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凛冬去见你——持尘【完结】
时间:2023-06-17 23:07:52

  江榆舟顺势往窗口瞥了一眼。
  阳光穿过玻璃落在钢琴上,纤细柔韧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跳动,少女穿着白色的裙子,漾在光里,有一种极致虚幻的美,黑的柔软的是发丝,红的娇艳的是嘴唇,雪白豆腐是皮肤,挺翘的鼻尖,浅色的眼眸,像遥不可及的仙女。
  少年微微一顿。
  而后收起视线转身上了楼。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有他知道,那一眼是万年。
  第二次见到她在马场。
  她一身利落的骑马装,笔挺帅气地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马场外端着茶水点心的俊朗少年出神地看向这边。
  那时江榆舟便知道,要徒手摘下这朵牡丹,定要他翻山越岭,走过崎岖波折,也必定粉身碎骨。
  富丽堂皇的牡丹,开得太艳,诱惑太大,他无力拒绝。
  蓝微趴在江榆舟腿上,他的温柔让她彻底放松下来,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她也喜欢这样趴在他腿上,仰头望着他,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有银河,有星空,有一整片宇宙。
  蓝微右边脸枕在交叠的手背上,缱绻朦胧的橘色调床头灯灯光里,脸颊和手背白得发光,任由他的手从头皮慢慢抚摸到脸上。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江榆舟在想什么,顾自梳理着心情,像是自语般轻轻说道,“我早就应该搬出去住了,眼前的困难再怎么样都应该去面对,而不是退缩,我担心宋文华报复,缩在角落里不敢有所行动,实际上局都是困死的,破了才有出路,假如你不逼我,我永远困在这里头动不了,你是对的,我得承认。”
  “但是我又怕欠你情,不敢接受你的帮助,另一方面,也怕宋文华那小人对你不利,但是眼下,我若不找你,也没有谁能帮我,言恺南吗,他长年在国外,对国内的情况不了解,人脉也没有你多,别人……没有谁愿意趟这浑水。”
  她断断续续说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并不在意他是否听,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松了,像是喝了假酒,脑子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只是想倾诉、梳理,想把这些麻乱的线团,从源头清理,她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急需找出解决方式。
  蓝微仰起头来,伸长手臂,江榆舟顺势低头,握住纤细的手臂绕过脖子,轻而易举将人从腿上抱坐起来。
  蓝微双手环抱着江榆舟,尖俏的下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江榆舟。”她轻轻喊了一声。
  “我在。”他回应的同时,手指探进衣服,摩挲着她的腰窝。
  蓝微低下头去,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毛衣的质地很柔软,上面有淡淡好闻的香水味,她闭上眼睛,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是他了,无需他走到跟前就知道了。记得他以前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她用力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耳边轻声无力的说道:“没有人爱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现在是,以后也是。住在家里不舍得搬走才不是因为宋文华的骚扰,是因为想到父母,我还是不忍,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后来我成为了他们的女儿,替代了姐姐,享受她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我妈那个人虽然霸道,但她说得对,如果不是她,我早该死了,在我出生的时候,长辈就想把我扔进河里淹死,是我妈在大冬天把我从水里捞上来的,她前半生几十年都没有吃过什么苦,突然什么也没有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变故,能扛过来也实属不易。”
  “我总是想,我虽然没有能力让蓝家回到鼎盛时期,但好歹父母健在,能多陪他们几年是几年,因为一旦搬走,就意味着分别,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要是在外面,我是不愿意再回去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情不自禁淌下来,落在他肩膀上,渗进针织线里,里面的衬衣湿了,贴着皮肤。
  江榆舟捧起她的脸,用指腹帮她擦掉眼泪,眼影妆容糊在脸上乱七八糟,弄得他一手狼藉,他没有嫌弃,只觉得心疼。
  这些事她从来没对他说过,也不曾知道,就像他也不曾告诉过她自己的事一样。
  年轻时候玩乐至上,那些废墟和阴暗全被精心掩盖起来,他们无力去承担现实和人性,也许有挥霍青春的嫌疑,却不得不承认,那是最美的时光。
  时至今日,他们都清楚,想要拥抱彼此,只能一同面对,把对方身上的沉疴、暗疾一一化解,那必定穿越山海,手掌被钢钉穿过,疼痛穿心,但这一切和拥抱那个人给予以及获得无穷的爱意比起来,死亡和受伤并不让人害怕。
  江榆舟心疼的是,被这样的伤害,她依旧怀揣善良,还在为父母着想,为自己不能孝道而遗憾。
  他曾说过她理性倔强又偏执,那不过都是表面,真正的她,他知道,善良又执着。
  其实这番言论只是针对她想要考出好成绩却一直达不到目标所下的结论,并不是针对她个人。
  如果真的介意,他也不可能这么许多年都放不下。
