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四下里,尽是出乎意料的静默。
  家仆微怔,迅速反应过来,虚应一笑,道:“江姑娘何必自谦?世子与沈府的公子与姑娘彼时在洛水河畔也是见过。我们世子最喜结交,不拘小节。世子一片好意,您不如就收下罢。”
  江妩却脸色淡漠,毫无情绪,摇了摇头平静道:“请你将此物带回还给世子,便说世子的好意江妩心领了,不必再劳烦。”
  而后,片刻也不再犹豫,将檀木盒递给抱穗,如何转交过来的,又如何差人送了回去。
  梁国公府的家仆拿着退礼,几乎愣在原地。
  这样的情形是不曾想到的......
  再看那位江姑娘,眉目温然淡漠,一如微染轻霜的芙蓉,不卑不亢立在那,泠泠说出来的言语似是再也无法动摇。
  家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却半个字也劝不动。
  江妩不再多言,揽着披帛连忙退回旁侧。
  裴弗舟微微垂眸,那青色罗裙的飞沿在他视线间一闪而过,好似划开一道潋滟的碧波涟漪。
  他静默片刻,利落地撩袍起身,朝上座一抱礼,淡道:“裴某尚有公务在身,今日叨扰多时了。”
  沈家夫妇正愣怔着想打圆场,一见裴弗舟突然要走,连忙迎了下来,又是挽留又是客气。
  裴弗舟一一应过,只说“不必相送”,而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前堂。
  行至影壁出,他脚步缓了缓,犹豫片刻,终于从袖里掏出了那个丑出别致的香囊——
  ——已经被他方才握得有些褶皱了。
  裴弗舟低头看了片刻,抬指轻展一抚平,不由淡淡一轻嘲。
  只觉得江妩绣得那朵扭曲的西府海棠,倒也没那么难以入目。
  .
  裴弗舟一走,江妩绷了一下午的劲才卸了下来。
  没过多久,家仆拿着檀木盒离去了。
  卢氏沉了口气,若不是她一直端着主母风范,恐怕脸色已经有几分不太好看。
  她忍不住心里犯了一大堆嘀咕,阿妩竟然和世子有了这般交情?什么时候?怎么她不说呢?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驳了梁国公府世子的面子,很是不好。
  沈居学听完,不好谈论姑娘家的事,只道:“世子为人潇洒随性,这等事,他大抵不会放在心上。改日得了机会见面,我自会与私下他赔个礼。”
  江妩听了,默默福身谢过。
  .
  这时候,卢氏的女儿沈蕙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江妩上前,叫了一声“表姐。”
  今日没有沈蕙什么事情,也没必要出来见人,所以只好一直在后厅坐着喝茶。
  虽然没瞧见什么,可外头的动静,沈蕙在后厅听了个一五一十。
  沈蕙是被卢氏教出的宜室宜家的女子,以后是必定要嫁入洛阳更好些的门户的。
  她接过江妩伸来的手,笑着打趣儿一句,“阿妩真是好福气了。”说完,微微一酸涩。
  江妩苦笑道:“表姐千万别说笑我了。这事情也教我摸不着头脑。”
  她也不再隐瞒,趁着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迷路”,又如何错过夜禁,得遇世子苏弈和裴弗舟的事情交代了。
  说起那盒礼,她只简单道:“我那日不知香囊掉落在哪里了。回来才发现只剩一截绳子耷拉着,也许是当时世子瞧见了吧。”
  话开门见山的说完,卢氏和沈蕙也搞清楚事情,默默点了点头。
  江妩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便默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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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走出来,秋空高远,斜阳与彩霞染了半边天,瞧得她心中一坦荡,心情都轻快起来。
  才刚踏上回廊,却听抱穗“咦”了一声。
  江妩疑惑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禁怔住。
  影壁旁的小花田里,花枝正迎风摇曳召唤,枝头上挂着一个极为眼熟的物件,那垂下的络子轻轻纠缠在花瓣上,荡漾在风中。
  江妩心头一阵阵跳起,那似乎是...她丢失的香囊?
  她简直见了鬼一样,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后,左右翻看,完好无损,的确是她的。
  抱穗疑惑道:“奇怪,怎么掉这里了?”
