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被动,那又是否早有征兆?
秦渊如起身便走。
他霍然起身,衣袖带起的凉风糊了戚尚坤一脸。戚尚坤偏过头,刚想愤骂两句,正看见西院门打开,几个人走了出来。
戚尚坤长腿一支,笑盈盈站起迎了上去。
“清清!”
*
寇清清今日的装扮十分不同于往日。
乌黑如绸的长发整齐梳着,拢成一条英气的马尾,素簪横置其中,额间还带了一条月白抹额。
若不看她那张还略为稚嫩的脸颊,真就像是个随心上街玩耍的俊俏小公子。
戚尚坤真心觉得寇清清很是可爱,唇角压了又压,最终还是没忍住,勾出一道弯弯的半圆形状。
“你要出门吗?”戚尚坤把自己的折扇递给寇清清,在清清不解的眸光中挥挥手,示意她扇一扇。
寇清清照做,小手握着偏大的扇柄,有些费力地扇了扇。
她这副样子属实是憨态可掬,戚尚坤背着的手直掐自己后腰,才算勉强忍住心里直跳的痒,克制住想去揉她一把的冲动。
“你这把折扇我还没见过”,寇清清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的事儿,将那扇子调了个面,“这还有字……”
这位戚将军可是有好几把折扇,名字名画的有,素白的也有,藏着利刃暗器的有,扇骨淬毒的也有……凡就是文人墨客极为风雅的折扇,他时而拿出来附庸一下,江湖人士杀人越货的折扇他也揣着,不时拿出来抹抹坏人的脖子,可谓进可攻退可吟诗作对。
今日被戚尚坤请出来见日光的折扇,正好是哪位名家给题的字,而这位名家看起来也是颇懂戚将军的,在这极大的扇面上拢共写了两个大字:见谅。
寇清清把这两个字念了出来。
戚尚坤彬彬有礼:“沈军师不在的时候,全靠这扇子替我找补。”
戚尚坤要回扇子,啪一声打开竖置胸前,“见谅!”
寇清清掩唇小声笑了起来,戚尚坤见她笑,也跟着笑。这折扇在掌心一抖一抖,两个斗大的字看得某个局外人心更烦了。
某位姓秦的局外人左看右看,也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出来。
他深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未等他出声,只听寇清清道:“戚哒,今日出行,念姐姐是派了任务的。”
秦渊如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戚尚坤不甚在意寇念念的话,但他着实想和清清多说两句,便顺着话头问:“什么任务?”
寇清清递过一个锦囊,让戚尚坤自己打开。
又是锦囊,戚尚坤有点打怵。上次这位寇姑娘给他的锦囊,表面是为了小清清,实则是指使他从中都跑到荆州,给那该死的广平王送补给,而这次,又不知是什么活计。
戚尚坤心里嘀咕,没忍住往秦渊如的方向瞟了一眼。
却没成想,这一瞥,正与直勾勾盯着他们几人的秦渊如撞上了视线。
送锦囊一行为十分熟悉,饶是没人与他讲,秦渊如也明白戚尚坤为什么瞅他。
也就这么一下,秦渊如紧绷的神经忽地就松了许多。
戚尚坤当着几人的面拆开锦囊,看了起来。少顷,寇清清好奇问道:“念姐写了什么?”
戚尚坤面色古怪,几乎是喃喃自语:“……这能行吗?”
寇清清更好奇了,她扬起头,往戚尚坤手里张望,而这一次,戚尚坤竟然躲过去了。
戚尚坤十分不自在,把锦囊团成团,一股脑皱巴巴地攥在手心。他左看看右看看,小声说:“寇清清,今日你莫要出门。”
寇清清疑惑:“我已收拾齐整,为何不能出门?”
戚尚坤愁道:“乖乖哎,就这一次,听我的,好不?”
江南人语软字轻,时常叠起字来喊人,这是常事,但非常事是戚尚坤这不经意间的一句“乖乖”,唤的寇清清如同小兔炸毛,整个人都红润了。
戚尚坤倒着往外走,边走边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回来时给你带好吃的!”
嗯?
戚尚坤这么失态的场面,秦渊如也是第一次见。他眯着眼,对这锦囊也尤为好奇了。
第58章 锦囊
“锦囊?什么锦囊?”念念眨眨眼, 又垂下头,扮作一种浑然不知的样子。
“就戚尚坤拿走那个。”秦渊如取走冬梅手里的墨锭,在冬梅无语的眼神中, 生生把自己宽阔的肩膀挤进书案与木窗间的空隙里。
那空隙实在不大,就是几月前的秦小六来站都是有些挤, 更何况是现今抽条抽到八尺的秦渊如。
眼见着书案上凭空生起一大团黑影,念念轻叹一声,将写了一半的薄纸往前挪了挪,借着从秦渊如肩上堪堪漏出来的一点日光, 继续写了起来。
“挡光了吗,那我往后点罢。”秦渊如十分有眼力见地往后稍稍, 可他如今实在是挺拔的出奇,愣是在这不到三寸的行动路线中连连碰倒案上的笔挂、笔挂旁休息的烛台、烛台旁尽职尽责的小香炉。
还好念念眼疾手快, 在香灰铺满案之前, 飞速将纸拎起, 甚至抖搂了几下。
秦渊如右手拽着自己的左袖子,想上吊的心都有了。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道:“……念念,我是不是又给你捣乱了?”
