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这二人年轻气盛,竟然提前闹出了这种事......
种种事情混在一起,她不仅心头一怒,扬声道:“你这蹄子。少郎主不知事胡闹,你便纵着他胡闹么!你若非心中有着什么念头,怎么不拦着他,还闹出这般地步!”
金坠儿从前颇得卢氏的信任,如今见卢氏这般,也被吓了一下,知道自己要糟糕,怕是要被赶走,只好连连哭求。
江妩在一旁看在眼里,不由默默吞了口气.......
胡闹的原本就是沈复鸣,他荒唐也不是一两日了,到头来,却全都怪了一个奴婢。
她摇摇头。
见卢氏在气头上,江妩思忖片刻,轻手轻脚地舀了一杯煎茶,碰了碰温度,不热不冷,而后转身递了过去。
她浅笑,柔声道:“表姑母回来还不曾喝茶。秋日干燥,先喝杯茶润一润吧。”
卢氏只摆手,抚着胸口道:“这奴婢好歹我是信过,竟还觉得妥帖,放到你那边,出了这种事。我就不该留!”
江妩微微一笑,轻声提醒,“表姑母不急。表姑父还没回来,这事不如自己人商量商量,看如何是好。”
卢氏一听,江妩这是让她低调处理,趁着还没闹大,不要惹得太多人知道此事为好。
她顿了顿,抬手接下了江妩的茶。
江妩回头看了看金坠儿,劝起了卢氏,“表姑母,她到底是有身子在。地上凉,长跪不起怕是不好。不如先让她起来吧。”
卢氏方才还气急得很,觉得金坠儿要坏了她的安排,眼下被江妩缓缓如溪流的声音一说,倒也平静些许。
那肚子里到底是他们家的种,只好沉沉叹口气,扫了一眼,道:“你起来吧。”
金坠儿擦了擦眼泪,赶紧谢过卢氏和江妩后,才起身。
江妩立即问,“表哥不在吗?”
金坠儿嗫嚅一番,道:“少郎主他......出去了。”
江妩不禁冷笑,这是被她撞见了怕事,所以先赶紧逃走了么
卢氏看了一眼,摇头长叹,“孽障!——沈府庙小,留不住你!”
江妩想了想,却连忙对卢氏说不可。
她低声道:“表姑母别急。此事不能慌。”
卢氏说你不懂,“你表哥还未娶妻,先有通房,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怕是被置喙。”
江妩淡淡一笑,“那就更不能传出去了。您若是将金坠儿赶走,表哥的事情只是暂时掩住了,可万一她......赶走不可,不如就将她留下吧。”
卢氏没有说话,觉得有几分道理。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送到庄子,若是生了,岂不也是......?”
江妩笑了笑,心平气和道:“表姑母一向宽容温慈,正是要将金坠儿送到咱们庄子,找人好生照顾着她,叫孩子落地。”
卢氏皱眉,“你这是何意。”
江妩道:“金坠儿这孩子到底是表哥的,是男是女虽然不知,可都是表姑母的亲孙。若是将她赶走,孩子生下来,实在是受罪;可孩子没了,也是可惜。眼下还没什么人知道,不如就悄悄将金坠儿送出去,请几个手脚利落的,最严些的婆子去照顾。等日后,表哥娶了亲,事情过去一些了,再说起这事儿......”
“只需给金坠儿换个身份。便说她是表姑母好心收留的流户,孤儿寡母,一直在庄子照顾。表哥见她们可怜,无依无靠,便将孩子认了义子。”
“这样一来,孩子多少也算认祖归宗,表哥也博了好名声,金坠儿也算是有个归宿。表哥娶了亲,同正头夫人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义子,也不会抢去什么,只慢慢养着便好。”
卢氏听完,久久说不出来话。
她对江妩这番沉着不惊的分析十分震惊。
从前,只觉得江妩真是被她阿耶养废了,天性散漫,有点小聪明罢了,实则对东都不通人情,只喜欢在外头玩闹。
却不想,她竟然这般心思缜密,有条不紊,甚至,处变不惊......
寻常的娘子若是遇到这种事,只怕早就羞红了脸,巴不得赶紧躲嫌,可她倒是十分从容,甚至,还特意将这个事情隐瞒了一阵,没有轻易地说出去,算是考虑到了沈府的名声。
“表姑母,您觉得呢?”
卢氏回过神来后,只觉得这个法子好,点点头道:“你说得十分在理......我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了。你是待她们宽仁,只希望这奴婢知你的好,来日回来后,可不要再存什么逾越的心思。”
金坠儿一听,只如临大赦,本以为自己要被赶走,如今却能好好留下来,得到照顾,来日再度带着孩子回府,也算认了宗。
她眼泪直掉,哽咽道:“多谢夫人,奴日后一定尽心侍奉,为夫人马首是瞻......”
