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划好的房型图,她凭借惊人毅力,费力挖了个一米深的矩形坑。
她躺进去正好。
忙活这么久,她开始享受,半躺在雪坑中,背靠在雪壁上,打算吃点夜宵犒劳自己。
手一伸,在包里掏出一大堆紫色的瓶瓶罐罐,瓷瓶整齐摆在雪上,紫瓶仿佛泛着幽光,诡异得令人恐惧。
这么多,该吃哪瓶呢?
万一只吃一瓶,效果不佳,岂不是白瞎了她这几日的努力。
手指从大大小小瓷瓶上扫过,指腹处惊起一阵刺骨的冰凉,她双瞳之中亦映着一丝紫光。
“小公鸡点到谁就选谁。”
田桃念叨着,衣袖中探出一根食指,在瓷瓶上点来点去,随后落在其中一个上方:“你和我一样倒霉,我就先吃你啦。”
她将紫瓶握在手中,撬开瓶塞刹那,一股刺鼻酸苦味袭击着她的嗅觉,手指不禁一颤。
才第一瓶,就这么猛嘛。
难怪阿尧再三叮嘱她别乱吃,光着味道就让她望而却步,不敢恭维。
这么有分辨力的气味,她是绝不可能吃错的。
随后她一仰头,将瓶中汁液一饮而尽。
比苦瓜还要苦一万倍的味道在味蕾上蹦迪,烧喉之感在下一瞬如暴风雨般猛烈袭来。
她不敢低头,捂着嘴,强忍下刺激性味道,不让自己吐出来。
另一只手火速摸向挎包,拿出一包糖。
这是前几日,亲爱的陆师弟来雪隐峰时,特地带给她的,她一直不舍得吃,如今糖包还鼓鼓的,像陆师弟白净脸蛋一样。
此刻正好把糖拿出来,作为夜宵配菜。
剥开糖衣,她捏了颗糖送入口中。
水果味的糖化开,慢慢冲散口腔中的怪味,她被毒晕的意识,方才清醒。
她很懒,一直待在雪隐峰,用不了几日,就要给江冷星收尸,然后守着他不值钱的小破屋。
这太无聊了。
魔芽融进她血脉之中,用寻常方式不可解,但如果她吃下足够多的毒药,应该能将其毒死吧。
即使是她想法天真,可只要等今夜一过,她上西天后,江冷星就算发现真相,也无可奈何。
如此,他就不用再做傻事。
其他人想如何处置她的尸身,都可以,反正她不痛不痒,不会介怀的。
当然,最理想结果是,她在这自挖自埋,魔芽和她一起悄无声息被毒死,不让任何人知道。
日后,世上无魔芽作乱,他们不知她死讯,只当她游历四海去了。
这样就皆大欢喜。
田桃笑了笑,拿起下一瓶药,在掌心里倒出一堆药粒,一颗颗往肚子里咽。
真佩服阿尧,怎么他研制的每一瓶毒药,味道各不一样,但都同样难吃,把她眼泪都熏出来了。
她只好先吃一颗糖,再吃一颗药。
吃到完十多瓶后,都有点吃饱了。
乐观点,起码不用做个饿死鬼。
她往下躺了躺,以雪为枕,后脑勺抵在上前,仰头朝上看。
四下过分安静,她不由得想起飞天涧那次,她被恶灵所伤,差点一命呜呼。
那时,卿卿、陆师弟还有白飞鹭哇哇大哭,一个个哭成泪人,泪水直飙,吵得她脑袋壳疼。
可哪能料到,才过三日,她又活过来了。
事后她回想,当时遗言噼里啪啦输出一大堆,气氛那么到位,结果无事发生,就像闹着玩,简直太儿戏了。
还挺不好意思的。
好在后来除了牛粪饼,大家都没怎么提那件事。
如今回想,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当初的离别之景,就是为了今夜的到来作为铺垫。
原来,她早就和所有人告别了。
如此也好,她没那么顾虑了,希望日后卿卿等人提起她时,别怪她不告而别。
这类阴阳相隔的事,静悄悄到来比较好,不然瞧见他们的脸,她心底难受。
魔芽之事很难评价,她只能用倒霉来介绍自己的穿书生涯。
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幸运的。
白飞鹭不靠谱,但必要之时在日照山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又赠灵石满足她。
卿卿性格很好,是世上最美最善良的女孩子,明知她蓄意靠近,却从不怪她,还想姐姐一样,一直对她那么好。
陆师弟和她投缘,和他待在一起简单开心,给她生活减去很多苦恼,彼此是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的铁杆兄弟。
至于江冷星……
田桃含着糖,望着天。
夜空开阔,皎月当空,凝视着这片雪原,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月光柔和,将明月模糊成一面镜子,镜子中浮现一位白衣少年,他手握玉剑,傲气凌人。