“今日不才一次, 何来‘又’字?”他捏着袖子的样子十分可怜,念念轻咳两声, 趁机掩唇笑了笑, “几月未见, 倒是长高了不少呢。”
“还行”,秦渊如不着痕迹地又挺了挺胸膛, 将自己的身姿整的更伟岸一些,“反正是比那姓戚的高一头了。”
“一头?”冬梅嘿嘿乐了一声, “高出一个鱼头罢秦王爷。”
冬梅握拳,横在眼前,“明明一拳都没有,还说一头,真是……”
秦渊如看似更委屈了,他凑到念念身边,手肘几乎搭在书案上,“难受。”
他这两个字吐的气若游丝,念念怕他真突发恶疾,忙侧过头看他。而秦渊如微微低着头,在他的念念看过来时,猛地与她的眸子相撞。
“心里难受……”秦渊如捧着胸口,一脸痛楚。
念念喜欢他认真、严肃的样子,喜欢他维护、爱护她的样子,喜欢他骄傲又温柔的样子,甚至喜欢他因为吃醋而薄怒到眼底泛红的样子,但……秦渊如这般耍赖泼皮的样子她却……不,她果然也很喜欢。
念念几乎藏不住笑意,她抬手,尚未收起来的墨笔一划,在秦渊如手背勾出一道隽秀的字迹。
“难受啊?”念念笑道,“南受,那你去北待会儿。”
秦渊如翻过手,手背上一个“北”字赫然在目。
秦渊如看看字,看看念念,终究没忍住,偏过头笑了起来。
他笑声清朗,身型挺括,眸光温和而坚定,一扫往日瑟缩的模样,从骨子里都透出了轩昂的意气。念念看他,直觉得他和上一世的渊如更像了。
一个没有为她背负着谋逆与血债的、可以活下去的秦渊如。
“你”
“念念你”
“我先说罢”,念念莞尔,“给戚尚坤的锦囊,是让他今日出去干点活。”
秦渊如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念念提起,他就也老实听着。
“唔”,掌中薄纸干透了,念念将纸递给冬梅,冬梅看了看,折了几下,塞进怀里便走了。
冬梅出门,秦南风也跟着后面走了。
两人动作很快,等秦渊如反应过来的时候,屋中就只剩他和念念二人了。
念念继续道:“昨日提起来安抚民心,想了想,还是最简单的法子最好用,就写了锦囊让他去了。”
“最简单的法子?”秦渊如挑眉 ,“难不成让他去挨家挨户的说‘英明神武的戚将军来拯救苍了’?”
秦渊如乐了,“不得给他一笤帚打出来。”
念念没笑,反倒是支着颊侧,悠悠然道:“差不多。”
“啊?”这回换秦渊如不解了,“那可太精彩了!”
秦渊如从不质疑念念的决策,向来都是念念说一他不二的。
不过他试想了一下画面,竟有点摩拳擦掌想看热闹的心了。
念念将毛笔收好在笔挂,“我让他去说书了。”
这回秦渊如是真真切切的笑出声了。
“说书?!”秦渊如乐了好半晌,不过等他收敛笑意后,却悟到这方法竟是出奇的有效。
“厉害”,秦渊如由衷感叹,“这下不仅能把人凑一堆,而且说书先生说的话,无论离奇还是真实,都能给姓戚的渡一层圣光。”
“就是――”秦渊如嫌弃道,“他不得把自己夸上天了?”
念念抿唇,“所以我刚才写了一篇,让冬梅送过去了,希望他能好好照着念。”
念念露出点担忧的神态,“我也让清清去盯着他了,希望不会出错。”
“即使出错也没关系。”
秦渊如折扇一拍掌心,“你说这方法是那位沈军师想的不得了!”
