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炒好的青稞放置石磨里, 冬日并不适合干这类体力活。
脱了衣服容易感冒, 穿着衣服又不方便动手,时宴转了十几圈后,后背冒出层层细汗。
她刚抬手擦了擦额头落下的汗,突然, 一道疾影冲进了睿王府。
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她先是惊得合不拢嘴, 转而脸上浮现浓浓的疑惑。
可那人面色紧张认真,并未解释她心中的疑问, 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府外走。
时宴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急切说道:“这里有危险,快跟我走!”
时宴费力甩开他的手,喊出那个久违的名字,“桂江友?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个茺林富商的独子,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桂江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睿王府?
他一身绯红袍子,还是当初那个粉面雕琢的模样,只是一改那时轻佻气息,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和严肃。
桂江友急了,再次握住她的手腕,“你先跟我走,路上跟你解释!”
他对睿王府这么熟悉,从厨房到大门口一路上果断不带片刻犹豫,时宴便知这人肯定跟宋誉有某些联系。
她边走边说:“可是朱妈妈还没回来!她怎么办?!”
“朱妈妈?你说那个穿深蓝色圆领袍的中年女人?她被宋k的人杀了!所以我才来想带你走,否则你今日别想活着走出睿王府。”
被、被杀了?!
时宴如遭晴天霹雳,急道:“你话说清楚!她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宋k为什么要杀她?他们见过的,可朱妈妈什么也没做,宋k根本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
二人跑到门口,桂江友回头看她一眼,可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只听见整齐划一的噔噔脚步声从街的一边传来!
“不好,先上车!”
来不急多解释,桂江友急急推她上了马车,头上发带松松垮垮,他往日对自己形象在意得眼里就跟容不得一粒沙子似的。
如今这般狼狈,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只是此刻他再也无心关心这点,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人若是死了,还要什么体面?体面给谁看?见鬼去吧!
桂江友撩起发带往脑后一甩,对车内的人说:“坐稳了!小爷要出发了!”
时宴掀开帘子,急切问:“宋誉呢?他让你来的?他现在在哪里?”
“你别给我提这个人,你说起他老子就一肚子火!”桂江友怒斥她:“要不是当初信了他的鬼话,老子今天早吃香的喝辣的逍遥自在去了,哪里需要在这里替他干这种掉脑袋的差事。”
时宴听得一头雾水,他朝着来人的另一方向急速驶去。
车后有人发现了远去的马车,便听见一声宏亮的声音在叫道:“他们跑了!快追!”
时宴一把掀开侧窗车帘,脑袋往后看去。
身后凶狠的追兵各个身壮如虎,训练有素,他们来势汹汹,齐齐握刀拿盾。
时宴认得带头的那个人,李昊,宋k的人!
李昊手一挥,一排追兵停下,弓拉满,顿时长箭如雨般密密麻麻朝马车射来!
桂江友暴躁地骂了句脏话,“老子见到宋誉那家伙非得要砍了他!我哪里是来救命,我这不分明是来送命的!”
车顶车厢后部均中箭,时宴吓得整颗心都被提到了喉咙眼处。
马车一路颠簸,她在车厢内被晃得左颠右倒,差点没坐稳滚下了车。
后面的追兵仍旧穷追不舍,桂江友一边骂一边费力赶路保命。
时宴被他吵得脑袋发胀,说:“桂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满肚子怨气究竟从何而来,你看你骂也骂够了,总该告诉我现在我们要去哪,见谁,还有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桂江友冷哼一声,缰绳用力一甩,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四个蹄子跑得更快。
时宴受不住突然加快的速度,整个人往后一倒,重重地撞在车厢后壁上。
“还能见谁?当然是去见那个把我甩得团团转到最后我还不得不替他卖命的睿王殿下!”
他话音刚落,一支箭射中疾马的后腿,那马仰长脖子,痛苦地长鸣一声!
眼看车厢就要翻了!
桂江友猝不及防地被摔下马车!
时宴死死抓住横木,马受到惊吓疯了似的乱蹿,桂江友在下面大喊:“时宴!跳车!跳下来!”
马车一路颠簸得厉害,左摇右晃,车内的时宴也被甩来甩去,吓得冷汗直流,她的双腿发软,根本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跳车。
“前面是断崖!快,跳下来!我护着你!”
桂江友嗓子都喊破了音,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紧紧追在马车背后,时宴抓住横木,牙一咬,紧闭着眼一跃而下!
桂江友精准地将人护在怀里,只听他闷哼了一声,时宴慌张抬头,“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死不了!”他将唇边的血迹一抹,眼里尽是轻狂和苦笑,“真是,美人在怀本是本公子最欢喜的时候,偏偏搞这出,煞风景!”
两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眼看身后的追兵就要追了上来,桂江友二话不说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往树林里跑。
有人又放出几支箭,时宴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小心!”
桂江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二字还未完全出口,突然腿一软,时宴将人猛地往边上一扯!两个人狼狈躲避,齐齐跌在一边!