他手中灵剑,和他本人脾气一样,十分冷硬,一言不合抵在她脖子上,威慑力十足。
可后来大多时候,这把剑一直护在她身前,她踩过、踢过、抱过,也拔出过。
其实刚认识江冷星时,真的好讨厌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世事变化,如果能一直讨厌他,是不是此刻就不会那么难受。
眼尾泛起冰凉的湿意,镜面如碎裂般,荡开涟漪,少年的面容朦胧成一团虚影。
“咳咳……”
雪枕上溅上血滴,如绽开的朵朵红梅,后半夜降临,田桃感觉身体越发冰冷。
可是意识越来越清醒。
脑海中不断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有江冷星让她滚的、有两人吵架的,还有他气到爆炸时的情景……
最后,还有他牵着她的手,从人群叱责中离开的。
想了那么多,她忽地发现,好像自己一直遗漏过什么。
江冷星,对她一直很不错。
起码啥事都不丢下她。
好气啊,早知会如此想他,临走之前该偷摸着亲他嘴的。
糖完全压不住毒药的苦味,后背生出冷汗,胃里翻江倒海,肚子传来绞痛,十分难熬。
想江冷星也不管用了。
体力和体温缓缓流失,她不敢再想下去,两腿一蹬,滑入雪坑之中,一点一点将白雪扒拉到身上。
最后,就露出一个脑袋。
意识终于涣散,她望了眼这个世界后,慢慢闭上眼。
冰天雪地里,桃红兜帽中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睡得并不好,双眉皱起,唇色嫣红,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夜里寂静无声,可最不缺失眠之人。
各门派弟子一直留意魔芽动态,一发觉异象,便会立即采取行动。
但小桃妖隐匿在雪山中,他们所获取的信息极少。
然而,在他们准备攻上雪隐峰前夜,倏地感知到在距离紫云宗千里之外的荒山处,竟有强烈妖气震动。
紫云宗弟子仔细一查,寻妖星盘上显现一个猩红的点,众人大惊,这正是魔芽表象。
根据寻妖星盘的提示,他们慢慢朝着目标地而去。
令人惊奇的是,一路上寂寥无声,风平浪静,万物沉睡在夜里,丝毫未被妖邪影响。
在目标地点附近,寻妖星盘失效,无法在指明具体方位,一行人收起飞剑,改为护在身前,四处查探。
此事较为特殊,来的皆是紫云宗弟子,他们不敢放松警惕,摆出一副面对最危险敌人样子。
夜里太黑,雪地里枯树不少,一群人找了很久,才在一处黑暗里发现了线索。
他们手中灵器蓄势待发,心底无比紧张,可是在瞧见埋在雪地里的少女时,悉数目露错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只是一个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滴着血的女孩。
她长睫紧紧闭合,脆弱不堪,修士们心里五味杂陈,对这样一个人,完全下不去手。
为首的修士道:“把她弄醒。动作轻点。”
身藏魔芽之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否则昔日也不会将事情弄成那副模样。
田桃昏迷的意识迫不得已清醒。
她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眯着眼一看,面前一堆白雪,竟还是在原处。
下一瞬,埋在她身上的雪一点一点被扒拉开,她身上的桃红披风和粉裙子慢慢露出来。
太缺德了,居然有人三更半夜来挖坟。
她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句:“谁啊,还让不让人死了。”
艰难抬头望去,清凌凌月光之下,雪坟四周热闹至极,站满一圈白衣修士,衣摆处的紫云绣纹令她浑身一颤。
竟是紫云宗弟子。
以为已经枯死的心,突然狂跳,她目光往上,仔细去辨认每一张脸。
直到发觉人群中没有那人之后,才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他不在这。
一整颗心如雪夜一般,渐渐平静下来,她心里竟然有一丝开心。
“要杀要剐,可以快一点嘛?”
