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也好。”
  她将那氅带三两下就扯开了,起身脱下后,下头那件明艳万方的衣衫露了出来。
  秋风忽地吹拂过来,刹那间,她那衣衫纷飞,临风而立。
  在黄土蓝天与华台伫立的广袤马球上,宛如一朵绽放的秋海棠似的,灼灼艳艳。
  这引得四下宾客也下意识地望了过来,不经意地欣赏了几眼这位带着女郎。
  只可惜,她带着帷帽,不肯教人一睹芳容。
  江妩重新坐下后,被吹得浑身一颤,打了个轻颤。
  不禁自言自语地低呼一声,“好冷。”
  话落,肩头已经有一道暖意盖了过来,顺势周身笼着一层沉沉的温度,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江妩一抬头,见裴弗舟已经低眉为她系上了带子。
  他仍然是那副生而暗藏锋刃的眉眼,眼尾狭长的两道弧度天生带着一种冷淡的威严,然而他此刻神情确实平和的。
  甚至,带着点淡然的柔情。
  江妩忽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也不知上辈子裴弗舟娶了谁家女子,他能不是为做戏,而是真心实意地垂眸低眉,为她这般系上带子呢?
  这个人,难道也是会对旁人有些温柔之意的么?
  ......
  江妩没有说话,任凭他将大氅系好。
  转而去看对面的看台,她不禁脸色微变,“啊”地叫了出来。
  “张家娘子要走了!......”
  球场正是鼎沸之时,若非瞧见什么看不得的事情,怎么会起身离去,错过最精彩的时刻?
  然而张家娘子一行人已经挤过热闹的人群,逆流似的往外场走去了。
  江妩看不清张家娘子的神情,然而观其背影,总有一种糟糕的预感。
  “我说,你确定这样做真的好么.....”她有些后怕起来。
  裴弗舟声音却不由柔和了几分,“没事。别怕。后头的事情不会牵连你。”
  江妩看了过来,神情迷惑地瞧他,“后头还有什么事情?”
  裴弗舟没有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抬眼看了看广袤的天际,分明晴空万里,可他却眸色淡淡。
  随口喃道:“我自己的事情。”
  .
  后半场没了什么需要做戏压力,江妩也总算可以专心看起马球。
  场上,郎君骑在马上肆意飞奔,所向无前,挥舞着球杖,真是好不酣畅。
  江妩瞧得兴致勃勃,可惜看不懂,便指来指去地问裴弗舟。
  裴弗舟倒是很有耐心,有问必答的模样。
  “那是判员,不拿球杖...”
  “...那三名骑手紧跟着那人,是为了当心他回身反手击球。”
  “对,宫中盛行马球。皇城的宫娥们有时候换上翻领袍,骑在驴子上也这么打,以供妃嫔观赏。不过不如骑马来得痛快...”
  “...宫里的球场是交油毬场,就是把牛油同精细筛过的泥土搅拌在一起,重新夯打压实。远远看去,空阔无尘,一如刀削。”
  她问东问西,裴弗舟竟然都能从容应答,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江妩托腮静静听着,十分入迷了。
  她喜欢听这些新鲜的见闻,虽然不得见,可一想到外头有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奇观奇事,总觉得心情就飞扬起来了
  “这也太奢侈了......”她不禁感叹。
  裴弗舟见她乐得听这些,于是也多说了起来,“西京有十五多处球场。你不知,那蜀中的球场何其奢靡,不是用土墙,而是蜀锦围成的。”
  江妩睁大了眼,而后却好奇,盯着裴弗舟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裴弗舟淡淡一笑,“西北之地我从前去过。”
  江妩点点头,哦了一声,也对,他十五六岁就去那头找他叔父了,自然有机会游历这么多。
  她真是羡慕......
  裴弗舟沉默了一瞬,说“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
  江妩一听,起初脸上浮起一层华光,而后转沉淀了下去。
  她笑笑,只道:“多谢。不过,到时候我就得同我夫君去了。你若还愿意给我们一路做向导,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
  裴弗舟哑口无言。
  .
  散场后,已经是过午。
  江妩的肚子叫唤了好几次,只好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吃朝食,打算回家去。
  裴弗舟却拦住她,道:“不如去西市,正好我有点公务,需要嘱咐市监。我们顺道一起。”
  江妩一听,想起油滋滋的烤羊与胡饼,不由得更加饿了,于是欣然说好。
  谁想,才刚一出去,裴弗舟被喊住。
  回头看,原来是他几个同僚,瞧见了他,纷纷想起他曾在宫中那场回鹘与王朝对打的马球赛上,风回电激,长驱直入的模样,实在是为帝国争回了面子,更是为使臣叹服。
  今日见他也在,一定要拉他回去一同比拼比拼。
  江妩见状,只好小声道:“你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裴弗舟顿了顿,却是一微笑,抬袖对友人推辞道:“今日裴某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奉陪。改日。”
  旁人一见他身旁跟着一位带帷帽的女子,身段婀娜娇娆,举手投足间,温婉可人,不禁纷纷“哦——”了一声。
  了然之意,溢于言表。
  .
