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余晖浸染不透那通身的冷,只有一种生人勿进,拒人千里之感。
江妩看清那人,心头一紧,脚底下乱了几分。
斜阳下,裴弗舟慢慢了睁开眼,神情似是恍惚,仿佛刚才从一场隔世经年的梦里苏醒。
他转眸望了过来,见了江妩,眼底茫然不明,下意识地蹙着眉喃了一声,“江...四姑娘?”
那细微低哑的嗓音落入耳畔,却让江妩双足僵在原地。
‘四姑娘’,这是她后来被梁国公府收为义女后,为外人所称的那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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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三和下周三临时有点事,估计明天和下周三会停一下,转日就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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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被她诓了一把◎
江妩于江氏一族这辈中,并不排四。
是后来,与国公府走动起来,国公夫人无意中对她提了那么一句。
“二房有一位四娘子,平日与我最是亲近,可惜年纪轻轻去的早。我时常想起来,很是难过。你若真心愿意,平日与我做个伴说说话,不若填了她的排行,也算是全了这缘分。”
那时候江妩一门心思往国公府里攀,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从此,国公府上下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地改口,叫一声“四姑娘”,大抵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然而唯有裴弗舟不同,他一定会在“四姑娘”前头加一个“江”字——好似是在时时提醒她原本属于哪个门第。
听到那一声,江妩先是一惊,而后觉得十分古怪。
事到如今,她压根和国公夫人都没说几句话,更不用说什么被拉去当四姑娘的事情。
裴弗舟怎么会突然叫她呢?
.
江妩心里泛起不安的嘀咕,攀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瞧向他。
裴弗舟大梦初醒,脑子里还混沌着,只觉在逆光的视线里,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
薄肩纤长,秀眉温婉,一双眸子却有压不住的神采飞扬,像是洛阳城拥挤的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子。
仔细看去,那脸庞虽然是模糊的,可还是与方才梦中的那道身影再次重叠了。
他无意识地开口唤了一声。
见有个人正在门后探身,白皙柔弱的脖颈从丹色的衣领微倾着,她正悄然抬着长睫,觎着眼睛在偷看。
裴弗舟对上那双眼,待看清是谁后,眉宇一锁,脑中空白片刻,猛然间彻底清醒过来。
初醒时那点透着冷淡的温柔稍纵即逝。
于是收起手肘,将身子坐得很板正,垂眸抬手间,胡乱碰了碰茶瓯,发觉里头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也不挑,干脆端至唇边,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这一碗冷茶,咕嘟——灌入心头,总算浇灭了那点被发现的懊恼。
他清了清喉头,蹙眉看了过来,没好气道:“你不去旁院和女眷一起,怎么在这里?”
江妩听得一缩。
这个语调她很熟悉,是裴弗舟准备冷言冷语的前兆。
她身形往门板后躲了躲,听见隔院隐约传来郎君们的饮酒作乐声。
于是瞧了裴弗舟两眼,鼓足勇气地也学道:“那你不在旁院和他们投壶清谈,怎么在这里?”
裴弗舟没有说话,抬起眼角冷冷地扫了她一下。
江妩吓得连连抿唇,一副不想惹你的模样,赶紧垂眼认怂。
她对踹小袖,支支吾吾地努嘴道:“宴席宾客众多,我说不上话,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而已......”
江妩心里紧张,仍然很想弄清楚这事,缓缓吸了口气。
她试探地抬起一只脚,轻轻踩上了屋子里的地毯,小心翼翼地探声道:“那我进来了?”
说着,长睫微抬,眼神悄然看向裴弗舟,见他没搭理她,只是并指按着眉心,好像很头疼的样子。
她轻轻迈出一步,靠近些许,柔柔地唤了一声,而后小心探身问,“你方才.......梦见什么了啊?”
江妩很想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叫她那个称呼。
莫不是,国公府已经有了什么动静?
裴弗舟心虚,只想装作没有方才那事,心不在焉地丢下一句,“没什么。”
说完,才听出她有打探之意,不由脸色微变,羞恼地看了过去,“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江妩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句,“你方才分明好像在叫我。”
“笑话。”
裴弗舟立即反驳,做出一个从容又自信的笑,轻嘲道:“怕不是你听错。我怎么会叫你?”
“是吗?”
江妩灵巧的杏眸一垂,想了想,说,“我可都听见了,你亲口叫了我名字那两个字。”
这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裴弗舟面露愠色,下意识地开口纠正道:“胡说。我叫的分明是江四...”
他唇边倏地一僵,脸色瞬间有些难堪起来,发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她故意挖的坑里,被她诓了一把,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江妩掩掩唇,转而试探地又问,“倒也奇怪。也不知谁说我排四,怕不是误会?”
裴弗舟正十分懊恼着,一口气憋在心头,可听了这话,也不由也起了疑惑,调转视线看了过来,“你...不是?”
