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他似乎也不打算再拖泥带水,只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右武侯府中无人,只话锋一转,道:“走吧。我带你从侧门出去,我们绕开御道,从皇城里穿过去。不过,我今日当值,只能送你到星津桥,你得自己回去了。”
  裴弗舟说完,听后头没人回应,回过头打量她一下,皱纹问道:“能行吗?”
  江妩啊了一声,点点头说能。
  她抬眼望去,昔日冷厉的东都武侯,一向是不近人情的,可如今,虽然他仍旧是利落果断的,然而却言辞温和,更是一口气替她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思虑周全,如此自然。
  江妩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过来。
  道谢,未免言轻了......可江妩也不知对他该说些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须臾,江妩张了张嘴,只低头不语。
  忽然,她想起来什么。
  “所以,你前几日不在......是去东都外办事了吗?”
  裴弗舟很快地“嗯”了一声,他眉梢一抬,问道:“怎么,你这几日去武侯铺找我了?”
  “是啊。”江妩接话,她顿住,继而喃喃了一句,“他们说你不在。我还想,你走得这么突然,也没给我说呢。”
  裴弗舟默了默,眸色一沉,但没有再解释什么,只同她确认道:“我是去处理点事情。走得急了些......以后应该不会了。”他一敛神,立即迈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去的时候,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江妩立即说没有,见他走了,自己也赶紧提裙跟了出去。
  .
  一出门,秋日的晚霞格外绚丽,落日还不曾落下。
  裴弗舟同她一起望着天际,不由得都看得着迷了。
  他其实时常感叹,夜禁的时间未免有些太早,此刻天还亮着,可东都大道上,却要陷入沉寂。
  裴弗舟没说话,只带她走向右武侯府的侧门,一路上,遇到值勤的几个小卒,小卒见裴弗舟身侧跟着一位柔妩的女子,虽然大为惊奇,可也并不敢多问什么,只对他恭敬地叉手行礼,而后快步离去。
  二人并肩走着,难得一路沉默无言。
  江妩不说话,裴弗舟也不问她,像是心照不宣似的。
  江妩不知怎么,总觉得他变了。
  变得人过分得好了,好得有点让她不知所措。
  她抿了抿唇,才刚开口了一个字,“你......”
  谁知裴弗舟已经几乎是同时答应了一声,“嗯。”
  他嗓音是清冷的,透着几分耐心和平和,道:“你还想问什么。”
  江妩深吸一口气,垂了垂眼,“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弗舟轻轻一侧首,“怎么了?”
  江妩不由轻轻仰头看向他,而裴弗舟也恰好望了过来。
  他剑眉朗目中似是藏匿了一丝淡薄的温柔,霞光之下,那张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此刻,观之更加动人心魄。
  江妩呼吸一凝,回过神来时,觉得有些尴尬,她轻轻垂眸,别开了视线。
  “没什么。我前几日去了一趟修善坊......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很像你。”
  裴弗舟不说话。
  江妩顿了顿,忍不住问道:“那不是你吧?”
  “不是我。”裴弗舟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掸了掸锁子甲上并不存在灰尘,说得十分简短轻巧。
  江妩意识到她的确是看错了,未免有些自作多情。
  视线不经意地顺着他的身侧看过去,忽见他武侯斓袍之下,腕骨出似是蔓延出一道凝结的血痂,像是一条红色的小蛇,瞧得人心头一紧。
  江妩看在眼里,不禁足下一顿,心中十分狐疑。
  裴弗舟走了几步,也停下来,见她不跟着了,问道:“怎么了?”
  江妩站在风中看了看他,只是笑笑,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5 20:44:29~2023-04-06 23:5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真真、怪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念 10瓶;褪黑素2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 42 章
  ◎“看清楚。她是我夫人。”◎
  裴弗舟的腕骨处受伤了。
  那上头的伤口已经凝固成了一道颇为狰狞的血痂, 隐于斓袍的袖子中,然他不经意抬手时,还是露了出来。
  江妩不小心瞧见, 心头惊诧,不由得一愣。
  她几乎是很快地确认, 那是鞭伤。
  上辈子她被迫成了和亲替嫁之后,远去突骑施, 亲眼见到过那边的奴隶被抽打的样子,他们的胳膊上, 背脊上,就有这样的伤痕——和裴弗舟的一样。
  可裴弗舟武力高强,又很是位高权重,谁敢对这位武侯不敬呢?再者, 他亦是不可能自己监守自盗, 犯什么夜禁,被荆条笞过。
  江妩努力地想弄清裴弗舟受伤的原因, 思前想后,她只想到了裴弗舟的父亲,裴肃。
  或许是她瞧了他太久, 引得裴弗舟有些疑惑, 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何故这般瞧我?”
