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意这次准备的马车,不似之前接她的那个,光看外表就华丽很多。
这辆马车显然是经过精心打造,木质的车身被漆得乌黑如墨,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车帘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轻如蝉翼。
车内的布置更是精致至极。车垫用的是柔软的丝绒,坐在其上仿佛坐在云端。正中间是一张小几,摆了几盒糕点蜜饯,还有茶具。
齐书怡举起袖子挡住自己的脸,抬眸问赵怀意,“这些侍卫不会告诉父皇我的踪迹吗?”
赵怀意高举骨伞,扶着齐书怡上了马车,轻笑道,“不会的,这些都是我的侍卫。陛下派的那支会与二皇子一起出发。”
等齐书怡二人都上了车,戴着斗笠的竹久便驾车向城门驶去。
城中街道并没有多少人,唯有马车驶过的辘辘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停车,检查路引。”这道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让齐书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竹久稳稳地停住了马车,齐书怡的思绪也如同被人深深切断,耳边还有频频响起的嗡鸣。
冷静,冷静。
齐书怡艰难的平复自己的心跳,出京城门例行检查都是正常的,更别说她已经失踪多日,京城各个城门定是加大了搜查力度,只要他不强制掀开车帘就好了。
她紧紧地攥住裙摆,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瞬间拉回了她的神思。她呆呆地转头看向赵怀意,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别怕。”赵怀意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带了些沙哑,传入齐书怡的耳中,让她放松了几分。
齐书怡的呼吸瞬间变得轻缓,心中的恐惧也在此刻被一丝丝抽出。
侍卫接过路引扫了两眼,还给竹久,问道,“赵侍郎?”
“是,”竹久点头,“我们是奉陛下旨意出京的。”
“那也要打开车帘检查一番,”他突然高声喊着,语气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决,“赵侍郎,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配合。”
齐书怡难以置信地回头,盯着那薄薄一层车帘,甚至能看见渐渐走近的侍卫。
竹久脸色一变再变,还想阻拦一下,“这不太好吧,我们可是陛下钦点的官员。”
侍卫手放在腰间佩剑上,提高了声调,“就算是太子的马车出京也要检查!”
车厢内赵怀意突然扯了扯齐书怡的袖子,指了指面前的小几,“过来,蹲下。”
齐书怡闻言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心里一横,蹲在了赵怀意腿边,赵怀意用宽大的袖袍盖住她的身形。
就在这时,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侍卫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赵怀意的脸上。
“还需要本官请您上来亲自搜查一番吗?”赵怀意的面色挂上了不虞,目光锐利,语气中的愠怒也不容忽视。
侍卫脸上堆着笑容,又不失礼数的回道,“不必不必。”他挥了挥手,“路引无误,准许通行!”
竹久轻轻地松了口气,放好车帘,驾着马车飞速离京。
赵怀意轻轻拍了拍齐书怡的脑袋,低声道,“可以出来了。”
齐书怡一手撑在木架上,一手撑在赵怀意的大腿,她抬起头看着他,小声问道,“出京了吗?”
赵怀意垂眸看着她,眼底欲念升腾,此刻齐书怡蹲在他腿边,发型略微凌乱,衣领也不甚整洁,双眼氤氲的雾气,唇色鲜艳得仿佛轻轻一按就会涌出鲜血,好似被人狠狠蹂·躏了一番。
他不停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告诫自己冷静,可那扳指早就同他的体温一样滚烫,如何能让他静心?
齐书怡看着赵怀意不断颤动的睫羽,不明所以,拽着他大腿上的衣袍,晃了晃,轻声“嗯?”
车厢内的温度好似在升腾,更多属于齐书怡的气息攀缠而上,丝丝缕缕地交缠着赵怀意的呼吸,逐渐让他难以克制,他根本分不清齐书怡问了什么,只好拿起小几上的茶饮了一口,含糊嗯了一声。
齐书怡点头哦了一声,借力起身,坐回了她原本的位置,知晓此刻已经安全出京,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那种后知后觉的饥饿感让她忍不住咽咽口水。
她拿起小几上的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化开,是清香斋的糕点,还是她喜欢的莲花糕。
齐书怡余光瞥见赵怀意绯红的脸颊,不解地问道,“你很热吗?”