  江妩蹙眉思忖片刻,恍然想到什么,带着几分迟疑和不可置信走到府门外左右张望。
  却是一人都无。
  江妩顿时松口气,不错,的确不可能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岭南绣法就是广绣~唐朝的卢眉娘,祖辈衣冠南渡到了岭南,这种绣法也在那边流传开来。用孔雀毛马尾金银线都可以绣。曾做南海贡品进贡于皇帝。
第10章 第 10 章
  ◎过于活色生香的念头一起◎
  裴弗舟从南坊离开后,趋马上桥,穿过洛水,往北坊行去。
  秋初的霞光落在水面之上,清风一吹,闪耀着碎金般的碧波,像一匹绣了精美织纹的浮光锦。
  裴弗舟被那几点耀眼的光点刺了一下眼,剑眉微微一蹙,脑中想到什么。
  桥上人来人往,他看了一眼日头,离街鼓敲响还有很久。
  到了路口,裴弗舟却没回府,而是调马去了另一个地方。
  街景从规整转为了错落的热闹。
  这一带多住王公贵仕,吃喝玩乐的一条街也是别致风雅。
  裴弗舟在街角一处停了马。
  抬头看,他记得这家兴茗楼,好像是最近新开的食肆,门口食客不多。
  有人从里头迈了出来,朝他抱袖拜过,“将军,主人静候您多时了。薄宴已经备好,请随奴上楼吧。”
  裴弗舟一眼认出了此人。
  正是方才给江妩送木盒的那个梁国公府的家仆。
  他不下马,只抬手轻轻一掸袍角,慢条斯理地说,“你家主人弄错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再说,裴某一介武侯,难免让你们主人受惊。”
  话音刚落,余光瞧见有什么东西忽然朝头顶落了下来。
  裴弗舟反应极快,侧身反手一把接住,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金柑子。
  顺势抬头去瞧,见苏弈靠在二楼的木栏杆处往下边张望,他对裴弗舟一笑,“说你一句就这么记仇。人都到这了,还装?赶紧上来。”
  裴弗舟俊朗的眼角斜了他一眼,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
  .
  跟着店家上了二楼的单间,此时苏弈已经端着长袖,在门口笑吟吟地招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等着?”
  裴弗舟和他擦肩而过,懒得说话。
  说起来,他和苏弈少时便在国子学相识,交情颇深,自然了解。
  苏弈这人,美食、美人、美酒,一向最会享受,少时就常在友人面前高谈阔论。不过,倒不沉湎,只多抱着欣赏的姿态。
  走进内室,见一张方木矮桌,桌上已经布了菜。屋子角落里摆着一个白瓷大瓶,里面插着一把湘妃色的仙客来。
  倒是有些江淮风雅的别致。
  裴弗舟跪坐下来,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指着墙上的一副挂画,问,“嵇康的《狮子击象图》?”
  这是前朝晋时的大家之作了。
  他忽然想起了江妩,其实和她一样,那些前朝的门阀旧望大族,早就在前尘往事中没落如烟了。
  苏弈瞧了一眼,只举起筷子,不在意地笑道:“多半是伪造。”
  说着,给裴弗舟倒了酒,问,“喝吗?”
  裴弗舟摇摇头。
  苏弈执着酒盏忍不住一轻呵,“你这人,无趣。”
  裴弗舟只微微一笑,“平日无愁事,自然无需从杯中之物找趣。”
  苏弈顿了顿,听出裴弗舟这是拿江妩的事情驳他。
  若是其他时候,苏弈早就笑着反击回去。
  可今日,头一次他的好意被退回,心情难免很是糟糕。
  况且家仆回来后,将江妩的每一句话都给他学了,落在耳畔,好像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似的。
  苏弈想起了江妩的脸。
  前世那个因为一个小礼物就开心得不得了的姑娘,如今不知怎么,却觉得远了。
  他怅然一笑,喃喃自语,“她不收,可是因为不喜欢?我身份不好直接去,也不知道她什么神情。”
  转而抬起眼看过来,来了点精神,“对了,你当时也在。快与我说说,江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形?”
  裴弗舟凝神片刻,忽然想起午后日光里,那一段青色罗裙逶迤的影子......
  他摩挲着茶瓯粗糙的边缘,一垂眼眸,若无其事道:“没怎么注意她,还真对不住了。”
  苏弈叹口气,思忖片刻,“那你将那香囊还给她没有?”
  “.......在路上丢了。”
  “你少来。”
  苏弈轻嗤,带着微醺揶揄道,“不会自己偷藏了吧?”
  裴弗舟没应答。
  他是真的没想到,夜禁那日苏弈说的话并非玩笑,还真派人给江妩送了一盒上等的香囊。
  裴弗舟转而拐了个话题,“我去沈府是例行巡查,你为了什么?”
  苏弈无奈地笑,“你说为了什么?”
  裴弗舟轻哼了一声。
  他这世子朋友,可不傻。
  当初政事不稳,苏弈的祖父为了护住还是太子的皇帝,心甘情愿地做了替死鬼。皇帝登基后,立即加封苏弈祖父为国公,又特许苏弈的父亲直接承袭。
  一代封爵,三代蒙荫,可五世而斩。皇帝做久了,早晚就会有猜疑。
  苏家未雨绸缪,免得哪日遭了罪,连个替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弈做为世子,摆宴邀客,与人结交,也不全是为了饮酒作乐。
  “舒州的江家,天高地远,无权无势;国子学博士沈家,五品而已,御前说不上话。这两家拉拢都不值当,你还能为了什么?”裴弗舟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而后一顿,唇角微抬,“总不会,是你那妹妹看上沈家的大郎了?”
