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不愿如此，也只能承受着。
可看见小桃子这般惨状，他们实在不忍心，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
田桃睨着两张小花脸，咧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干哑的声音缓缓吐出。
“哭什么，别哭了，很丑的。”
“咳咳咳我知道你们是爱我的，你们也不愿我死，我明白。”
“所以，此事你们不必内疚，我不会怪你们，给我多烧点纸就好了……”
她知道这二人想法，结局已经注定，她不愿活着的人，生活在愧疚之中。
“还在哭嘛，咳咳你们好坏，我都这样了，还要哄着你们。”
田桃发现，无论说什么，那两人的泪水和泄洪一样，一点也止不住。
她只好挪开眼，移向别处，两侧的入山云阶上，站了四长条紫云宗弟子，他们守在那，像在等一个人。
这天雷引，怪麻烦的。
江冷星此时还未醒，但再拖下去，就不敢保证了。
正如是想着，头顶倏地轰轰隆隆声炸响，紫电越来越多，她感觉自己处于雷暴中心。
同时第一次这么清楚，在心口看见魔芽的存在，它像一颗血色的种子，核中生出许多根须，向四肢延展。
魔芽已从她体内显现，距离天雷引落下，不过片刻时间。
田桃闭上眼，等着去投胎。
*
自从寒毒缠身，江冷星从未在雪隐峰安然度过一夜，他已习惯如此。
但昨夜如一个香甜的梦，令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因为他醒后，梦就碎了。
身侧的空位早已沁凉，少年一起身，就瞥见床头有张雪色便签纸，上边有一行墨字。
“江冷星，本小桃妖下山游玩咯，勿寻。”
末尾处，附有一个笑脸。
口吻轻松，字迹端正，不似匆忙之下写的，反而煞有其事，写得极其认真。
少年将纸扔下，捡起被丢在一旁的衣衫，飞速穿好后，拿起引玉剑便往紫云宗而去。
假话，她又在骗他。
什么也瞒不过她，明明告诉过她的，这件事他会处理好，为何她还要一个人去承担。
她太傻了。
一旦离开雪隐峰，紫云宗的人就会察觉到她的行踪，会将她捆在紫玉柱上，施以雷刑。
若是天雷引真落在身上，他亦护不住……
一想到这点，少年心猛然一颤，心脏止不住狂跳，连剑都要控制不住，遍体生出一阵刺骨的寒意。
相隔几十里，他抬眼便瞧见，紫云山上云团聚集，如庞大的盖子压在山顶，翻涌的白雾间，闪过一道道紫电。
再过不久，天雷引将降下。
引玉剑似流星划过天边，顷刻间，来到紫云宗护山结界处，然而再想进入，却被一阵灵力弹出。
少年双眸凌厉，指尖凝出一道冰锥刺入结界处，可是无论如何，都破不开缺口，反而浪费许多时间。
很明显，这是师尊给他设下禁令，不准他御剑跃入紫云宗。
无果，他只好调转方向，朝山下俯冲而去。
山脚下有入山石梯，并未设置结界，他可从山道入山，能在天雷引生成前，赶到她身边。
可是，当少年灵剑停在石阶前时，才发觉，山雾萦绕中，苍天古树下竟站满紫云宗弟子。
他们分立于石阶两侧，一路从山脚延伸至山顶，和他同样的一身白衣，如卧在灵山上的白龙。
九百多阶石梯，共有千余名弟子。
“师尊有令，江师兄今日不得入山，还望师兄早点回去。”
既然一人拦不住这位少年，那就全宗上下一起拦，难不成他还会朝宗内晚辈动手么。
紫云仙尊其意十分明显，若执意山上，便是和紫云宗为敌。
少年仰起头，沿着石阶一点一点往上看，入目之处，一道道白影挡在前面。
天梯顶端盘旋着雾气，望不见尽头。
他迈开长腿，踏上第一阶山梯，立即有两柄长剑交叉横在身前，他处于低位，声音自头顶响起。
“师尊有令，江师兄今日不得入山。”
忽地，山顶的雷声传至山脚，树枝颤动，绿叶被震落一地，撒满灰白色阶梯。
少年握着剑，又向前踏了一步：“我的剑，不伤紫云宗弟子。”
森寒嗓音响起，一阵凉意袭来，最前面的两名修士被逼至后退一步，手里的长剑不安颤抖着。
他们一直很敬重这位师兄，也明白以自身实力，根本拦不他。
可满山皆知，魔芽就在山上，即将被铲除，眼前的少年，是要去阻止这件事。