桂江友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拍着胸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对时宴道:“多谢,算小爷欠你一条命。”
“用不着。”时宴拉起人赶紧跑,“你的命于我而言没什么用,虽然我很想感谢你来救我,但能不能先让我们躲开身后这群人,太烦人了,怎么紧追不舍的。”
桂江友用力地点了点头,“往西边跑!那里有人接应咱们,等安定下来小爷带你回茺林去!”
“放箭!给我放箭!兴王说了!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李昊在身后气得尖叫。
他身材圆润,这一路追上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身后的追兵得令,纷纷拉满弓,对着林中二人放箭!
时宴死死抓住桂江友的衣袖,说:“我不去茺林!你带我去见宋誉,我跟宋誉说!”
“说个屁!”桂江友瞪了她一眼,一支箭擦过他的胳膊,他吃痛大叫了一声,“他现在专心对付兴王,什么六弟七弟,还有那些迂腐老顽固们,一堆字烂账等他,哪有时间管你!你老老实实跟我回茺林去,我亏待不了你!”
“之前他说茺林有人照顾我,难道指的就是你?”
时宴往回看一眼,身后密密麻麻的追兵,各个手握大刀,背着箭筒。
有人骑着马追来,李昊急得上蹿下跳,呵斥叫停那人,一把将人扯下马背,还不忘踹上几脚发泄怒气,自己翻身而上。
时宴一瞧,更是一刻都不敢停下,冷风如利刃呼呼刮在脸上,吹得她浑身都疼。
“我怎么不行?你可别小瞧我,我看起来是不靠谱了些,但这是因为此地风水不旺我!回了茺林,爷称第二谁敢称茺林第一?!谁敢拿我怎么样!”桂江友头发凌乱如鸡窝,灰头土脸地,跟叫花子似的,尽管如此,他仍是如此张狂地说。
他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眼后面气势汹汹怎么都甩不掉的一群狗皮膏药,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朝天上一发,顿时头顶上空发出一声巨响。
桂江友对着李昊丢去一颗圆球,白烟腾起,李昊见状赶紧拉紧缰绳,“砰”地一声,□□马受到惊吓将人甩了下去!
桂江友对着地上吓得抱头浑身发颤的李昊哈哈大笑,“都说京城的都是些大人物,惹不起,不敢惹,怎么?他也算一个?莫不是来诓爷的,这种窝囊废算什么人物?”
李昊又怕又恼,那头发疯的马被身后的手下一箭射中马腹,乱腾了几下当即倒地身亡!
他冲身后的怒骂:“你大爷!想害死老子是不是?!不知道过来扶老子!你们脚下长眼睛了,那畜生也长了?!”
他在怪手下不顾他的安危射箭杀了这匹马,万一这畜生疯了踩在他身上,自己就算不死也落个身残下场。
手下们慌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昊气急败坏,“一群废物!杵那做什么?追啊!放箭啊!愣着做什么!等着本大人给你们抓人让你们立功受赏是吧!”
时宴倒抽了一口气,对他又无语又气,“你这时候激怒他做什么?嫌我俩命太长了?”
桂江友嘿嘿笑,又骂:“不靠谱的东西,怎么还不来!本小爷都要命丧黄泉这些人连影都瞧不见半个!”
身后几十支箭如雨点一般朝二人袭来,时宴心一狠,冲他大喊:“跳下去!”
“你确――”
“少废话!”
来不及听他墨迹,时宴拉着人往身后的坡底一跳!
两人在荆棘灌木里打滚,一路尖锐的石子锋利的石块将衣裳划成一条条的,这下跟叫花子真无二区别。
终于滚到平地后,只听身后有人在喊:“先生!他们在那里!”
时宴抬头一看,前后六人,三人骑马三人立于马前,对马背上的公玉泉说道:“属下去解决李昊那家伙!”
桂江友吃痛地爬起来,朝人群中马背上的宋誉喊:“老子都快死了你们才来!不带这样坑人的!”
公玉泉不屑地冷哼,“这边是桂公子口中的不用担心?还说一人能行,却不想差点死在他人箭下。”
“你、你你!你最好会好好说话,要是惹小爷不快了,小爷转头就走,不陪你们玩了!”
“你要是能走不早就走了?你走了你桂府可就保不了了,你爹过去没少从胡发手里拿好处,你就忍心看你爹入狱?”
“放屁!我桂府做的是行得正坐得端!怕你们官府查什么!”