第126章 上山
田桃谋划几日, 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原设想,再睁眼是在阎王殿,不料竟回到紫云宗。
阔别数月, 灵山之中一草一木分毫未变,云雾缭绕中,绿树成荫, 仙山琼阁隐于其中,错落有致。
她远眺望去,山中有条笔直开阔的大道,如从山间飞溅的瀑布,两侧低矮的灵草苍翠欲滴。
这是她曾和江冷星一起散步的仙道。
山中的景致和以往相比, 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 她此时处境。
紫云山之巅有一处玉台, 三根紫白玉柱巍然挺立,仿佛将苍穹和灵山连接在一起。
祥云聚集山顶,云海翻腾, 紫电缠绕柱身, 刺芒闪烁不绝,惊雷声震天撼地。
田桃脚踝处被扣上锁妖链,链子另一端嵌入柱体之中,这比竹棍还粗的链条, 将她牢牢禁锢在这里。
事实上, 即使没有这些束缚, 她此时也逃不出这座仙山。
十多瓶毒药已侵入肺腑, 她残存一口气,半条腿已踏上黄泉之路, 纵使体内有魔芽,她也如强弩之末,构不成威胁。
不过,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被带回紫云宗时,听到修士们的谈话,他们说,就算她身死,但魔芽还在,邪物会操控着她,促使她像傀儡一样作乱。
所以,只有紫云宗的天雷引,才能彻底除掉魔芽,以绝后患。
天光熹微,她能活到现在,只因天雷引还未降临,当所有玉柱皆缠满紫电时,天降三道天雷,一切得以结束。
宽阔的仙台,如一片玉盘,她位于正中央,背靠在玉柱身上,周围站满了各门派修士,纷杂的目光如利箭,扫向一处。
大喜之日,他们理应前来见证。
自从她到这来,楼阁檐下的铜花寻妖铃癫狂似作响,叮叮铃铃,此起彼伏,和叫魂一样。
铜铃永无止息般震颤,散发出赤金色光芒,光束隔着老远,穿过仙雾,擦着树梢,直指山巅。
这些小铃铛,当初她徒手触碰时,屁都不冒一个,今日却既吵到她耳朵,又差点把她两眼晃花。
山中的铃铛和人一样,都畏惧她。
如此磅礴的阵仗,真将她当做大妖了,她只是日照山的一只小桃妖,一朝竟能享受这么高等级待遇。
哈哈,有点受宠若惊。
田桃抬起脸,视线在人群中搜寻,她双瞳转得很慢,连躲在后边的修士们,都要被她盯上几息。
在场有数百人,半山腰同样排队等着许多修士,她不确定别处,但知道,面前这些人中,没有陆师弟。
卿卿和白飞鹭站在侧前方,若是陆师弟平安无事,绝不会站太远。
那他现在在哪,还活着么。
对于这处玉台,在她印象中,是一处汇合点。傍晚时分,云霞满天时,她会在此等着陆师弟,馋他从山下捎回的吃食。
二人坐在台阶上吹着晚风,吃个不停,那段时光,是在她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可那么好的陆师弟,却被她所伤,如今生死未卜。
一想到这,她的悲伤如雪上加霜般,堆积在心上,将一口腥血逼至她喉间。
初晨微风里,夹杂着露水,和雪隐峰的山雪一样冰冷。
站在这的人,都在等她死。
她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早点投胎转世,因为玉石地面太冻屁股。
几乎要熬不住了。
打算就地睡个懒觉时,人群中有人叫了她一句:“小桃子。”
本来她不想搭理,可这声音太过熟悉,目光一偏,便望了过去。
哦,是卿卿啊。
她怎么又哭了,从第一次见她就爱哭,至今真是一点也未改变。
不知为何,江师兄一直未现身,祝卿卿担心小桃子昏迷,两人见不到最后一面,才忍不住唤了一声。
她白皙脸庞上,眼圈一阵一阵地发红,像是哭了一宿,平日爱美的她,此刻发髻被风吹乱,有几缕发丝黏在唇上,也来不及顾忌。
仅是一个劲地拽住心口的衣衫,抑制不住地哭泣。
白飞鹭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握在她瘦弱双肩上,像在怕其会冲上前一样。
他身躯高大,在人群中尤为显眼,此时脸上滴下两条泪痕,嘴角下弯,比失恋时还难受。
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魔芽,可是这东西寄生于人体,当天雷引上身时,无人能活下去。
但这样的牺牲,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