秦渊如笑的很是缺德:“这样,有成效了,咱给沈东流算上一功,丢人了,也丢不到咱寇府的头上。不过我觉得,还是丢人的可能性较大。”
念念认同点头。
“――所以锦囊里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广平王秦肃思量再三推出此法,并已飞鸽请沈军师过目,沈军师看后曰善,特请将军行之’。”
念念眨眼,“这样才算丢人也丢不到寇府头上。
“……”
“你啊”,秦渊如一时语塞,少顷又笑了起来。
“你啊”,秦渊如眸光极亮,“还请寇姑娘一定多利用在下,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呐。”
*
三日后。
戚尚坤亲自说书这个事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除了闲散的百姓外,也就寇清清热情地捧了个场。
而至于现场究竟是怎样的――
念念瞥了一眼和话本先生喋喋不休的戚将军,直觉得昨日的现场情况,可能真的不怎么样。
念念是一点想打听的想法都没有,她无视了秦南风张张阖阖的嘴,示意冬梅可以让话本先生离开了。
江陵小县比不得中都,没有专门的史官,县志都是寇靖闲暇了亲自写的――戚尚坤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史官,直寻话本先生。
而话本先生写了半辈子话本,见过最大的官儿是县衙捕快。今儿见着戚将军后,整个人都木了,基本就是戚尚坤说什么他写什么,一笔一划,一个字都不错。
话本先生离开时,戚尚坤还有点意犹未尽,他跟着先生出门,在后面絮絮聒聒地嘱咐:“我说的你记住没有?说书?说书不是重点,我和寇二姑娘相遇才是重点,对,这你就按我说的写……”
“还有那儿别忘了得写成……”
“戚将军,快收了神通吧!”寇清清抓着戚尚坤的衣袖,硬生生把跨出半个门的人拉了回来,“你就让人家自行写罢,快回来。”
戚尚坤郁闷:“他写错了怎么办?”
“他不会写错的”,寇清清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比了比,“两个时辰了,话本先生已经倒背如流了。”
戚尚坤嘿嘿笑了声,“那就行。”
院中终于清净了一会。
几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坐着。
良久,约莫巳时快过了,空中都传来了几声无趣的鸟鸣,这才终有一人出了声。
是秦南风,他道:“秦十来了。”
这一句,不光戚尚坤一脸的不可置信,就连念念都惊讶地挑了挑眉。
“扯呢,我中都营固若金汤,秦十长了翅膀都飞不出来。”戚尚坤抱胸站立,“就赌十两银子――”
下一刻,一团黑影翻墙而下,速度之快令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谁?!”
秦南风率先一动,在黑影扑来的瞬间抵挡回去,黑影一僵,愣是顺势停了下来
秦南风拎着黑影的脖领,将人提到戚尚坤正面前,坦然索要:“十两。”
黑影正是从中都营里逃出来的秦十。
秦十现在的打扮很是狼狈,黑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一块土一块黑,头发散乱打结,手上还有说不清是血迹还是什么的结块。
秦渊如蹙了蹙眉,“怎么弄的?”
秦十从中都营出来后,一路上连逃再跑,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好不容易避着人耳目逃进寇府,又被秦南风当众提溜到中都营正主面前。
秦十气的磨牙,直接双手背后抱头,死死抓着秦南风手腕,俨然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样子。
不过倒也轮不上他同归于尽。秦南风索要完银两,便将人拎回来,放到了身后。
秦十安全落地,苦着脸向二人行礼:“秦十参见寇姑娘,王爷。”
秦渊如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弄的?”
这句秦十终于听见了,他道:“回王爷,属下就…就被抓住了,然后寻了许久,才从菜窖里挖道逃走。”
“……”秦渊如无奈,“你稍等两天,本王便去了,何苦受这罪。”
“等不了了!”秦十忽地看了寇姑娘一眼,瞬间又垂下了头,假装无事发生,“――属下太想念王爷了,恨不得立刻就来!”
秦渊如刚舒平的眉心又拧了起来。
念念把几人的对话全收进了耳朵里,她不动声色的静静坐着,权当不甚在意。
念念认识秦十,上一世没少帮秦渊如打马虎眼的好属下。这秦十和秦南风的表面正经又不一样,属于混球里藏着一本正经。
念念说:“冬梅,带这位去梳洗一下。”
“冬梅?”秦十又愣了一下,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子,蓦然回首,冲秦南风道:“这就是你日思夜想你的冬梅姐姐?!那个在你小时候救你一命的――秦南风你手干净吗!再捂我嘴,我咬死你。”
秦南风无情道:“刚才拎你拎脏了。”
他不敢看冬梅疑惑的眸光,躲着人视线,将秦十往里踢了踢:“赶紧洗,臭死了。”
这句话秦十很难反驳,捏着鼻子去了。
院中又是一阵安静。
没了秦十拟出来的鸟鸣,这阵安静比刚才还要静。
许久,戚尚坤才若有所思道:“本将的大营还有漏洞。”
“十两”,秦渊如示意戚尚坤给他打欠条,“一言九鼎。”
若不是寇清清在这,戚尚坤到底得赖个账。他顿一下,接过春桃递来的纸笔:“你去江陵钱庄取罢。”
戚尚坤写了个大大的戚字,“没带私印,就这样吧。”
“江陵钱庄?“寇清清疑惑了下,“你何时往江陵钱庄存钱了?”
“我没存啊”,戚尚坤双手交叉叠在脑后,眼神戏谑,“李霄安的地盘,已经查封了,有账目的都还回去了,剩下无主的充国库――少十两,不碍事的。”
秦渊如忽地想起,他初来江陵时,也往这个钱庄存了一笔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