  他对蓝微是一见钟情,但真正倾慕的是后来,在领教了她不服输的性格以后,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感情。
  自第一次见面以后,他开始不经意间关注她的各种消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上体育课的时候听看球的男生们议论到她,会在运球的过程中开个小差,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会立马调整好状态,轻轻松松一个三分灌篮,为球队拿下一分。
  他们说她虽然成绩好,但是也只是止步于16班的水平,要想再往上走对她目前来说难度很大。
  偶尔去办公室听老师聊起她,评价也是如此。
  他想过插班去16班,近距离接触这个传说中傲得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又期待她能考到尖子班,与他比肩而立。
  高二开学初的分班考试上,江榆舟见到了蓝微,是真正的见到,而不是隔着一道门,或者远远的距离望向她的世界。
  他都已经想好了,假如她能考过来,那最好;假如考不过来,那他就转班去她所在的班级。
  然而结果,她真的凭自己的本事考到了尖子班。
  别人只看得到结果,江榆舟比谁都清楚那有多不容易,她付出的汗水和努力他都看得到。
  从一眼喜欢到深爱,也是这长久的,每一个点滴瞬间的了解中积累加深。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蓝微似有若无叹息了声,“明明知道他们不爱我,还是不肯放下潇洒离开,总是做着一个不可能的梦,希望他们有一天发现我,不用像爱姐姐一样爱我,只需要一点点的爱就可以了。为什么放不下,大概是曾经真的从他们那里得到过爱意和娇宠,所以还在心怀期待。”
  “我妈总是想让我结婚,说我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但其实我每个月都有给他们钱,我妈不爱做饭,我连晚饭也很少在家里吃,和他们住一起,和独居也差不多。我也知道年龄到了该走出那步,但我现在没考虑好,也没这个心思,我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不是只是结婚生子,但父母不是这么想的,前两年我把想法告诉妈妈,说不急着结婚,她说如果我不考虑结婚的话,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我不能理解。”蓝微歪头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语着,说着说着她停下来,“江榆舟,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说,“在听你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沉默了几秒,他说,“你想要有一段好的家庭关系?”
  蓝微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蓝微又想了会儿,“是我不结婚吗?”
  江榆舟摇了摇头,“你对他们太慈悲,失去了客观判断力。”
  蓝微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话,“是我太希望从他们身上找到关注和认同。”
  “你有没有想过,”他停了停说道,“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他们绑着走,从对他们的感情依赖中抽离出来,这是你走出来的第一步。”
  “这边电视台的工作也不适合你,”江榆舟冷静分析。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工作生活?”他看着她道。
  蓝微讶然。
  她当然考虑过,只不过没想到江榆舟会提出。
  但是。
  凡事都有个但是。
  “我在这个岗位干了这么多年,是我的事业,不舍得半途而废,而且,”她轻轻说,“姓宋的我还没送他下地狱,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江榆舟漆深的目光看着她,抚摸着她的削薄的肩,“再问一个现实问题。”
  蓝微莫名其妙紧张。
  听到他淡淡的嗓音落进耳朵,“如果我没有来,或者不打算帮你,你知道以你的力量难以掰倒他,你打算把一辈子都耗费在这里?”
  蓝微顿住。
  很显然,江榆舟替她想过这个问题,也思考过后果。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江榆舟薄唇轻启,回视着她,慢慢说道,“有时候放弃不代表投降,而是另辟路径重生。”
  蓝微突然好像明白当初他对她的评价中的“偏执”是什么意思了。
  她好像被他说服了,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放弃追责宋文华吗?”
  江榆舟却摇了摇头,“你的故事里多了一个我,只要我在,就一定保你赢,只是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们结婚,等一切结束,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上海,”江榆舟定定看着她,认真又恳切,“你想继续现在的工作,我就把你弄去电视台,不想也行,想开店或者干点别的,我都可以安排,去重新你的生活。”
第39章 2022.12.22
  这一个月时间, 他们之间心平气和的时间少,矛盾争吵的时候多。较劲、抗衡,互不相让, 各占一方,似乎低一低头就是认输的表现。
  即使江榆舟说过要和她结婚的话,蓝微认为这不过是他报复的手段。
  误会一旦形成, 所有行为都被冠上“别有所图”的罪名。
  对抗带来敌意,蒙蔽眼睛, 她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过去,而他却能一针见血抓住她的问题核心。
  看不到这些年他的成长和变化,以一种偏见的方式曲解他的善意, 是所有对抗情绪带来的负面作用。
  很多时候,蓝微都觉得他俩之间出了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哪里,她不知道,也束手无措。
  困住他们的到底是十年前的过去, 还是他们自己?