  苏弈无奈地听完,半晌,只笑着说都不是。
  而后,直直地看了过去,认真道。
  “我喜欢她,纯粹就是想对她好点。”
  “......”
  裴弗舟脑中轰然一炸,淡笑僵在唇边,霎时无言。
  他看进苏弈的眼,那眸底竟是坚定和真诚,不似平日玩笑的意味。
  半晌,裴弗舟回过神来,嗤了一声,“就这么喜欢?”
  “算是吧。”
  “她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可要娶她?”
  苏弈眼皮一垂,抬起桃花眼时,却笑着故意说了一句,“万一呢?”
  裴弗舟眉宇间几乎不可置信,而后呵了一声,轻嘲般挤出两个字。
  “随你。”
  他说完,懒得再搭理苏弈,径自撩袍起身,桄榔一声拉开木门,立即就要离席。
  “裴二。”
  只听苏弈在他身后突然叫了一声。
  笑着问,“所以,你会帮我吧?”
  裴弗舟身形顿住,似是浑身崩紧,他默了默,而后微侧了头,嗓音无情无绪,“你该回去醒酒了。”
  说罢,倨傲地一拂袖,直往楼下去。
  .
  日暮。
  裴弗舟驱马自归家的人群中穿过。
  晚风拂开那紫檀色的领角,衬得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加英挺起来。
  漫步的贵女们驻足下来,悄悄拨开帷帽的薄纱抬头瞧了过去。
  可惜,青年目光凝凝,俊秀的眉宇间,冷意吓人,半点洛阳贵公子该有的温柔都没有。
  裴弗舟对街上那些爱慕的目光丝毫没留意。
  此时,他的思绪和记忆乱得像一锅粥。
  瞧苏弈这般模样,很难不去认为,那二人之间曾经有情。
  只是,他自己在掺和在其中,又是个什么角色?
  裴弗舟本以为已经有些头绪了,可如今只觉得他们三人的的关系似乎无比的古怪。
  又透着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半晌,他想到什么,背脊一僵——
  ——总不会是,他当初真的欺了朋友妻.......对她做出了什么不可说之事。
  这个过于活色生香的念头刚起,裴弗舟立即让它消散了。
  他自嘲似的一笑。
  江妩姿容......的确不俗,可真不至于能让他这种一向束己之人,生出什么夺友人之好的荒唐心思。
  他更不信,江妩有那个能耐能做到。
  裴弗舟被方才那一点可笑的念头激得不屑一嗤。
  他眸色一沉,立即不再耽搁,轻扬马鞭直往府邸归去。
  .
  苏弈一人饮酒无趣,于是也回了府。
  将至梁国公府,苏弈却遥遥府邸灯火通明,似是有事。
  下了车,侍从立即迎上来满脸焦急,引他去前堂,“世子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苏弈心里一沉,似是并不意外,只道,“父亲呢?”
  侍从答:“郎主刚从宫中回来,正在前堂。只怕...战事不妙。”
  苏弈沉叹,果然,这一日还是来了。
  突骑施一役,众人起初都以为此战不难,是个揽功的好机会,于是国公府借此将族中两个亲眷保了上去。
  怎奈,那二人经验不足,中了突骑施的圈套,战事频频失利。
  而今日圣人责问,只是刚开始。
  一进门,苏家一大家子已经整整齐齐坐在了一起,气氛阴沉沉的。
  苏弈见母亲眼眶红红,似是哭过一次,而父亲立在灯下,脸色很不好看。
  “母亲。”
  苏弈温和地唤了一声,将国公夫人扶回座位,劝道,“母亲莫急。父亲也是为了苏家前途考量。此事如何,还未可知。”
  见到儿子,国公夫人缓了神,点了点眼角叹道,“当年淮阳王战败,其女就嫁去了契丹,此乃前车之鉴。我只怕下一个是你妹妹。”又哽咽起来,“弈儿,快劝劝你父亲,叫他赶紧向圣人请罪,将你舅舅和堂叔调回来吧。”
  国公怒火未消,道了一句住口,转身说,“妇人之见。那区区边关杂胡宵小,这才两战便退,让我苏家脸面何在?不许退!”
  “不退?等突骑施打了过来,龙颜大怒,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小女儿送出去?”
  王朝历代联姻和亲,送过去的,几个是真公主?不都是从这些皇亲世家中,选人替代么。
  而国公的那两房姨娘,虽说各有子女,可如今待嫁的,只有她自己的亲女儿苏蓉。
  见国公执拗不肯松口,国公夫人暗暗一狠心,压下眼泪愤恨道,“你不护着蓉儿,我自有我的路子。明日我就下帖,宴请东都贵女!”
第11章 第 11 章
  ◎他真不至于堕落到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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