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可他却依然想努力证明自己的清醒,于是道:“你想多了,历来天家谁会送真公主?从宗室选人罢了。”
  “...宗室会不会再从下头选人呢?......”
  裴弗舟觉得心口烦热起来,被那酒意一烧,有些没了耐性,“你怎么总是白日做梦呢?”
  他扶着案几起身,脚步有些缓顿。
  “你干什么去啊?”江妩撇撇嘴,赶紧跟了上去,“那边可是窗户了!”
  裴弗舟忽然顿住脚,回头扫了一眼她。他的眼神染了点薄酒的风情,晕盖去了平日的锋利,简直有点俊秀得过分了。
  江妩只好闭了嘴。
  他拂袖走到窗边,“桄榔——”一声支起直棂窗。
  刹那间,日头晒得温暖的秋风扑面而来,金黄的树叶在风中闪烁,天高地远,长空蔚蓝。
  酒意没吹散,反而多了几分在闹市中闲适慵懒的错觉。
  他慢慢依靠在窗边,眼神定定地看着来往的人群,似是走神了。
  江妩走来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嗤笑道:“原来你酒量真是不好,醉了。”
  裴弗舟吸了口气,懒得多言,目光在底下搜索一阵,只慢慢指了过去。
  “那是、右金吾卫之下的曹录事。”
  而后缓缓朝右边再指,叫江妩瞧,“穿青衣的那个,是东市的市监之一。”
  他说着,努力证明一番,颔首道:“我眼神好得很,所以我没醉。”
  江妩哼笑一声,“你这都知道?”
  “那是自然。你以为这个位置这么好做吗?”
  她不服气,挤了过去,“那个呢......”
  那窗口的位置刚好能容下两人观景。
  只是裴弗舟如今大半身子都斜斜地倚靠在左边的窗棂,她只好去争取右边那一点位置。
  “哪个.....?”
  他生得高,江妩立在他手臂旁边,发髻刚好轻轻扫过他的下颌。
  微微发痒。
  他下意识地垂眸看,她那乌黑的螺髻上有玉色的花钿,在阳光下折射出几分华彩,只是成色不是特别的好,总觉得该换一换似的。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侧脸。
  离得她近,便有一阵海棠的香气弥漫开来。
  裴弗舟有些发晕,看见光点在她鼻翼上欢快地跳动起来,之下的一张柔波似的红唇,一开一合,也不知说些什么。
  可是这一刻很奇怪,他耳畔知趣儿地模糊了她的声音,眸光只是鬼使神差地盯着她的嘴。
  他忽然觉得那应该是比方才那碟甜瓜还要更甜的所在。
  裴弗舟心不在焉,却又若无其事地朝她靠近一些,发觉她俏丽的下颌有一道好看的线条。
  江妩在努力地伸手引他去瞧,他却只有点茫然地垂眸瞧她,问道:“哪个?”
  他的置若罔闻,似是激得她有些不耐了,于是江妩叹气地转过头,并没注意到他们二人之间有些过于逼近的距离,只顺手拉了他的胳膊去看。
  “带妃色帷帽那个衣着光鲜的姑娘,你能说得上来是谁吗?”
  裴弗舟被清爽的风吹得酒意稍解,只好站直一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望了一眼,脸色顿时微变,只想转身说不认识。
  然而江妩刚好看了过来。目光再次相对的时候,裴弗舟望着那双明眸,忽然不想和她撒谎。
  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太常寺卿家的娘子。上次在陈家祠堂,你们没见到吗?”
第34章 第 34 章
  ◎“那你要试试做我的妾侍吗?”◎
  裴弗舟见江妩一脸好奇地摇摇头, 想来是上次在陈家祠堂,她定是没见过张家娘子的。
  那时候,她正在庭院里坐着发傻, 被自己瞧见。
  裴弗舟不由自主地垂了眼,对于这桩父亲强行塞给他的婚事, 他实质是正烦得很。
  父亲催促,苏弈还拿来揶揄, 因此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对江妩说什么。
  或许压根也不想多说。
  他站直些身, 单手握着窗框,放眼望着遥遥之处的高塔楼阁,喃喃敷衍道:“没见过就没见过吧......”
  只巴不得她别问。
  裴弗舟是个颇为正直的人,然而他一心虚, 就容易别看脸, 平日里沉稳淡定的嗓音也变得有些飘浮起来。
  江妩敏锐得很,听出来些不可言说的隐晦, 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这脑子还同上一世一样,记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记得很快。此时,已经想起前不久, 裴肃随口说的那一句话。
  于是往前挤了挤, 不动声色地一瞟旁边的裴弗舟,只见他脸色十分不好,心中更加了然。
  想来,这张家娘子的父亲, 应该就是裴肃口中的那个“裴弗舟的丈人”。
  也就是说, 张家娘子是裴弗舟的未婚妻啊。
  江妩视线落在那张家娘子身上, 绫罗的衫子, 柔软的襦裙,翠色的双跳脱挂在她的手腕上,而臂膀上,还颇为时髦地带了个雕刻着繁复纹样的金色臂钏。
  若是上辈子,江妩一定早就被张家娘子身上那些珠光宝气的饰品所吸引走了,可如今她却压根不感兴趣。
  江妩微微垫着脚,扶着窗框扒头瞧,她的视线只往张家娘子的帷帽里头看。
  她不由暗暗感叹,那得是个怎样心地宽大,温柔敦厚,又知书达理的姑娘,才能教裴弗舟这种人满意呢。
  怕是要成了菩萨吧。
  江妩不由掩唇一嘲,她望着张家娘子,心底涌起几分同情。
  她了然于胸,长长柔柔地‘哦——’了一声,道:“原来那就是你未来的夫人啊......”