江妩在他的脸上打量一遍,仔细瞧着这反应,倒不像是装的。
心头才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担忧的事情还并未发生,于是摇摇头,“我不是。”
裴弗舟神情渐缓,虽然有些疑惑为何自己叫了那一声,可此刻面子到底挽回些许。
两人目光无意中一碰,他倨傲地扬起下颌,冷淡地朝她一睨。
“所以我不是早说过了,我怎么会是在叫你?江姑娘,请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
江妩有些无语,敬而远之地看裴弗舟一眼,暗忖他那日落水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子。
昔日那个行事机敏利落,令人心畏的东都武侯,怎么此刻有点性情大变的意思。
院外天色暗了下去,家仆已经挑了灯笼在回廊上,点点红光迎风轻晃,和裴弗舟此人一样怪异。
她听到外庭那头一波又一波的喧嚣接踵而至,可裴弗舟也不打算去,似乎饮酒作乐或是高谈阔论,对这人都毫无吸引力。
江妩不想看见他,可眼下又无别的地方可去,只好继续呆坐着熬时辰。
四下里极静,静得能听见他一身织锦斓袍衣料摩擦的声音。
裴弗舟不急不缓地将茶炉重新点燃,烧起水,慢条斯理地加入茶粉和盐巴。
她在对面瞧,真奇怪,一双舞刀弄剑的手,操控起这些竟也是行云流水,一切都在条理之中。
可这样的静,在江妩耳边不紧不慢地磨过一圈,不过是数个弹指的功夫,却着实有一种小火炖茶般的煎熬。
她心里默念,大概就快要熬过去了。
这般想着,心里就有了点希望。
静坐一阵,外头有声响,她下意识地朝外望了一眼。
黑色的矮木从中,有一高一矮的身影,挑着灯往这边走来,隐隐约约听出那是一位低声抱怨的小孩子,另一个则没说话。
她以为只是府上谁家的孩子,可待到那一道颀长清雅的人影从夜色中走入光亮中,她脸色微变。
正要赶紧起身离去,不想,苏弈已经瞧见了她,将身边的庶弟交给了婆子后,从外头温和地唤了一声,“江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她撇撇嘴,昔日情郎的关注,如今反而成了扰人的累赘。
江妩暗暗深呼一口气,只好提着裙衫起身,准备行礼。
还没待她迎上前开口,苏弈已经率先提袍迈了进来,却一眼便见裴弗舟也在。
他的笑意停在唇边,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从江妩身边一步一步地走过,径直向裴弗舟的案几行去。
苏弈停在他案几前,负手看了一阵,才半带玩笑说道:“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裴弗舟不屑和苏弈周旋,只望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哂道:“休沐日我本要在家中歇息,有人非要我替他去接人。怎么,如今我寻个地方清净清净,也不行?”
苏弈笑着说当然可以,顿了顿,“只是我家宅深广庭院众多,你为何偏偏......”他余光看了一眼江妩,随后望向裴弗舟时,眸中的浅笑中有了几分探究之色,“为何你偏偏挑这间,同江姑娘。”
话落,二人之间竟是静了一静。
裴弗舟沉默片刻,慢慢放下茶瓯,平静地回看向苏弈。
他到底是个男人。有些时候,男人因女人而产生的那点莫名的对峙情绪,只有另一个男人才能听懂和理解。
若是平时,裴弗舟才懒得掺和苏弈那些风流韵事,至多一笑了之。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或许是嫌弃苏弈折腾他来之不易的休沐,亦或者,是因为方才江妩的那点懊恼。
此时此刻,裴弗舟心里恼火,偏偏就生了几分戏谑的心。
他低头轻嗤一声,抬起头时已经双手慢慢交叠抱臂,利落俊朗的眉眼间闪过几分挑衅和看戏的味道。
裴弗舟对苏弈微微一笑,“怎么,我今日偏就和她在此处。你又能如何?”
第18章 第 18 章
◎“我若是来认真的,这里还有世子你什么事吗?”◎
苏弈垂着袍袖,定定站在原地。
见烛影悠悠中,裴弗舟腰身直得像一根劲松利竹,跳动的火光将他一双冷峻的脸照得眉目分明。
那眸中藏刃,竟然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被裴弗舟那眼神瞧得一僵,平日里再习惯开的玩笑,此刻也说不出来。
半晌,苏弈冷硬的唇边似笑非笑地‘哈’了一声。
其实他心底一直有一道不清不楚的疑问。
关于裴弗舟对江妩的态度,他隐隐约约有一个相当胡乱的猜测。
可每当见到裴弗舟那张对女人没兴趣的脸时,他那个对自己好友的猜测,未免显得有些荒唐和狭隘。
然而此时此刻,这种隐秘的想法再次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苏弈慢慢往前迈出一步,难得端正了的脸色上,覆了一层薄霜似的。
气氛仿佛慢慢凝固了。
只听内室角落,唯有水流还是活的,正自铜壶滴漏的日壶一滴一滴地滴落到最低端。
苏弈眼角微跳,轻轻绷紧了手背,刚要开口说什么。
忽然,一阵尖锐的声音穿破了僵持。
三人一同转眸看过去,原是炉子上的挂壶已经烧得沸腾到极点的,壶口正喷出一道银龙般的白雾。
水雾渐渐弥散开来,在三人之间铺陈出一道难解难明的薄帐。
苏弈被那声音扰得心力一松,身形慢慢缓了下去。
他喉头微微一动,脸上又挂起了往日的浅笑。
“裴二,你在胡乱说什么呢?”
