宫出来时,正是傍晚时分,不知不觉被强留在紫宸宫将近半日,她现在心里懊悔不已,也不知道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会不会乱想些什么。
  她出了紫宸宫回去芙香殿换洗了一身衣服,天色暗了便去了一趟永寿宫。
  顾太后看到霍汐棠并无异常,仍旧维持着柔和的笑脸。
  霍汐棠心里竟浮升起偷偷摸摸做贼没人发现的心虚感,看来是她留在紫宸宫一事并未散发出去。
  夜里陪顾太后用了晚膳,又听她提起燕舜幼时的事,顾太后问起在霍府居住的那两年,太子殿下是怎么过来的。
  回想起那两年,旧事如潮水涌了上来,当初她在湖岸边捡到昏迷不醒的太子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便是因为他才发生这样的变化。
  顾太后听完燕舜的那两年,心底微酸。
  燕舜是她的小儿子,大儿子在二十六年前刚出生便已夭折,是以她只能将对大儿子的爱尽数放在小儿子身上。
  可恨的是,她的丧子之痛还未过去,先帝便抱着一个同日出生的孽种给她,称这个才是帝后的嫡长子。
  笑话,她若是连自己的孩子还分不出来还配做母亲?
  但先帝不顾她的悲伤心情,强行将那个孽种塞到她的膝下,后眼睁睁看着孽种被冠了帝后嫡长子之称。
  可没过多久,先帝疯癫起来又将那孩子抢走,声称那孩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将来会耗尽大昭的气数,便将那孩子丢到了冥苑那等凶残寒凉之地不管不顾。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天子,燕湛。
  顾太后因思绪飘回了旧事,想起那早夭的长子,脸色发白心情不虞。
  霍汐棠见此只能提议帮她念佛经,“娘娘最常听的佛经放在何处?”
  顾太后倚在软榻上,神色恹恹随手指向最靠里的紫檀柜。
  霍汐棠走过去,打开柜门正准备取出里面之物。
  顾太后却猛然回神,似极其担心霍汐棠看到里面的东西,匆忙从榻上下来,小步跑过去。
  “且慢,里面的东西莫要碰。”
  看清了柜内的东西后,霍汐棠瞳仁微颤。
第31章 酥麻
  顾太后心忙意急到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仪态, 待跑过来后,便见那扇最靠里的紫檀柜已打开了一半,她脸色蓦沉了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
  霍汐棠的右手扶在柜门上, 掌心按在那镂空的雕花,侧着身子神色自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方才娘娘喊住了臣女, 臣女就没看了, 是佛经有什么差错吗?”
  顾太后走过去, 将霍汐棠从那紫檀柜边拽了出来。
  微微敞开的紫檀柜内的东西安然无恙, 应当没有被人碰过,但这并不代表她没看见。
  顾太后心里计算了一圈, 方将紫檀柜阖紧。
  她转过身, 不动声色地审视霍汐棠面上的细微神情,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 凝了半晌, 顾太后笑着挽过霍汐棠的手将她往方才的美人榻边带过去。
  霍汐棠问:“娘娘不听佛经了?”
  “不了, 哀家就想跟你这小丫头好好聊几句。”
  顾太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春兰,春兰心领神会,默不作声领着殿内的宫人退了出去。
  顾太后亲昵地牵起霍汐棠的右手放至自己膝上, 轻轻拍了几下,一双岁月亦没带走的美丽眼睛里似含着往日的回忆。
  她颇为感触道:“这几日与棠棠相处下来,竟是不知觉让哀家想起了你那去世的母亲。当年你母亲还在长安做姑娘时,永昌侯府便与定国公府来往颇为紧密,她也时常会随着永昌侯来国公府赴宴。再之后及笄, 两家便许下婚事,从霜也成了哀家的嫂嫂。”
  霍汐棠眼睫忽颤, 心想母亲还活着的事,就连太后都不知道,看来定国公的确没有外传,当初她答应回定国公府的条件,他的确信守承诺了。
  顾太后说了许多做姑娘时与沈从霜之间的琐碎小事,说罢,继续叹声问:“若是哀家没有记错的话,明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了?”
  霍汐棠轻轻点头,神色并无异常,“臣女正要与娘娘提起此事,明日特殊日子,臣女恐怕要出宫一日,还望娘娘恩准。”
  “也好,去罢,去罢。”顾太后手心轻轻抚摸霍汐棠的手背,带着探究的眼神细细看着她。
  提起忌日,那便少不了牌位,而这丫头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似的慌乱与无措,那她应当是真的没有看到。
  霍汐棠留在永寿宫陪顾太后聊了许久,待夜色深了,顾太后在软榻上不知不觉睡了去,霍汐棠上前为她盖上薄毯,与春兰姑姑打过招呼,就退出了永寿宫。
  秋日夜风微凉,吹白了霍汐棠的脸庞。
  宫道的长廊极其长,六角宫灯迎风摇曳,拉长她此刻透着不安的身影。
  她低垂的眼睫在细微颤抖。
  若是她那会没看花眼的话,永寿宫的那个紫檀柜里,放了一组牌位,字字清晰写的明明白白的长子灵位。
  陛下分明还好好活着,为何永寿宫里会有太后娘娘的长子灵位?还是藏在最角落柜子里?
  还是说……
  娘娘的长子难道不是陛下吗?