  直到今晚, 直到这一刻, 江榆舟袒露了他的真心, 对她说出这段话时,蓝微再次眼眶发热。
  为什么她会用“袒露真心”形容他,因为她看见了他眼里的真挚和迫切,那是之前所没有的,向来, 他不是沉默就是以一种强迫霸道的手段压制她的不屈, 逼她就范。
  而现在,他摘掉了一切身份, 一切在别人面前的身份、外界定义的社会地位,迫不及待把心赤裸裸地袒露在她面前,告诉她,他是这样渴切地想把她从泥泞中解救出来,只需要她伸一伸手,都不用说话,他会拼了命帮她重获自由。
  “当他知道内心深处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会想尽办法站在她的角度与她平视,和她的心紧挨在一起。”
  这句话突然跳进蓝微心里。
  江榆舟早就看到了她所面临的困境,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打开内心,也没有想过可以向他求助,而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告诉她,因为处在对抗位置的人,是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
  她开始认真思考江榆舟的话。
  如果没有这次梳理,蓝微不曾发现,她的生活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也未必能找到困住她的根本原因。
  那些“因”,才是根。
  她的“因”是什么,是她不舍得脱离“苦海”的原因,是她的不甘心,是她对父母的依赖、悲悯和同情。以为只要她还在这个家,家庭关系迟早有一天能和睦。而导致这个心理的“因”是什么呢?
  江榆舟说,那是来源于内心深处,她对姐姐的“歉意”。
  “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吗?”蓝微喃喃,像是问他,更像是问自己。
  江榆舟不语,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动作和眼神,当她是一个需要呵护和宠爱的孩子。
  蓝微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不舒服,也没有觉得那是将她当成弱小,是不尊重的表现,她感受到了爱意,那被她忽略的,或者说被他掩藏的爱意,从他的动作和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爱是相互的。
  在他们的目光相撞,肢体相触之际,从这一刻起,能量开始共振。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他感受到了她的苦恼,发现了埋在表象下面的源头,不必她多说,他已知悉了全貌。
  而她是如此的相信他。
  让蓝微自己也感到惊讶。
  “也许你说的对,要走出来,首先要学会放弃,所以你才会说我偏执,困住我的也是这个。”蓝微低低说着,开始复盘这过去的二十八年,影子在心里走马灯似的掠过。
  江榆舟没有打断她的思绪,静静听她说着,“但是当时我却把这个当成是你对我怀有成见的证据,因为你的成见,心存芥蒂。但你的本意并非如此,是不是?”
  蓝微仰起头看他,那双被泪水润过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清澈。
  他忍不住,低下头亲上去。她顺势闭上了眼睛。
  亲了一会儿,江榆舟停下。蓝微睁开眼睛,发现他并没有离去,透白的脖颈中间,那颗凸起的喉结轻滚着,看着她说,“是。”
  “我误会了你这么多年。”蓝微轻叹气。
  “但是。”她停了停,听他说道,“你一说但是我就紧张。”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好似不相信。
  江榆舟闭眼点了点头,点完头,他睁开眼,笑着轻捏了下她的脸,“还有什么但是,今晚一口气都说完,好吗?”
  蓝微思考了几秒,慢慢说道:“今天你说的我会考虑清楚,但总归信息太多,我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另外。”
  她看了看别侧,江榆舟没出声,等着她。
  想了半秒,她又道:“我这人理性惯了。”
  “我知道。”他又闭眼点了点头,那神情是他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不必多说的那种熟知。
  “所以,”蓝微接着自己的话说,“我一直不太能接受结婚能摆脱困境,如果两个同样糟糕的人,那只会越来越糟糕,但如果一个糟糕一个不糟糕,就有可能糟糕的那个把另一个拖进去。辞职、从家里搬出去,我都能接受,也知道这是我必须走出去的前提,但是结婚除外,江榆舟,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允许……”
  她试图组织语言,将她的意思表达清楚,但她发现,明明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她的表达能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她越是想说清却越是说不清,还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只好停下来,看着他认真说道,“也许从我自己出发,和你结婚是我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确实,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对我来说,但是,对于你来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在你的交际圈内随便选择一个,条件都会在我之上,只是我们比较熟悉,可能不会有节外生枝的事,但这都说不准,你挑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不会惹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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