  西市人多纷乱,江妩每次都是穿着翻领袍去逛。
  今日裴弗舟在,这东都武侯才到西市,市监就迎了出来,谄媚地行礼后,仔细汇报又有哪里的商队来了,又送来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有裴弗舟开路,江妩好不威风,再也不用忍受挤来挤去的辛苦。
  裴弗舟办完公事之后,带她去了一家胡人开的馆子
  这顿饭自然是裴弗舟请的,“权当为了谢你。”他说着,递给她一双干净的筷子。
  江妩自然是却之不恭,她客气一番,率先拿了胡饼来吃,喝着热腾腾的牛乳茶,真是舒坦。
  “你不吃吗?”江妩见裴弗舟只是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瞧她,不禁有些错愕。
  裴弗舟淡淡牵了唇,只说不怎么饿。
  “你接着吃。”
  他发现观察江妩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从起初对他的避之唯恐不及,后来的奇奇怪怪,到如今这般。
  其中趣味,难以言表。
  虽然他从前的记忆似乎越飘越远了,可此刻却觉得,想不起来似乎也无妨。只是觉得和她一起待着格外舒服。
  哪怕这么瞧着她吃饭,也不觉乏味似的。
  他不自觉一笑,抬眸间,忽见一奴仆走了进来,脸色微变。
  那奴仆遥遥对他恭敬行礼,裴弗舟顿了顿,起身走了过去。
  “少郎主,郎主请您现在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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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这联姻,弗舟否了。”◎
  “少郎君, 郎主请您现在回去一趟。”
  来者正是裴府的家仆。
  “怎么,父亲不是出门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少郎君, 正是。郎主他,已归家有一阵子了。”
  裴弗舟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动声色地侧身一瞧窗下江妩的背影,他稍作犹豫, 而后对家仆回道,“你先回去吧。告诉父亲, 我现在有点事,暂时不方便抽身。夜禁前自会归家。”
  家仆却没领命,为难地站在原地,进而道:“少郎君......可郎主嘱咐过, 教奴务必现在就请您回去......您看这......”
  “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奴也不好置喙。还请您.....您还是赶紧先回去吧。郎主在等您呢......”
  裴弗舟顿了顿, 心间有了点隐约的预感,他转而问, “郎主发火了?”
  他父亲虽然俨乎其然,笑比河清,可其实对这些下人都算宽厚。眼前这家仆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才如此小心翼翼。
  看来, 他父亲必定是情绪不大好。
  家仆没有否认。
  裴弗舟眉心微微一跳,他一颔首,问道:“父亲今日去了哪里?”
  家仆答:“郎主今早去了太常寺卿张岳张寺卿府邸。”
  裴弗舟微怔,显然是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 深深吸口气, 淡声道:“好。我知道了。”
  继而吩咐道:“你去外头等。我先去处理点事情, 一会儿就回去。”
  家仆躬身称是, 起身时,只悄悄抬眼,往窗下那桌子瞟了一眼,想看清少郎君同何人在一起。
  然而,唯有一纤阿的背影坐在案几旁,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他调转视线,无意中碰上了裴弗舟垂落的目光,又冷又利,吓得连忙避开了眼神,赶紧退出去待命了。
  .
  窗外秋风飒飒,眼下入了深秋,风更冷了些,树干和叶子的颜色更加深沉了些。
  江妩正托腮,看着外头的景致发呆。
  这里自二楼望出去,金色的浮屠塔遥遥矗立着,滚滚的天边似是涌来灰色的浮云。
  耳边有脚步窸窣声,她侧头看,是裴弗舟走了回来。
  江妩抬眼看向裴弗舟,见他脸色淡淡,不禁疑声道:“公务出了什么差错吗?”
  裴弗舟没有坐回她对面,只蹲下身子,二指轻轻撑在案几,似是叹了口气,才道:“算是吧。”
  紧接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案几上,见满桌的菜肴汤羹,竟是几乎纹丝未动,不禁皱了眉。
  “你怎么不吃?不好么?”