“江师兄，对不住了。”
少年正要继续向前之际，十多名修士长剑出鞘，以面对妖邪态度，使出全力刺了出去。
然而，灵光闪烁间，寒风四起，眨眼间，他们手中的剑就被未出鞘的玉剑打落在地。
此等修为压制，碾压式打法，几位小修士招架不住很正常。
可越往上走，都是宗内的前辈坐阵，众人合力，定可阻挡一阵。
望着少年挺直的背脊，雪衣泠然，小修士们捡起剑道：“大师兄，你回去吧，过了我们这关，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少年置若罔闻，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周身灵力涌动，束着墨发的两条白绸飘飞，他距离山巅越来越近。
引玉剑脱离掌心，兀自正在前方开路，灵剑灵活出招，十分轻巧地就将山脚的修士们禁锢在原地。
短短时间，来到半山腰。
惊雷声宛若响在耳畔，让人胆战心惊，少年抬眸望去，山巅隐在云雾之中，紫电如游龙，在雾中深入浅出。
他长指一握，引玉剑闪到指间，手腕翻转，剑气朝前方荡去，面前的紫云宗弟子悉数朝后一仰。
“大师兄，莫要见怪。”
修士们低头施礼，随后分列排开，组成阵法，每个人连成线，脚底生出一个“禁”字。
字迹呈赤色，如用鲜血染成的。
此阵法，既消耗敌方灵力，又造成自我损伤，唯有万不得已之际，才会使用。
江冷星目光黯淡一瞬，才至半山腰，众师弟竟用到此险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看来师尊是铁了心，要在今日处死她。
他提着剑，举目望去，阵法闪烁着奇异瑰丽的灵光，如同拔地而起的高山，要将他隔绝在山下。
略微一顿，少年继续往前走，手中寒剑凝着冰霜，途径之处，空气冻出冰粒。
救一个人没错，爱一个人亦无错。
若世间无人有错，却不得不要为此事付出代价，那么，他愿意去结束这一切。
眼前这条望不到尽头的石阶，是一条他必须要走完的路。
迈开第一步，再无回头路。
第127章 食言
山风如松涛, 层层叠叠声浪狂卷而来，漫天枝叶纷飞，似刃片刮过石壁。
惊雷骤风连绵不绝, 像两头囚禁山间凶兽，你争我夺，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啸叫。
少年立于半山腰石阶上, 仰首上望，日光倾洒，满目白云青山，眼底纳入灵山美景，眸色却愈发凄清, 宛如融进风雪。
他孤身一人, 手中灵剑仿佛从寒窖中捞出, 剑身弥漫着冷雾, 白雾沿着山道扩散，所经之处，仿若霜降。
这条路, 非踏过去不可。
紫云宗弟子知其意已决, 寸步不移，十指结印默念心诀，立即启动法阵。
开旷登山大道上，风声萧萧间, “禁”字阵法浮起赤芒, 山上的弟子获得感应, 随之照做。
刹那间, 一个接一个猩红“禁”字，如夜间山中燃起的灯盏, 由山腰延伸至山顶。
从天俯视，灵山像是流淌着血河，又似被火点燃，怪异的色彩充斥山峦。
阵法从地上立了起来，如同一扇又一扇门禁，竖着排列于山间，少年长剑一挥，冰寒剑气向上斩去，像在撬开禁闭的锁。
空气中响起炸裂声，白芒将赤字击溃，法阵的红光散成一团沙，消散在狂风中。
每破除一个“禁”字，意味着他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可两方对峙，此种方式极其消耗灵力。
少年手中长剑灵光熠熠，划出惊人的弧光，身后的雪色衣摆被风撩起，额发随之飘动。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将阻拦之人一一撇在山下。
咄嗟之间，紫云宗弟子力竭，被寒气震至山道两侧，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白衣修士们仰躺在路边，穿过翻腾着雾气、灰烬和残叶的长路，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里无限惋惜。
“师兄，别再上去了。”
