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他疑声问,“怎么回事?”
  侍卫答:“世子,好像沈府的那位表姑娘突发急症,这几日一直在府上休息。所以暂时还没有沈府的谢帖。”
  苏弈一惊,“急症?什么急症。”
  他倒吸一口气,错愕地看向旁边那个冷峻的身影,很是担忧,喃道:“之前她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不行,我得去瞧瞧她!免得突然,你与我同去吧。”
  与苏弈不同,裴弗舟的脸上无波无澜,眉眼只有几分闲庭自若的平静。
  听后,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瓯停在唇边,倒是没拒绝,淡道:“上次为我看病的许太医医术甚佳,我请他一趟,同你一起就是了。”
  他垂眸轻嗤,倒真是有点好奇,这个江妩,到底又要干什么。
第13章 第 13 章
  ◎“裴将军,请你勿要折煞小女子。”◎
  江妩正将一截小臂从屏风后递出去,腕子一耷拉,一条丝帕盖了上去。
  沈府一家扼腕在一旁等,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却始终不见结果。
  直棂窗外的日光旋转着落了进来,照在江妩红润健康的脸颊上。
  她小脸一抬,自透光的屏风偷看一眼,瞥见医工仍旧苦思冥想的脸,心里发虚。
  于是蠕动着唇瓣,有气无力道:“不知怎么,突然胸闷气短,眼花头疼.......走不了几步,就想躺下。”
  幔帐后的少女,哼哼唧唧,嗓音虚弱可怜,仿佛要命不久矣了。
  这医工是坊间口口相传的金手,把脉不过是须臾之间,一向很准。
  他并着两指眉头紧缩,额角渗出了汗,头一次摸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有些怪哉,迟疑道:“可贵府这位娘子的脉.......”
  非但不是病弱之状,简直是来盛去衰,充实有力得很啊!
  可他没敢说,生怕是自己医术不精,若是说错,砸了牌坊可就坏了。
  江妩品出来医工犹豫的意思,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淡定。
  她轻轻叹气,摇着头再加一把火,哀戚道:“上工有所不知,我这病大抵是娘胎带来,自幼就时不时犯上一次。曾经就有医工说我气血两虚,犯病时,脉象多变凌乱。真是,劳烦上工了......”
  “是、是,在下一定多多斟酌用药。”
  江妩虚弱地谢过,小脸一别过去,差点在帘后笑出声。
  上辈子的时候,她那装模作样的天分全都用在学着扮成一位拘谨的贵女。
  谁能想到,如今竟是用在装病上。
  这也太容易了。
  卢氏颇为担心,问道:“上工,原本我们明日是要出门赴宴的。您看我们姑娘这身子?”
  医工不敢轻易下决断,瞥了一眼帐中少女的虚弱模样,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噎了一下,“这、贵府娘子恐怕正是体虚之时,秋日易染风寒,或许在家修养,为上策。”
  “可是国公府......”
  江妩松了口气,连忙接话道,“表姑母,千万莫要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国公府的宴席。更何况...上次因着世子的事情,表姑父也好借此机会去拜会。还望表姑母不要顾虑我一人,不然,阿妩寝食难安。”
  她说着,不禁心里给自己鼓了掌,‘好演技’。
  这诚恳得语气,快要把她自己也感动了。
  江妩这样懂事,卢氏也只能无奈叹气,默默点头,“怕是也只能如此了。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带你再去拜会。”
  大可不必。
  江妩维持着虚弱的笑意,心满意足地目送卢氏带医工去了外堂写方子,转身便睡起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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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安心就到了正午后。
  江妩梦到了前世。
  她好像正在棺材里睡得沉,忽然耳边铁器一响,竟是有人在挖她的坟头。她正要气呼呼地给那人一拳,结果却落了空。
  这一动,竟是朦朦胧胧地醒了。
  院落里,有人言笑晏晏,夹杂着步伐之声,交错而来。
  江妩揉着眼睛皱眉起身,顺手抓了一把蜜枣,扬声喊抱穗,“谁在外面啊?”
  抱穗在外堂熬药,闻声从窗户缝巴望了一眼,语调突然就亮堂起来,喜道:“姑娘有福,苏世子和裴将军来看您啦!”
  江妩这头,脚刚落了地,愣了须臾,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抱穗一晃眼已经欢快地迎了出去。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了过来,“...巧了,姑娘刚醒!”
  半扇门吱呀一开,她下意识地转过视线看,和煦的阳光斜落进来,在织纹青毯上形成一地明暗相交的光影。
  门槛处忽然旋进一袭紫檀色的袍角,一个英姿利落,腰身紧束的熟悉身影迈了进来。
  步履沉稳无声,却仿佛踏碎了宁静,有一种锋芒逼人的气势。
  “裴某听说江姑娘突然急症,恐和上次之事有关。辗转反侧,实在心有不安,故而特请宫中御医为江姑娘一看。”
  她一听那声音,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了过来,当即“腾——”的一下双足缩回了床上,来不及把蜜枣藏起来,干脆大被一盖,只露出半张脸,浑身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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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居学和卢氏向前几步,引着路过来,身后跟着裴弗舟和苏弈。
  描山画水的纱制屏风映出了几道水墨似的人影,重叠在眼里,却如阴霾密布的一团天。
  江妩看见了那二人,没病也被惊得病了。
  她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声音是真的发虚,道:“江妩拜见世子,将军。病残之躯,怎奈竟惊动贵人,江妩实在内疚,还望世子将军莫要久留,免得过了病气。”
  苏弈轻拂广袖,反而在矮凳上坐下,不由担忧起来,“江姑娘快快躺下。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朋友。”转头问,“怎么、如此突然?”