  江妩冲他客气一笑,“我在等你一起啊。”
  裴弗舟默然片刻,不露端倪地微微牵唇。
  “不用等了。我现在得走了。”
  江妩愣了愣,“这么急,也不等饭毕吗?”
  “对。”
  江妩不知怎么,心情有些失落。
  她不想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自己吃饭,旁人对酒成三的,自己孤零零,显得怪别扭和尴尬似的。
  裴弗舟仿佛看出她的顾虑,环顾了一下,“你那女使呢?”
  “方才西市下车的时候,我遣她先回去歇息了。”
  裴弗舟点点头,他很遗憾道:“那你只能自己吃了。”
  江妩轻轻撇了撇唇角,试图再争取一点避免独自吃饭的境地,问,“你真的必须要走吗?”
  她坐直了身子,眼眸里有一丝殷切期待的光亮,语气听着很像是在真诚的挽留。
  裴弗舟愣了愣,眸光定定地看着江妩,片刻,他不禁唇边淡笑一下。
  “抱歉。”
  而后,他起身离去,临走之前,低沉温和地对她说道,“......吃完之后,别自己走回去。那马车我留下,车夫自会送你回家。”
  “......”
  江妩抬起脸去瞧他,他却已经转身了,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看过去,那靛青的锦袍勾勒出挺拔的背影,依旧是笔直坚毅的。
  其实,他行走的步履间总是自带一段轻傲的姿态,微微昂首,利落坚定。
  只是此时此刻,裴弗舟那背影落在江妩眼里,却是瞧着有些寂寥......
  江妩呆了呆,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轻声唤了他,“对了......”她大概是瞧出来裴弗舟方才情绪突然黯然沉重,于是将说话时的声音也不禁稍稍放缓了些,她小声问道:“......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去武侯铺找你......可以吗?”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裴弗舟今日这一走,好像就要不见人影了似的,于是赶紧问了这么一句,生怕日后若是寻他帮忙,他要说话不算话了。
  裴弗舟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回身,极轻地应了她一声“好”,而后拂袖迈步,匆匆走了下去。
  .
  家仆一直等在外头,见他家的少郎君终于出来了。
  虽然少郎君脸色淡漠,甚至有些沉沉的,可总算能松口气。
  不然,难以应付同时有情绪的裴家两父子。
  家仆立即抱袖跟了过去,问:“少郎君,请您还上马车吧。”
  裴弗舟没应,正往西市坊门处走,“不必。我同市监借一匹马,速速回去。”
  家仆没多想,只继续跟上。他抬头看,方才还是晴朗的长空,不远处似是聚起了层叠堆积的薄云,仿佛要变天似的。
  他叹口气,听见裴弗舟问道:“父亲自张寺卿张岳家归来,说什么了没有?”
  “回少郎君。没、没说什么。”
  裴弗舟脸色一沉。
  这样的回答,必定要反着听。看来,父亲是知道一些事情了......想来,已经是勃然大怒。
  其实这个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快一些。
  虽然他的确是心烦抵触,可早晚总要面对.......
  裴弗舟神情淡漠几分,利落地一揽缰绳,挺直了腰身,驱马干脆地说道:“走吧。”
  .
  回到裴府,裴肃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院落里安安静静,奴仆们不敢招惹发火的郎主,自行知趣儿地找活躲着去干。
  裴弗舟撩袍跨入门槛的时候,唯有管家急急忙忙地迎了过来。
  还未开口,只听里头一声高声呵斥,“人找来没有?这都多久了!西市就那么大,底朝天也给我把他找回来!——”
  裴弗舟微微一顿,略提了口气,对管家淡声道:“把府门关上。今日若有任何来客......不见。”
  管家不敢言,嗅出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裴弗舟待到身后“吱呀——”一声,大门紧闭了,才抬步踩着凋落满地的梧桐叶走了进去。
  正堂里,裴肃正双手插着腰身,来来去去地踱步行走,衣角转来转去,有一股隐隐待发的怒气。
  裴弗舟稍一停顿,终于抬袖,嗓音沉定道:“父亲。您找我。”
  裴肃忽地顿足看过来,见到裴弗舟其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是高抬手掌,朝案几狠狠一拍。
  颠得其上的茶瓯叮咣作响,若非案几所用是好木材,这一下恐已有裂纹。
  “逆子!——逆子啊——”
  裴肃震怒,惊得那管家才小心端了新茶进来,可竟不敢靠近,只好退下。
  府邸的人皆知,这裴家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脾气倔。按照今日这架势,恐怕一场狂风暴雨是难以避免的了......
  “你还知道回来!”
  “不是父亲差人教我归家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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