赵怀意不敢看她,修长的手指在衣袍上无意识地划着,他的声音低弱又有些沙哑,“嗯,有一点。”
齐书怡听了撑开车窗,凉风裹挟着雨丝吹进车厢,茫然地看着他,“可是现在还在下雨,怎么会热呢?”
赵怀意听了她的话,目光深深地锁在她脸上,齐书怡无辜的双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似乎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不堪。
公主会因为关心他让冷风灌进车厢,而他居然因为公主的无意之举情动,甚至想真的蹂·躏她一番。
实为下流之思想。
赵怀意垂下眼睫,轻声道,“放下吧,小心着了风寒。”
“你不热了吗?”
“过一会儿就好,可能是刚刚搜查太紧张了。”
齐书怡同意地点头,“那你刚刚还让侍卫上车检查?!”
赵怀意笑了笑,退了绯色的脸依然温润如玉,“他不敢上来的,关上吧。”
齐书怡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他不似作伪,便将车窗关上了,她问道,“我们几时能到襄州?”
“用晚膳前能到。”
第25章
◎够了,哥哥。◎
出了京城后雨势渐渐小了,薄雾般的雨丝在路面上留下湿润的痕迹,车轮又碾过那些痕迹,飞快向襄州驶去。
等到襄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上繁星点点,马蹄落地的笃笃声慢了下来,竹久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取下斗笠在车辕上敲了敲,“公子,到了。”
客栈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交错中,显现出几人的身形。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逸的男子一手扶着一个女子下车,那女子身穿青色云锦长裙,脸上系着一张丝绸面纱,只露出灵动的眼睛。
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厮见到马车的装潢,和二人周身的气质,立刻迎了上来。他恭敬地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口中说道,“几位客官里面请,是用膳还是住宿?”
赵怀意观察了一下客栈布局,温声道,“一间天字号,四间普通客房。”
齐书怡算了算,加上驾马车的竹久,赵怀意此次出行共带了八个侍卫,一个房间睡两个人,根本不够分配。
她忍不住问道,“我住哪里?”
“你住天字号。”赵怀意付了钱,轻声回道。
“那你住哪里?”
一行十个人,只有齐书怡一个女子,她自然是要一个人住一间的,可这样分配,五间客房是不够的。
“我跟竹久住一间。”赵怀意下意识接道,说完他愣了愣,意识到齐书怡在想什么,又忍不住逗她,“皎皎要是愿意,为兄也可以跟皎皎一间。”
齐书怡看着他揶揄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从小厮手上拿了门牌,提着裙摆噔噔上楼了。
赵怀意轻声笑笑,对着她羞赧的背影喊道,“一会下来用膳。”
齐书怡不想同他说话,落在木阶上的脚微微用力,发出咚咚的声音,算是对他的回应。
赵怀意接过门牌,“今夜我跟竹久一间,你们几人商量一下守夜顺序,一人一个时辰。”
齐书怡推开房门,将包袱放在几案上,取出钱袋仔细算着。
没想到襄州的物价会比京城低这么多,一间天字号只要十二两,两日可以给她省下六两。若她明日去租马车,途中碰见什么襄州特色,还可以买来尝尝。
襄州。
齐书怡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晚风拂面而来。她抬头望着夜空大片大片的星星,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齐书怡指尖轻动,她竟然真的从京城来到了襄州,而且马上就能动身去塞北了。
倏地,门外传来敲门声。赵怀意站在门口,轻声喊道,“皎皎,下来用膳。”
齐书怡回过神,抬手关上窗户,“知晓了。”
她打开门看见一脸笑意站在门口的赵怀意,将钱袋放在他手里。
赵怀意垂眼看着钱袋,被压制许久的念头又如野草疯长,他喉头上下滚动,沉声问道,“这是?”