  江妩唇边稍作犹豫,转而化作一抹若无其事的淡笑,, “没什么......就是......看你长得挺好的。”
  “......”
  裴弗舟俊眸一怔, 蓦地被这个答案弄得措手不及, 良久, 他不禁轻扯了个弧度,淡声嗤笑。
  “.......你真无聊。”他声音淡柔,几不可闻。
  江妩没回怼他,也只跟着一笑,顺着他的话,接得难得的诚恳几分。
  “真的呢......”
  裴弗舟闻言蹙眉,重新看向她。
  那是一双眸光澄澈的眼,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都如同恰到好处的工笔,勾勒出一副娴静温妩的模样。
  这一刻,他食指微微一颤,忽然有了一种差点难以抑制的冲动——裴弗舟很想伸手碰一碰她那眉眼,一点点沿着眉骨直至下颌的唇。
  ......
  片刻,他却只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不自觉地别过了视线。
  江妩见总算这么虚掩过去了,心中微微舒了口气。
  她如今已经对这个人已经有不少的了解。
  高傲如裴弗舟,若他真的因为故意搞砸同张家娘子的婚事这个事情,而被裴肃责罚,他一定是不想说的。
  他那股与生俱来的自尊,亦如其人一般,刚直不肯屈,可更是脆弱得连旁人给予的怜怀都不肯接受。
  只是......
  他那伤口瞧着真是不轻,都到了这个几步,若还是不主动说,看来的确是一桩大事,且真的不愿意提起。
  她这个时候再去匆匆追问,反而不好。
  风铎阵阵,满庭寂寂。
  江妩跟在他身侧走着,时不时凝了一下那张侧脸。
  淡漠,英俊,没有了往日倨傲的神情,相反,似是有些寂寥。
  她心中却忽然起了一波异样的涟漪,对这个人,第一次有了一种近乎同情,甚至是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们之间的门户差别虽然让这种感觉听起来十分的可笑,可江妩还是觉得,裴弗舟其实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若是在早些时候,她还真的说不清楚,裴弗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今日她隐约懂了——
  ——不过都是想在这个繁华巨大的东都里,努力去按照自己心意去做选择的普通人罢了。
  ......
  回了沈府之后,江妩辗转难眠。
  她闭上眼,竭力几次想入睡。可没一会儿,裴弗舟腕骨上蔓延的那一道伤痕,总是冷不丁地浮现在脑海里。
  虽然,裴弗舟自己不说,多半是为着那点自尊心,生怕旁人知道。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的。
  事到如今,她还不到将裴弗舟当做最后一道护身符的时候,可他已经屡次出手帮忙了自己太多。
  她口口声声说他们二人是朋友,然而仔细一想,似乎总是她获得的更多一些。
  江妩觉得有些别扭,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和裴弗舟的关系好像变得有些奇怪了……
  而经历了这一阵子的事情后,她发现自己也不得不开始认真而正式地去把裴弗舟当成一个挚友去看待。
  ……
  于是带着这一点类似愧疚和“礼尚往来”的心思,江妩第二日难得没有贪睡,很早就醒了。
  宵禁在一天很早时候就结束了。
  通常百姓还在继续睡觉的时候,那些朝参官已经起个大早在皇城外等候早朝。
  江妩依照着这个估算了一下裴弗舟下勤的时间,觉得应该不用太急着去。于是简单吃了些朝食之后,换了身简单的半臂窄袖的衫子,外头披了一件薄斗篷。
  抱穗走过来,见她整装待发的,忍不住问姑娘干什么去。
  然而,一听江妩说,要去跟踪裴二公子,不禁张了张嘴,万分惊讶。
  “……姑娘这是……要去偷窥裴二公子么?”
  江妩听得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直皱眉头,说抱穗这属于“措辞不当”。
  “……分明是关心朋友的事,怎么能算偷窥呢?”