  裴弗舟被她那趴在窗框的大半个身子挤得有点没地方站直,他一垂眸,从后可见她起伏的线条,简直尽收眼底。
  他抿唇默了默,没有离开,只是往外侧挪了一小步,而后淡漠地一嗤,“你不要乱讲。我可没说她是。”
  江妩只觉得是裴弗舟心虚。
  上辈子,江妩最后只知晓苏弈的婚事,可裴弗舟后来如何了,她再也没得到过什么消息,其实是压根就没去打听。
  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不重要。
  如今,她瞧出来,原来裴弗舟也是有些这方面的桃花的,还言辞闪烁得很,她不由十分有兴致起来。
  现下,对裴弗舟这人已经没了先前的畏惧,她也就放出了些本性,只扬着秀眉,继续朝裴弗舟打听他犯的这朵桃花来,“你说她是太常寺卿家的娘子。太常寺卿......我记得官很大呢,是正三品,对吧?”
  “......嗯,对。”
  “你父亲他是吏部尚书,好像......也是正三品?”
  “是,六部之首呢。”
  “.......那你呢,你......是多大官职啊?”
  裴弗舟本想答“正四品”,然而犹豫了一下,于是把圣人从前封他的武散官封号也算了上去。
  “......从三品。”
  他年轻且功高,当时从边关回来后,只按照叔父教他的去办,提防功高震主,提防年轻不服众而树敌。
  所以圣人要直接封他从三品官,他就推脱。最后,只好让他先顶替那位置,日后等经验多些,再立了功,再正式加封。
  在此之前,圣人先特赐了他一个归德将军的武散官名号,算是嘉奖。
  裴弗舟想,那封号虽然没什么该有的实权,可也算数吧,索性就按那个答,往高了说......
  然而即便他偷偷修饰一下,只听江妩还是“啊呀”了一声,十分震惊,甚至有些不满。
  她微微张着柔唇,眸子也睁得圆圆的,只不可思议对裴弗舟道,“.....从三品,那你不就是比人家低一级?”
  这个年头,虽然大体上讲究个门当户对,可女子多是往高了嫁,而男子大都是稍稍低娶,她上下打量起裴弗舟淡漠的眉眼,撅了撅嘴,揶揄道:“你这......这应该就算是要入赘了吧?”
  裴弗舟听得眉宇一抬,不由生生噎了一口气,只用眼梢垂她一眼,没好气地拂袖坐回了案几旁。
  江妩拧了拧眉头,思忖一阵,虽然入赘这名头不好听,可的确是裴弗舟这个偏低的,娶了那个偏高的张家门户的娘子呀,她也不知哪里错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见裴弗舟神情淡漠中笼着一层郁结之气,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她只好抿抿唇,拿起酒壶就要给他斟,故意笑得十分委婉和示好,连忙修补一下关系。
  “来,将军再喝一点佳酿。消消气。”
  裴弗舟瞥她一眼,干脆地抬手虚盖了一下酒盏,摇摇头,并不领情,道:“不喝了。不爱喝。”
  她瞅了一眼,将一碟醋芹推了推,装模作样地殷切道:“将军用菜。”
  裴弗舟是爱吃那醋芹的,可眼下他熟视无睹,也不去瞧。
  “这.....”江妩无奈,只好自己往原处挪了挪,“好吧,那我自己吃,自己喝。”江妩讪讪将自己的杯子拿过来。
  手上一轻,却被裴弗舟一把抢走,横了她一眼,“你也不许再喝了。”
  江妩吸口气,下意识地伸手追了过去,想再抢夺回来,谁想,被裴弗舟上上下下一番,竟是接连地轻松闪躲避开。
  她一下子扑了好几个空,索性放弃,撇撇嘴道:“不吃不喝,你太浪费了。”
  裴弗舟哼了一声,“难道为了不浪费,你就要全都喝掉。最后你喝个晕头转向,还要指望我扛你回去吗?”
  江妩悻悻然,她其实自己没发觉,其实同裴弗舟一样,她也酒量一般,五十笑百步罢了。
  所以这些酒量不好的人,最讨厌旁人说她酒量不好。
  她也轻哼一声,暗暗反击到:“我再如何,可比你好多了。”
  裴弗舟微醺得快,酒也散得快些,现下早已酒醒大半,不想再提及这事儿。于是径直拿过话头,问江妩道:“方才那阵子,我说我进宫了,然后你问我什么了?”