  沈氏夫妇受宠若惊中带着手无足措的恭谦,“区区小事,劳烦世子和将军屈尊大驾。我们已经请了坊间最好的医工为她看过了,虽似是无大碍,可也开了个方子,药已经熬着了。”
  裴弗舟一面听着,视线却扫到一旁少了半盘的蜜枣,微微一沉,若有所思。
  “前些日偶然遇江姑娘时,她还是好好的。骤然得了这消息,本世子十分担心。”
  裴弗舟垂了一眼苏弈如此挂肠悬胆的模样,又不动声色地看看江妩的方向,只见冷淡的唇角鄙薄地一抬。
  似是了然于胸。
  江妩惊恐地瞧着,见裴弗舟负手立在在屏风外,原本精雕细琢的俊朗面容被幔帐和薄纱模糊去了,只留下个利落起伏的轮廓。
  她心头惶惶一跳,双手抓紧了被沿。
  “江姑娘。”
  裴弗舟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病着,江姑娘怎能还吃如此甜腻之物。”
  江妩忙说没有,小声道:“是...是药太苦了。为了去药味的。”
  裴弗舟垂眸哦了一声,只负手侧眉,道:“沈博士,既然江姑娘都说病了,不如请许太医一诊,他的医术陛下都盛赞过的。那坊间医工怕是不济,耽误了诊断时机。这江姑娘一日说好不了,世子怕是就要一日奔波探望,岂不更是麻烦?”
  他的言辞虽然是句句关怀,可语调却是冷淡戏谑的,像一只无形的手,几乎要厄住她的脖子。
  “不必、不必麻烦许太医。”她轻轻咳嗽两声,随后声如蚊蝇,“江妩非宫中人,怎能逾越?裴将军,请你勿要折煞小女子。”
  他似是轻哼一声,睨了过来,“许太医悬壶济世,从前也是在惠民署为庶民瞧病。江姑娘放心,没什么逾越的。”
  说着,眼神一沉,几乎是下令道:“许太医,给她好好诊脉。”
  许太医称是,又得了沈氏夫妇的允许,走得靠近些,客气道:“江娘子。”
  江妩心头颤了颤,一闭眼,将手腕从缝隙中耷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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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几个弹指的刹那,却仿佛冷刃慢慢在耳边出鞘时,冷厉得折磨人。
  许太医很快便抽回了手,又查了一下先前医工开的药方和记录,沉吟片刻,转过身来,“臣斗胆禀告。”
  他顿了顿,虚着眼看了下裴弗舟,迟疑须臾,抬袖沉道:“江娘子这病...恐不能药医,而是施针了。”
  苏弈和沈氏夫妇面面相觑,讶然道:“这、这么严重?”
  裴弗舟哦了一声,也露出意外的神情,淡道:“怎么?且说来听听。”
  许太医道:“江娘子的脉搏,下指有力,按说没什么问题。可娘子又提及胸闷气短,喘息困难,这本是说严重也不严重的小症。可若真如娘子所说,是胎里带的症状,恐怕是个罕症...以防气血不稳攻了上来,还是...以针放血,散热治疗为上。”
  许太医说完,紧张得擦了擦汗,这辈子都没在行医之事上胡编乱造过这么离谱的话。
  江妩听得是气涌如山,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伸手奋力抓住幔帐,惊惧万分,“太医,不、不如您再好好看看?”
  她的余光里,裴弗舟不厚道地牵唇一笑,一双犀利狡黠的眸子透过青纱幔帐看了过来。
  他剑眉微挑,似是伴着几分庆幸和惋惜,缓缓道:“幸好请来了许太医。不然江姑娘这病,怕是得让世子牵挂许久了。”
第14章 第 14 章
  ◎“我拭目以待,喝你们的喜酒”◎
  江妩万念俱灰,她一没旧疾,二没伤寒,管那是蹩脚的医工还是高明的御医,真能所出个所以然来才怪。
  拳头在锦被下握了握,心中只将裴弗舟的阴险无情骂了一遍。江妩费力撑坐起来,悄悄隔着屏风往外瞧。
  见御医摊开了一排银针,摩拳擦掌似的,她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虽说是胎里带,可我们那的医工也没说是个罕症。偶尔犯了,休息两晚便好,大抵是比伤寒还轻。许太医还是...不必劳烦了。”
  她偷偷瞟向裴弗舟的脸,他正负手立在御医垂视那些长长短短的银针。
  一层朦胧的山水纱屏横在之间,那身姿依然透着一种压迫感。
  “不如...”江妩心里发颤,换个妥协的法子与他交涉,对那模糊的身影开口,“开些药。我多喝些不行吗...”