  “……”
  江妩不再多言,将帷帽一系,赶紧就往金吾卫换勤的地方赶去。
  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再度去探一探裴弗舟的情况。
  于是打算趁着他换下勤的时候就盯着他,然后跟上他,瞧一瞧他到底去哪……
  江妩一路疾步走到换勤的武侯铺时,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唯独剩下两个门神一样的金吾卫,穿着盔甲立在外头,一人持着一长戟,好不骇人。
  江妩在武侯铺门神这处碰过一鼻子灰,直接上前询问是不太可能的,只好悄悄躲在一棵树后往那头瞧。
  天光甚早,朝云漫漫。
  秋末初冬的时节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寒冷的味道。
  江妩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忍不住鼻尖一冷,轻轻打了个喷嚏,她呵了呵手,心中嘀咕起来裴弗舟是不是早就换完勤,回家睡觉去了……
  她这阵子稍微对裴弗舟的官职有了一些不成体系的小小了解。
  这些金吾卫,怕要算是整个南衙十六卫里最风光也最辛苦的了。对面北衙的羽林军没到皇帝被威胁被造反,迫不得已的时候,尚且可以在一旁眯着,美其名曰韬光养晦。
  可裴弗舟这群人不行。
  他们远则要管辖监查府兵,近则要不分昼夜,随时在东都待命。
  皇帝在宫里睡觉,他们要守着;皇帝外出游玩,他们又得跟着。
  但凡城中有任何可疑之人或是事件,他们必须及时审查汇报,处理掉一切隐患。
  哦,还有,万一东都哪里走水了,金吾卫也得去现场处理……
  难怪。
  难怪裴弗舟从前整日总是不苟言笑的,什么时候碰上他,他总是眼梢一扫,机警得像一只随时准备狩猎的黑豹。
  原来是本职习惯……
  江妩大概熟悉完这一套体系之后,对裴弗舟这人产生了莫大的佩服与……同情。
  金吾卫,非文武大臣之子或亲眷,不得入职,是盛世东都里瞧着最风光荣耀的所在。
  可在江妩看来,这光鲜背后,也没什么好的——
  ——真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
  在江妩差点把堂堂金吾卫右统领和狗子做对比的时候,她忽然生生止住了思绪。
  江妩眼睛一亮,看见裴弗舟一身靛蓝的常服,才从武侯铺里出来。
  想来是刚换完勤,处理好公务。
  裴弗舟走了出来,两侧守门的武后对他道“将军辛苦”。
  裴弗舟对下属倒还算不错,只听他淡淡道:“诸君辛苦。昨夜抓的两个匪贼尚关在狱中,今日押送京兆府审理,切勿疏忽。”
  “是。”
  后头便没有声音了。
  江妩在树后等了片刻,再悄悄扒头一看。
  裴弗舟已经提衫走出去好远。
  她一瞧,急急忙忙地也跟了过去。
  不敢同他拉开太远,可也不敢离得太近……
  好在,一众人群里,裴弗舟走得也不是很快。
  她不远不近地一望他的背影,在众人之中最是挺拔如松,十分显眼。
  或许是他常年习武的缘故,那行走的姿态中,都透着一种威严不可屈的清贵。
  江妩都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的。
  按说从前世来看,她和裴弗舟彼此十分不对付。倘若裴弗舟过得辛苦或是不顺,她应该很是高兴,拍手称快才是。
  可如今,她多多少少不愿意那样。甚至是,希望他可以别那么辛苦……
  江妩坚定的认为,她对裴弗舟的这种同情,不过是出于自己天性良善。
  哪怕不是裴弗舟,是别人,或是猫猫狗狗,她都会同情一下。
  再说了,裴弗舟到底家世显赫,什么都有了。
  人家还需要她的这点同情做什么?……
  江妩很快地衡量一番之后,不禁自嘲一笑——
  ——江妩啊江妩,你可真是差点要笑死人了呢。
  ……
  她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裴弗舟,走出了一道坊门又进入另一道。
  然而到了裴弗舟该拐弯的地方,他脚步却没有顿住,只是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江妩一看方向,不禁一惊。
  怎么、又回到南坊这头了……?
  他不是应该回北坊的裴府吗?
  起初江妩心头狂跳,生怕裴弗舟这是下了勤之后去她家找她……那不就露馅了!
  然而走着走着,她渐渐放松下来,裴弗舟并没有去沈府,而是身影直接左转,去了修善坊。
  江妩握紧了手,不知怎么,心中弥漫起一种紧张又好奇的感觉。
  想这修善坊是什么地方。
  难道裴弗舟他……真偷偷背着他爹在外头养了人?
  江妩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不由得抿抿嘴角。
  看不出来,这裴弗舟外强中干,居然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啧啧。
  或许是人对于坏话总是十分的敏感,江妩前脚刚在心里这么感叹完;
  下一刻,裴弗舟仿佛听见了她的话似的,忽然顿住脚,一双利睿的眸子回看了过来。
  他这举动太过迅速机敏,叫人措手不及。
  江妩头皮一炸,险些一时没反应过来。
  赶紧折身往旁边摊子上瞧,胡乱拿起一个物件左瞧右看,佯装自己不过是过路人。
  心中却在叫嚣: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幸好,她对自己的跟踪技术有先见之明,提前带了个帷帽遮挡住脸。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