  江妩哦了一声,“我是问你......是不是宫里很有意思?你见到圣人和贵妃了?他们......可同你说什么了吗?”
  裴弗舟却心道,宫里简直无趣了,他依照常规,进宫觐见圣人,汇报这阵子东都的情况,而后又去拜见了姨母郑贵妃。
  他姨母郑贵妃,是他母亲的亲姐妹。郑贵妃见裴弗舟早年失母,十分心疼他,于是自觉担起半个阿娘的责任,对他的婚事更是十分上心。
  说白了,就是一直询问起他同张家娘子那事情。
  裴弗舟不做声,只抬起手指在杯盏的边缘上一圈一圈地慢慢滑过,懒得提及被催婚的事情。
  “你见到公主了吗?......她是不是很好看?”江妩好脾气地没话找话。
  裴弗舟不接话,只垂眸把玩着手里的小瓷杯。
  她顿了顿,双臂交叠靠在案几上,眨着眼睛满心都是打听裴弗舟这人的桃花绯闻,微微倾身试探问道:“你是觉得......公主比张家娘子还好看吗?”
  裴弗舟没应,抬眸冷冷睇了她一眼,只转手给自己倒水喝。
  “你这可不太好。”
  江妩像是发现了什么,哎呀哎呀地叹着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都要娶张家娘子了,怎么能再喜欢公主呢。若是旁人,或许还有点办法,既然是公主,那你还是放弃好了。”
  她话要是没那么多,裴弗舟或许真打算就这么安静地坐下去。
  他只听江妩那话越发离谱起来,不由抬起眼皮皱眉道:“十三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才十四岁,尚未及笄。公主久居深宫禁庭,我怎么可能见过?你休要胡说八道。”
  裴弗舟有点生气了,他剑眉轻蹙,眸子一垂,于是睫影便自眼梢边缘轻轻翘起,他的声音清冷又低沉,然而带着点轻声怨怼的味道,倒没有向从前那般,很是犀利地责怪她......
  江妩看着阳光下他那张脸,不由有些出神。
  分明是冷冷淡淡的棱角,可总觉得眉眼之后还是有些温柔的,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若是那十三公主真的见了裴弗舟这般年少姿容,难免也会早早地情窦初开,芳心暗许了吧?
  至于裴弗舟的性格么......那就只能另说了。
  裴弗舟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不对劲,似是在想入非非,不禁假意翻脸,“你这样瞧我做什么?不许出去乱讲。”
  江妩倏地回过神来,忍不住赶紧辩驳,朝裴弗舟一扬下颌,嘟囔道:“我是替十三公主庆幸呢!你若是一直这个性情,想不起来从前,也改不回去了,那十三公主该多不幸呀。”
  裴弗舟忍不住无奈轻嗤,“怎么。这么说,你这是在同情太常寺卿张家的张娘子要嫁给我了?”他
  语气有些自嘲的玩味,视线定定地看了过去。
  江妩小嘴一撅,哼了一声,“那当然了。”
  “呵,我看,你还是......”
  同情同情你自己吧。
  裴弗舟差点顺口说出这句,话到嘴边,险险地刹住了,他调转了话题,“......不过,你方才说什么,‘若是旁人,或许还有点办法’,这是何意?”
  江妩哦了一声,嫣然一笑,只道他脑子慢半拍,“我那是想说,你那裴家高门大户的,你又是裴家二公子,你们这种人在东都要风得风的,要雨得雨。若是十分喜欢旁人,不都是要纳小妾、纳通房的吗?......”
  她说的时候,语调里已经有几分无奈和不屑。
  裴弗舟听得只轻嘲一笑,他不像陈逊和七皇子之辈,对这些可没有兴致,只漠不关心地应道:“在你眼里,东都的郎君,人人都是一样的吗?”
  江妩不明白他的意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慢慢解了其意,喃喃道:“哦,也是......你都要入赘了呢。怎么还敢纳小妾,要通房呢。的确也没什么机会了啊......”
  “......”
  裴弗舟倒吸一口气,深沉地乌色眸子盯了她。
  良久,他微微一笑,“哦,是吗?”
  说着,见她若无其事地正要伸手偷偷拿酒壶,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只将她小臂往自己这头轻轻一拉,她就向他倾了倾。
  裴弗舟对她复又牵唇,露出一副十分和蔼的浅笑,低声道。
  “......你觉得我不敢?那你要试试做我的妾侍吗?你看我敢不敢娶......”
  江妩那一双圆圆的杏眸忍不住瞪大了几分,眸色中翻涌起惊骇与错愕,盯着裴弗舟良久,终于回过神来,只道这是裴弗舟又吓唬她,开玩笑了。
  她连忙一把抽回了手臂,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想起金坠儿,和陈逊那个成了他通房的婢女.......
  她登时只觉得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有些怜悯她们。
  江妩努了努唇角,瞪了裴弗舟一眼,一面揉着手腕,一面将胸脯微微挺直。
  她只昂首道:“我来东都才不会做任何人的妾侍呢......我宁愿做寻常人家的正头夫人辛苦一点,也才不要做富贵门户的小妾。大不了......我回舒州就是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