卢氏轻轻呵了一声,瞧了一眼,“你还是多谢表姑娘吧!若非她,我是要赶你这蹄子的!”
金坠儿道是,转身又要跪,然而手臂一暖,却是被江妩扶起来了。
“表姑娘.....是奴先前......有所怠慢。”她哽咽一番,默默低下头。
江妩却温柔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不必谢我。其实,我是应该帮你的。”
她嗓音轻柔,似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金坠儿听了之后怔怔,虽然不太懂,可只觉得此时秋光之下的江妩,衣衫简单,粉黛浅浅,然而比任何那些珠光宝气,风光得意的东都贵女都要美......
江妩拜别后,往自己房走去。
她笑笑,想,这样也好。算是替上辈子那个不懂事的自己,一个弥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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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的第二日,金坠儿就立即被送走了,还是趁着夜禁刚一结束,一辆马车就悄悄从沈府后门离去。
抱穗被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得早,一直没休息好。
清晨给江妩梳头的时候,还有点困意,“金坠儿就这么被送走了.....也是难为她了。”
“也好。以后这两间屋子,你想去哪间就去哪间。”
抱穗轻轻呸了一声,红着脸道:“我才不去那边呢。平日我也是睡得实些,谁知道他们在那边干了几次龌龊事......”
话落,只觉得多言。
她讪讪道:“姑娘,您这几日出门都不带着我了。您天天在外头和谁一起呢?”
江妩脸色微微一变,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只好敷衍道:“没有谁,一个朋友而已。”
“哪有呢。”抱穗撅了噘嘴,“您在东都哪有什么朋友?连我都不知道呢,是什么朋友,这么快就交上了?”
这话让江妩微微一愣。
她起先还对裴弗舟这人十分的怵头和抵触,如今竟然直接脱口而出他们是“朋友”,竟然也不再觉得别扭了......
被抱穗这么一说,才发觉,他们二人似乎是进展过快。
一时间,能和前世这个讨厌她的人,这么接连见面,还能坐在一张案几上,对酒吃菜。
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她脑子里有些混乱,只想起裴弗舟说话时,时不时冲她淡淡一笑的样子。
她从前是几乎没看见过裴弗舟笑过的,横眉冷对,十分冷厉,纵然没有表情,可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
可他微微一笑的时候,一切又都变了。像是一脚踩碎在浮冰上,春水便流淌开来。
似乎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倨傲和冷淡,相反,他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裴弗舟的这张脸,的确很容易让人想起。
江妩忽然头疼一下,低眉按了按脑袋,轻轻叹气。
抱穗一见,大概是误会了,只揶揄地嘿嘿笑道:“姑娘没事吧。瞧您这样子.....要是有什么好事,可别瞒着我呢。我还帮您打探打探去。”
江妩没说话,心想裴弗舟是不用打听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她还得等着瞧瞧裴弗舟到底要她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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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江妩胡思乱想了数日后。
忽然,外院的女使在唤“姑娘——”,江妩正练字,以为是裴弗舟给她的口信,于是就自己过去。
不想,却是两个妇人打扮的人站在外头,见了她,笑道:“是江姑娘吧。”
江妩愣住,“是。我是。这是......?”
只见她们二人赶紧将身后的小仆换来,各自托上两个木质的锦盒,上头的花纹十分繁琐精美,想来贵重。
那人只道:“这是先前裴二公子托人教我们赶制的衣衫和配饰,说是今日务必赶出来送到姑娘这里的。”
说着递上了一封信,道:“这是裴二公子给您的。”
江妩迟疑地接过来,拆开一看,只见裴弗舟笔峰如其人般利落,横刀竖剑,落满了白麻纸。
然而前几个字,江妩定睛一看,简直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赠予吾友。亲启。】
第36章 第 36 章
◎“陪我做一场戏。”◎
这一层‘朋友’的关系算是江妩自己硬要和裴弗舟拉扯上的。
可等裴弗舟真的信了, 这样落在白纸黑字地落在眼中,瞧着真是十万的别扭。
江妩拿着那封信,看得直皱眉撇嘴, 忍不住开始小小的挑剔和嘀咕。
写‘友’不就可以了,非要写什么‘吾友’......简直看得发麻。
朋友就别朋友, 别加上我的你的不就好了?