他前行几步,将袍袖一轻拂,与裴弗舟隔着案几对坐下去,道,“你清净你的,应该不介意我也在此一同歇息吧?”
苏弈盘了膝,斯文地将衣摆一盖,而后行云流水地揽袖伸出手腕,垫着手帕,把滚烫的挂壶从炉上拿起来。
好一副洛阳公子哥的优雅做派。
他在放下之前,提着挂壶的手腕却在裴弗舟面前顿了顿,微笑道:“你是客。你愿意在哪里就清净,便在哪里清净。”
说着,亲自给裴弗舟倒了一杯茶,然后推到他面前。
裴弗舟身形未动,唇边轻嗤,挑起剑眉也同样微笑,“我当然不介意。”
而后他傲慢地睇视向一旁江妩呆滞的身影,转眸道:“可她介不介意你,我就不知道了。”
苏弈脸庞微沉,听出裴弗舟仍旧在口冷的揶揄。
他微微一眯眼眸,再次看向这位昔日的好友时,竟有一丝难明的生疏。
苏弈心中警惕,凝了片刻,冲裴弗舟一牵唇,压低了嗓音,“裴弗舟,我是拿你当挚友的。”
他转眸看了一眼江妩,而后对上裴弗舟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一笑,启唇道:“你方才,是跟我来认真的?”
裴弗舟只扫了一眼,唇角冷冷一哂,道:“我若是来认真的,这里还有世子你什么事吗?”
说着,他拿起苏弈推过来的茶碗,缓缓喝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苏弈哑然,无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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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江妩一直站在靠门口的地方,从头到尾呆瞧着这两人奇奇怪怪的气氛。
二人嗓音低沉,彼此对视之时,又低语了片刻,可说了什么,她却听不见了。
这苏、裴两人对饮自如,江妩眨眨眼,也说不上话,发觉自己似乎才更像多余的那个。
一个糟糕的念头忽然在脑中一炸开,江妩咯噔了一下,不敢细想下去。
重新瞅向他们二人之时,她有点懵懵的,眼神中多了点祝福又敬而远之的味道。
她悄悄后退着脚步,刚想溜出去,忽然,一双腿被什么人环住。
江妩是毫无准备,惊得低低娇呼了一声,慌乱地顺势垂眸看下去。
竟是个梳着总角的漂亮小孩子,正仰着脸,冲她嘻嘻一笑。
苏弈和裴弗舟亦是被她这一声吸引,一同转眸看过去。
六七岁的小孩子,总喜欢多亲近面善的人些,见了江妩,两条小胳膊正抱住她不愿意撒手,张嘴就叫了一声“阿姐”。
江妩想起来,这应是苏弈方才牵过来的那个庶弟,是国公哪个姨娘房里的孩子。
她对这个小孩子有点印象,只是当初因国公夫人不喜欢,所以她便也“避嫌”,没和这个小孩子太亲近过。
如今她早就抛开那些,已经福下身子,不失恭敬地浅笑道,“原来是小公子。”
小孩子愣了愣,这宅子里没什么人待他细心,如今受了这礼不小,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地笑笑。
“江姑娘不必惯他,他还小呢!”
只听那头苏弈扬声说了一句,笑道,“我这弟弟单名一个乔字。我们都还叫他小乔。”
苏乔对江妩有些羞涩,自江妩身边跑过去,对苏弈道:“兄长方说陪我去外书房习字的。”
苏弈笑笑,一指裴弗舟,故意吓唬道:“你阿兄我一会儿要去前院陪阿耶了,让这个兄长教你如何?”
裴弗舟眉眼一睨,苏弈明知道他最不会和小孩子相处,是故意要丢给他,只淡淡轻嗤一句,“你可真无聊。”
他嗓音低冷,脸色无波无澜,说完,扫了一眼苏乔,脸上没半点暖色。
苏乔被裴弗舟冷淡犀利的眸子一瞧,吓得往苏弈身后躲去,而后遥遥一指江妩,“阿兄,我想让那个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