公玉泉不留余力嘲讽道:“只要想查何须你如何,你尚且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爹也跟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够了,公玉泉,现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宋誉翻身下马,瞥一眼公玉泉后,公玉泉低头认错:“是公玉泉失言,公子责罚。”
时宴方才摔下来的时候崴了脚踝,整个人跌在地上狼狈不堪,爬都爬不起来。
宋誉目的明确地略过桂江友身边,径直走向时宴,时宴看见宋誉后,眼泪不争气地一下子就涌出眼眶。
她别过脸,无视宋誉伸出的手。
宋誉轻叹了一口气,俯下身,长臂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轻轻在时宴额头上落下一吻,说:“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原谅我。”
时宴擦了擦眼泪,闭上眼跑掉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最后才睁眼说:“我不气,也没有怪你,这一切我们都掌控不了。”
宋誉对公玉泉道:“处理好这里,我同她说几句话。”
转而又对桂江友说道:“你将她安全带到茺林,等我去找你,届时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桂江友忿忿嗤了一声,可又无力反抗,只好默认了宋誉的吩咐。
宋誉在深林一处将时宴放了下来,蹲在身打量时宴脚踝上的伤势,突然笑出了声音。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扭伤了脚踝,你知不知道女子被人看了脚踝是要嫁给那个人的,就凭这点一路上我还真怕桂江友趁机打这个歪主意。”
时宴靠在树干上,垂眸定定望着宋誉。
他着一袭深紫色紧身衣袍,头发被高高束成马尾,眉毛锋利,下巴很尖,脸庞消瘦,轮廓优雅流畅,而皮肤又白皙得很,背后背着一把长剑。
若是忽略他眉宇间淡淡的忧愁和唇上的病态,倒是颇为一番闯荡江湖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郎模样。
她最后一次问:“你非得让我走?”
时宴明显感受到宋誉身体僵住片刻,他的掌心很热,热到有些烫人了,握着时宴的脚踝,时宴不自在地想后退,却被宋誉抓住不让她跑。
宋誉缓缓抬头,对她绽开一抹浅笑:“我会去找你,你别担心。”
“我不是怕你不来找我,你分明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时宴倔强道。
“朱妈妈死了,你让我一个人跟桂江友去茺林吗?他那人就是个登徒浪子,你不怕我出事?”
宋誉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不敢。”
“可你刚才还在担心他动歪心思。”
宋誉眸光一暗,眼里翻涌起名为危险的暗流,说:“他敢那样做我就要了他命根子,他那种人,没了男人的这顶能力远比死痛苦。”
时宴冷着脸沉默不说话,宋誉知她故意不搭理自己,僵硬地找话题同她聊天:“话说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这还用说吗?方才听公玉先生的意思也猜得出来,定是你要挟了他,让他不得不为你所用。”
宋誉握起她的手,脸贴了过去,笑:“其实最初我还真没想到他,只是他自己撞了上来,我先前一直没跟你说,怕你动心,他从小没遭受过什么挫折磨难,看中什么东西就铁了心要拿到手。他找我来要你,一万两黄金,要我把你赎给他。”
“什么?”时宴万万没想到这中间还发生了这种事,皱眉冷笑道:“看来我还值不少钱。”
宋誉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别看我选择说得这么轻松,当时气得差点就要了他小命,只不过转念一想,他对你有心,我虽然不可能把你给他,但起码能将他变成为我所用。”
听了这话,时宴半眯起眼,心里凉了半截,“所以你利用他对我的感情来助你完成你的大业?”
“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宋誉顿住片刻,哂笑,脸蛋一下又一下蹭着时宴的掌心,“他这种花花公子怎么可能真心待一个人,不过是人傻钱多,以为无论什么时候花点钱就能办成事,我想试试他能坚持多久,就算我根本没有要兑现诺言的意图,但要是他连我这点考验都接不住,你到最后也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至于埋怨我。”
时宴毫不客气地将手抽回收,说:“那我还得谢谢你替我考虑。”
“你要是想骂我就骂出来,你的心事都摆在了脸上。”他低头摩挲着时宴的掌心。
小小软软的,宋誉一直都觉得软得跟棉花似的,握在手里,好像自己稍微用点力就将其捏碎了。
“这个给你,虽然桂江友因为他爹不敢对你怎么样,但以防万一,他要是敢对你不利你大可一刀杀了他,他那人贪生怕死,你态度强硬一点他不敢乱来。”
时宴感受掌心一冷,视线望去,宋誉将一把新的匕首交到她的手里。
时宴抿了抿嘴,低着脑袋,忍了半刻,情绪突然有些崩溃。
一滴斗大滴的眼泪砸落下来,砸在宋誉手肉上,烫得有些吓人。
“你这个人真是……我有时候快要气死了,失望得厉害,你倒跟没事人一样,显得我特别可笑。”
宋誉望着那滴热泪出了神。
“朱妈妈早上跟我说,她舍不得离开朱醴,但是也舍不得拖累你,她本来可以一个人独自守着朱醴,但是怕路上没人照顾我,所以想陪我去茺林,我因为她心软了,想着去就去吧,反正你觉得我在你身边会让你分心,你没办法全心全力来对付你的敌人,我没什么好说的,可她死了,宋k叫人杀了她,我一下就慌了,一个时辰前还对我笑,让我等她回来一起做糌粑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