  话是对太医说的,可更是说给他听的。
  忽然,裴弗舟调转视线,一脸冷淡的隔着屏风向她望了过来。
  纱帐淡化了他的棱角和神情,可仍能感到那道目光径直穿透进来,冰凌似的犀利又直白,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江妩头皮一紧,吓得缩回了被子,一张血气充足的红唇颤颤巍巍,有了哀求的味道,“无妨无妨。其实我方才睡一觉,倒觉得身子好多了...真的...”
  半晌,裴弗舟唇角一轻嗤,不再理她。
  “许太医,既然江姑娘都这么说了,不如,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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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夫妇将裴弗舟一行人千恩万谢地送了出去。
  江妩也能下地走路了,默默垂着脑袋跟在最后面,算是送一送贵客。
  裴弗舟绕过影壁前,睨了一眼。
  见她乌髻半簪,单薄的身子藏在薄氅里,这么一惊一吓,那脸色才是真的有点苍白。
  出了沈府,苏弈和裴弗舟翻身上马。
  许太医送出一段,回去前问,“将军,江娘子这‘病’?”
  裴弗舟缠了马鞭,一颔首,“你看着办。若真无大碍,只开些固本健体的汤药即可。”
  苏弈默默听完,对裴弗舟笑着问,“你方才干嘛吓唬她?”
  裴弗舟脸色漠然,平淡道:“我只是好心而已。”
  苏弈一怔,下意识地抬起笑眼,反问一句:“是你的好心,还是你的私心?”
  他这般究根问底的追击过来,裴弗舟反倒没生气,抬起眉宇轻轻一嗤,似笑非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被苏弈茫然的眼神盯了半天,裴弗舟脸色不愉,继续道,“无病装病,引你过来,这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
  苏弈笑笑,其实他不解的是裴弗舟这样奇奇怪怪的态度。
  不说这个,他抿抿唇,映着斜阳,青年脸上露出坦然之色,“她要是真对我如此用心良苦,我怎么还好拒绝呢?”
  话音才落,身旁马声轻鸣,裴弗舟忽然一揽缰绳,已经转眸看过来,顺口便说了出来,“你果然是要娶她当世子夫人的?”
  苏弈迟疑须臾,笑道:“为什么不行呢?”说完,顿了顿,倒吸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试探起来,“难不成,你同我一样,都看上她了?”
  裴弗舟俊眸低垂,睫影映出一层慌乱迷茫的郁色,片刻,他只一提唇角,浅笑着从容说了一句“怎么会?”
  他重生后失了大段记忆,只是有点担忧,那种夺人之妻的糟糕预感几分真罢了。
  裴弗舟不说那个,只一轻笑,“那你便去试试好了。我拭目以待,喝你们的喜酒。”
  苏弈从那话里品出一道轻嘲的语调,不禁勒马大笑。
  笑中掺起几分无奈和洒脱,拍了拍裴弗舟的肩头,摇着头道:“我家华贵的车辇是你皇帝姨夫赐的,我父亲的爵位是你姨夫随手封的,连我的婚事都要你皇帝姨夫点头应允。”
  贵胄士族之婚,岂能自己做主?
  苏弈说着,自嘲中也有几分对裴弗舟的同病相怜,“裴弗舟,你就继续欺负我吧。哪日你在沟里翻了船,别怪我笑话你。”
  裴弗舟冷峻英气的脸庞浮起微微的一笑,高马之上迎着落日的光,当真是一位倨傲的洛阳贵公子的俊秀模样。
  他只装模作样地恭敬起来,答道:“你可是世子,臣怎么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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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赏秋宴那日,苏弈生怕江妩不去,特意请了一辆宽敞舒适的车辇到沈府接人。
  可自己因着被国公夫妇强行留下应客,只好委托裴弗舟帮个忙。
  裴弗舟碍着前几日父亲的提醒,本没想赴宴。
  临走前,对着裴肃竖起的眉毛胡乱扯了个谎,“此宴乃国公夫人所办,无关政事。去一趟也算是结识些文臣士子,听听他们的清谈,以长见识。”
  裴肃轻嗤一声,“哼。你什么时候对清谈感兴趣了?”
  裴弗舟无奈,见父亲没阻拦,撩起衣摆胯上了马,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若是听到什么,回来禀命父亲。”
  裴肃在廊下翻了一页书,懒得揭穿自己的儿子,见他要走时,扬声丢过来一句,“若是见了太常寺卿,替我给你未来丈人问个好。”
  裴弗舟最不爱听这个,没应声,只一夹马腹离去。
  到了沈府。
  苏弈的车辇和僮仆率先到了,正在车下和沈居学推让。
  僮仆正发愁,见裴弗舟来了,赶紧道:“将军,您总算来了,快劝劝沈博士。眼看就要耽误赴宴啦。”
  裴弗舟一勒马,翻身而下,颔首道:“沈博士无须谦让。世子特让我来送您和家眷赴宴,他如此美意,再推辞出去,岂不又要一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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