换做任何人，见到这位走上歧途的少年，都忍不住说两句：“纵使师兄闯过禁字阵法到达山顶，但那还有杀字阵法拦着。”
“江师兄，莫要枉送前程。”
杀字阵法，非见血不可破。
即便这位前辈修为高深，可在前路上耗费太多灵力，想要破阵难上加难，更何谈从天雷引将人救出来。
前程，江冷星不曾想过。
他手中只有一把引玉剑，一座雪山以寄余生，岁月不居，记忆永久囚在那年冬月十一陵川的山雪中。
于他而言，日日复始，早已厌倦。
后来，一个桃核埋进荒芜雪原中，开出人间春月最灿烂的桃花，像一场绚丽的梦。
可还来不及等待结果，便要将这棵桃树从心里连根拔除，任其枯萎凋零，就和他的心一样。
恕他无能，割舍不下。
若有余生，他不愿在失去中度过。
若无余生，那便无了吧。
雾霭染成绯红的血雾，三十三道“禁”门逐一溃灭，如大山倾倒，山间长道，迫不得已大方敞开。
朦朦胧胧的云气散开，一片雪衣闯入视野，少年沿着山阶而来，不疾不徐，却不肯往后退一步。
隔得很近，他只要稍稍掀起眼睫，就能望见玉柱上方的深紫雷电，此时天雷引还未开启。
立宗之时，已布局好一切，若是捕获魔芽，将由他带领众弟子，以自身灵力做引，引天雷降临。
如今他不在，大半弟子们正和他对抗，那么此时引天雷之人，便是师尊。
终究是他辜负了师尊的期许。
若是再让师尊发觉他暗自修炼禁术，会不会后悔将他从陵川救回来。
曾经，他以为手中的剑能斩掉仇恨，让他从过往中解脱，如今想清，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一个分出是非对错的答案。
但辗转一圈，才明白此事无对错。
如此的话，不如让他给个结果。
山下剑鸣声不绝于耳，人群开始沸腾，目光纷纷从玉台中央，望下瞥去，无不震惊。
紫云宗大弟子江冷星为了一只小妖，竟只身闯山，公然和宗门为敌。
坐阵山顶的弟子在少年出现刹那，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后立即组成杀字阵法。
守在顶上的弟子，修为皆在宗门前列，他们谨遵师命，绝不让这位拎不清轻重的大师兄过去。
杀字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江师兄，请速速下山，否则休怪晚辈阵法无情。”
少年沉默一瞬，将剑从玉鞘中抽出，声音泛着冷意：“开始吧。”
话音一落，阵法扩展至足下，一个大大的杀字浮在山间，众修士周身带着凌冽杀意，俯冲而下。
各色灵光如飞箭，似有磁石吸附一般，划过长空，径直飞向一处。
江冷星挥剑而上，须臾之间，引玉玉剑化出多重幻影，以更快速度飞出，在半空中将光箭斩断。
噼里啪啦声炸出，空气中多出许多断刃，它们将被送回原处，使其主遭受反噬，这便是杀字阵厉害之处。
短期内让双方伤害提升，若有一方胜出，另一方将承受余下的伤害。
可少年不想重伤紫云宗弟子，也不愿此刻丧失一身灵力，于是，他将伤害一分为二，各自承担一半。
万里晴空，鹤鸣九霄。
云海之下，厮杀一片。
半晌，清冷低哑的声音响起。
“各位，借过。”
少年挺直的背脊在这一刻微曲，忽地咳了一声，石阶上吐出一滩鲜血，滴答滴答，血滴沿着阶梯滑落。
沿途走来，绽开朵朵妖冶的花。
修士们还想启动阵法，阵眼倏地被一剑破开，一时之间，他们无法催动灵力。
只能看着少年以剑撑地，如翻越山海般，缓缓从他们身上跨过。
两件事。
一不用剑伤紫云宗弟子。
二是要到达紫云山顶峰。
他都做到了。
只差最后一小段陡峭山阶，将走完全程，路的尽头处，倏然站着一位鹤发尊者。
他俯视望来：“你竟不惜性命，也要救她么？”
“是。”
少年低头行礼，一脸谦卑。
现在这么乖，方才一路将众师弟师妹踹到地上时，这位逆徒可是傲气得很。
还算他理智，没有做出出格之事。
紫云仙尊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长吁一口气：“你怎么就不明白，并非为师要杀她，是她身上有魔芽，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