江妩受不了地摇摇头,赶紧将视线往下扫去。
裴弗舟喜欢用短句, 信中用语也像他本人一样,简明扼要, 没那么多客套和虚的。
几列看下来,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给她下了一道“指示”。
大概意思就是,要她穿戴好这衫子和配饰, 于明日上午在长夏门那头的道德坊见。
除此之外, 并无它言。
江妩拿着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也没什么其他隐秘角落还写了密语之类的东西, 是她想多了。
然而话语越简单越短小,这里头猫腻越大。
江妩只觉得事情别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候,那两位妇人将锦盒调转过来, 扭开小银锁, 似是要请她查验。
一打开,顿时教旁边跟着的几位女使吸了口气,第一个锦盒里,是一件橘红色的襦衫, 上头有金黄色的对鹦鹉纹样, 十分的新潮, 旁边配着一条碧色晕染着浅米色披帛和绯色的齐胸裙。
这几种十分明艳的颜色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宛如落霞青柳,分外的夺目。
第二个锦盒则更加有些过分了,里面是一套双线夹莲珠纹带的金镶玉的臂钏,簪子,插梳,还有一串红白相见的打着穗子的璎珞,掐丝炸珠,其工艺实在是精致。
这两样东西橙黄黄地摆在眼前,有一股子富贵阔气的气息扑面而来,瞧得人实在是头晕目眩。
江妩怔了怔,她并不是被这华贵的衣衫饰品所震惊。
毕竟上辈子,她跟着苏弈在贵仕圈子里走动,也是见识过很多了
她震惊的是裴弗舟送来这些东西的意思。
江妩没办法,以现在的身份和见识,应该是实在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只好呆了一下,才做出回过神来的模样。
“这、这也太贵重了。恐怕我付不起.......”
那妇人却笑,“姑娘说笑了。这是裴二公子送您的,他几日前就在我们铺子下了单子和定金,已经清了。”
江妩不禁愣了愣,却只道:“可是这套物件,怕不是我能用的吧。若是逾矩了......”
“裴二公子已经嘱咐过,您放心,这些款式不过都是寻常的,一切都不算逾越。您就收着吧。”
说完,二人将锦盒递给了女使,自行道别,由婆子领出院子。
江妩回了房,自己刚被这两盒东西吓一跳,回去抱穗又被惊吓到。
“乖乖。是谁送姑娘的?好生阔绰,一个劲儿往上堆金银宝石,生怕地方不够呢。”
抱穗才收拾好江妩的首饰,正擦拭卢氏先前送给江妩那把青蓝琉璃花钗。
然而先前还觉得琉璃剔透贵重,清雅可人。
可与裴弗舟那一盒霸道又阔气的金镶玉配饰一比,简直是黯然失色,宛如路边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似的......
“谁知道这个家伙要干什么......”
“这个家伙?”
“啊......是裴弗.......嗯,是裴二公子。”江妩顿了顿,还是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没有直呼其名。
“哦,难怪呢,若是裴二公子,他的确是不缺银子呢。”
她听抱穗这时候掉进了小钱眼,不由失笑,江妩摇了摇头,提醒道:“小心啊、小心!有些银子掉下来,是要砸到脑袋的。”
江妩托着裴弗舟送来的这两盒好意,只觉得沉甸甸的,那金碧辉煌的饰品,刺得她眼疼。
抱穗不解其意,“怎么会砸脑袋呢?这多简单的事情呀。”
“怎么说?”
“也许裴二公子想追姑娘呗。”抱穗话落,就被江妩轻轻呸了一下。
“别乱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抱穗只道:“那还能是哪样?”
江妩叹口气,给她瞧信,“是他找我帮个忙罢了。你瞧,明日我还得去道德坊。”她顿了顿,问,“那边有什么呀?我记得道德坊在东南,街坊多空置,也都不怎么热闹了,不知他让我去做什么......”
抱穗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是长夏门旁边的道德坊么,我记得旧历时候的长宁公主的宅邸就在那头,旁边有个马球场。”
“马球场?”江妩还真不知道,喃喃道,“怎么从前没注意呢。”
抱穗‘嗨——’了一声,“如今一匹马都很贵得不行,马球这种事情,多是达官贵仕的郎子夫人们才去玩呢。咱们哪里能随便去瞧呢?”
江妩没有说话,这倒也是......
上辈子和苏弈一起的时候,苏弈说过,他不喜欢这种武风剽悍的活动,而她为了投其所好,也说自己不喜欢。
因此倒是没机会去看一看。
不过,细细想来,苏弈和裴弗舟算是一文一武,性格却是一动一静,全都是反着来的。
这两人也不知有什么共同之处,居然能在一起厮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是颇为神奇......
江妩正猜测着裴弗舟到底要她干什么,可仍然不得要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只觉得有些微微的不爽利。
“姑娘,道德坊可在最南边那头了,您怎么去?若是租个马车,要不要同夫人说一声。”
江妩回过神来,“那倒不用。信上说,明日会有辆马车在坊门口接我们过去的。”
只是,这太过华贵的、至少在江妩眼中已经是十分华贵的一堆配饰,堆金砌玉的,若是直接带着出去,未免有些招摇。
......与表姑母她们不好交代啊。
“这样吧。明日你带着这一个锦盒随我上车,等我们到了,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