  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再往下想自己猜测的事了。
  清冷月色笼罩下的紫宸宫如渡了一层朦胧黯淡的银沙,殿内静谧,更显得神秘且安然。
  天子一袭湛蓝色丝绸寝服支着一条腿倚在榻边,那只名唤“糖糖”的小狸奴正乖顺地窝在天子的膝上。小小一只,四只脚紧紧扒着天子的膝盖,是下也不敢下,爬亦不敢爬。
  现下是半点也看不出白日里,胆敢朝天子亮爪子的调皮劲儿。
  李拾勤比谁都清楚,这只狸奴自打被养在紫宸宫后,分明极其听天子的话,若是天子回了寝宫,定是不敢乱溜的。
  它今日能从屏风后溜到了那未来太子妃的怀里,说是没有天子的授意,他定是打死都不信。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更是寻常人猜不透。
  堂堂皇帝,倘若真的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思,大可直接纳进后宫来,皇家内里杂乱无章,光鲜亮丽的外壳下混乱不堪,大昭历来又并非没有父死子继,兄夺弟妻的例子,先帝更是……
  况且现在不过只是个尚未成真的未来太子妃罢了,相比起来更算不得难事。
  如今大昭的整个江山尽在陛下的掌控中,何以值得陛下这样费尽心思地每日与一个小姑娘闹着玩。
  李拾勤实在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而那小狸奴像是窝得舒服了,张大了嘴就要喵呜打哈欠,天子顺势将长指挤入狸奴张开的嘴里,狸奴哈欠没打完心情不悦,用力地咬了一口,很快便见那根手指溢出了鲜血。
  可在榻上躺着的男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诡异地轻笑起来。
  李拾勤大惊失色,取过宫人递上的手帕就躬身上前,“哎哟,陛下还好吗?可要宣太医?”
  燕湛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一点点冒出的血痕,“无碍,它下口不重。”
  这还不重?都咬出血了。
  寻常人即便不觉得痛,怎么说也该脸上会有些反应,反倒陛下好似被咬的人不是他一样,那样云淡风轻的,怕是真不觉得痛。
  李拾勤暗叹,想想也是,比起陛下年幼时在冥苑吃的那些苦,被区区狸奴咬了一口自然不算什么。
  犹记得当年他奉师父之命悄悄去冥苑寻小主子,便是亲眼看见当初尚且六岁的天子,是如何被一条粗.壮如男子手臂的铁链困在木桩上。
  一间幽暗昏黄的暗室里,木桩边上还侯着两个冷面宫人。一个负责给他放血,另一个负责给他止血,如此循环。
  而彼时的先帝却一脸冷漠地坐在上首,冷眼旁观此情此景,一声声的,再割,那两个字如刀子似的发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李拾勤觉得即使他活到这般岁数,再也没见过比那时看到的还要可怕的画面。
  燕湛将手指的血迹擦干净后,单手提起方才作恶的狸奴,语气微寒:“恃宠而骄了?记住,棠棠只有一个,能咬朕的也只有她。”
  狸奴喵喵叫了几声试图讨好这个冷血帝王,燕湛却未真的动怒,笑说:“罢了,念在你今日立功的份上,朕便放你一日假,好好玩去罢。”
  说罢,他手一松,那只狸奴跳入毛毯,一溜烟不知奔去了何处。
  **
  次日天一亮去永寿宫请过安后,霍汐棠便被顾显接出了皇宫。
  上了马车,顾显亲自驾马将她一路带出了城往城西行去,行驶了百里远,才至一座道观前停下。
  顾显让她下车。
  霍汐棠掀起车帘,入目所见的道观已是荒凉一片,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四周更是荒无人烟,枯树杂草无数,如荒山野岭一般。
  她提裙下了马车,站立在顾显身侧。
  远远瞧去,兄妹二人的侧脸精致如画,如雕刻出的一人,便是像极了沈从霜。
  顾显眼神含着复杂的情绪,像在回忆着什么往事,他沉默了多久,霍汐棠就也陪着他沉默了多久。
  “这间道观,就是当初母亲生下你的地方。”
  虽说方才隐约间就已经猜到了,可这句话由顾显的口中说出来,霍汐棠不知为何,忽然就酸了鼻尖,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显右手负在身后,身形紧绷,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十六年前母亲“死”了后,这间道观就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荒凉了起来,这几年我偶尔也会来此处看看。”
  霍汐棠扬起脖子看他,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微动,启唇道:“顾大人,阿娘她……她一直都活着。”
  为何他会这样说,难道定国公并未告诉他么?
  顾显嗯了声,“我已经知道了。”
  “但往年这时候,我都会亲自来拜祭母亲,永昌侯府那边自从母亲死了后,便也不与国公府来往了,能记得母亲忌日的,恐怕没有几人。”
  往事已过,再提及也没什么意思,反而平添堵意。
  顾显将眼神收回来,看向霍汐棠,“宫宴那日你说有话想与我说,现在没有任何外人了,也不会有人打搅,你说罢,我听着。”
  霍汐棠分明有满肚子想说的话,满肚子为自己母亲的委屈,满肚子对他在霍府冷漠说不愿看母亲一眼的埋怨。
  可不知是早已悄悄化解,还是方才那刻在他眼中看到了倾诉的故事,亦或是天生的兄妹之情在作祟,看到他眼神中的悲伤,她的心竟也是跟着一痛。
  这便是血缘吗?
  她吸了吸鼻子,将方才浮起的泪意强制压了回去。
  不可以这样丢人哭鼻子了,这里不是霍府,顾显也不是霍致哥哥,他不会逗她笑,不会哄她说妹妹再哭哥哥可心疼了,更不会帮她买好吃的哄她开心。
  大抵是来到了自己出生时的地方,想起母亲过往受过的委屈,想起母亲被迫与亲子分离,只能想念却见不着的痛,她心里的疼更是控制不住,一下下搅着她心口,泪水一颗一颗滚落而下。
  模糊的视线前忽然出现一方淡色的帕子。
  “擦一擦罢。”顾显神色略不自然,不苟言笑的指挥使从未哄过姑娘家,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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