“这些日子的房钱。”齐书怡声音平淡道,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赵怀意的情绪,径自下楼了。
许是为了不太惹人注目,赵怀意订了两张角落的小几,如今剩下的两个位子正好是一起的。
齐书怡自己下来晚了,不好说什么,只得和跟在身后的赵怀意坐在一起。
赵怀意夹起一块肉就要放进齐书怡碗里,“尝尝,襄州特色。”
齐书怡手腕微微转了个方向,抬眸看向赵怀意,他挑着眉,眼里笑意,暧昧非常,“不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赵怀意堵了回去。
他耳语道,“如今我们可是兄妹,不能太生分,而且这筷子我没用过。”
齐书怡眼睫轻颤,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
得了首肯的赵怀意几乎是把桌上的菜都夹了一遍,桌上除了几道特色菜,基本是按照齐书怡的喜好点的,很快她的碗里就堆起了一个小山包。
齐书怡扯扯赵怀意的衣袍,“够了,”她想到反复被赵怀意提及的身份,又小声喊道,“哥哥。”
她声音很轻,落在嘈杂的大厅里如同石子落河,毫无涟漪,可落入赵怀意耳里,却如石破天惊。
赵怀意夹菜的手一顿,侧眸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齐书怡突然对上他的视线,一双杏眼蓦然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与她离得很近,只要微微倾身就能碰到她的额头,而她清澈的眼神里也映着他的影子。
赵怀意喉头滚动,艰难说道,“没听清。”
齐书怡却捧起碗,小口吃着,好似没听见赵怀意的话。
赵怀意凝视着她的耳尖,微微透出的红晕,知晓她喊出那两个字颇为羞耻。他轻笑一声,在楼上积压的沉闷也随着这个笑容消散在空气中。
用过膳后,众人皆回房休息了。齐书怡揽过被衾,又想了一遍明日该做的事,或许是今日舟车劳顿,心情又起伏不定,她很快便陷入沉睡。
翌日,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齐书怡脸上,她抬手揉揉眼睛,撑着床沿起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出门了。
襄州到底是不比京城繁华,京城街道往往能供两辆马车并行,而襄州的街道通行一辆马车有余,两辆马车又不够。
但襄州的烟火气并不比京城少几分。
襄州喜面食,街道两侧的面馆不少,此时每家面馆都坐了不少人,面条出锅的时候掀起一阵白雾,特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瞬间点燃路人的味蕾。
但齐书怡今日不想吃面,她走到一家饼店,甜甜喊道,“阿婆,这个饼子怎么卖?”
正在忙碌的阿婆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问道,“女郎是外来的吧?这可是我们襄州有名的春饼,七文钱一个,吃起来可香啦!要不要来一个?”
齐书怡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婆,“我要两个。”
阿婆被她看得心软,哎呦两声说着好,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齐书怡。
齐书怡付好钱接过春饼,一路沿着街道走,她出门前特意向小厮打听了,沿着客栈往南走,看到一家打铁铺再往东走,很快就能找到一家租马车的铺子。
而且今晨的小厮不是昨夜接待他们的那个,打听的时候都不用齐书怡想理由搪塞。
齐书怡按照小厮的话找到了打铁铺,正准备转身时,余光瞥见几个身穿玄黑劲装,衣袍绣着暗纹的男子。
齐书怡的心脏像被重锤敲击,震颤不止。
是皇宫暗卫!
他们怎么都找到襄州来了?!
齐书怡转过身,手中还紧握着那仅剩半个的春饼,酥脆的饼碎瞬间纷纷扬扬地落下,在空中无力飘荡,一如此刻的她,不知去往何处。
……
赵怀意站在天字号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房内并无人回应。他迟疑了一下,又加重了力度敲了敲门,却依然没有回应。
赵怀意的眼眸深了深,这不正常,往日这时齐书怡已经起来了,若她在房里不会不回应他。
“皎皎,我开门了?”他试探着推开门,门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问话。
然而,门内却空无一人。
赵怀意的心脏骤然紧缩,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吗?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失落,甚至有些恼怒。
他视线在房里扫视着,倏忽注意到小几上的包袱,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不在房里。只是这么早,不在房里,她能去哪?
“竹久,去问问店家附近哪有租马车的。”赵怀意声音低沉,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味。
竹久应声而去,留下赵怀意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包袱上,心绪混乱,始终无法平静。
“公子,小厮说出门往南走到一个打铁铺,再往东走就能看见了。”竹久道,“他还说今日怎么这么多人租马车,早晨有一个女郎问过,想来是公主了。”
赵怀意转身向门外走去,心中不禁自嘲,他在装什么高洁大度?他根本接受不了公主离开。
等到了打铁铺附近,赵怀意就看见了那道熟悉身影,他低声喊道,“皎皎。”
齐书怡身形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惊喜和几分害怕,她喃喃道,“赵怀意。”
赵怀意有些疑惑她的表情,仔细打量着周围,很快就看见齐书怡身后打探的暗卫,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眼神温柔,“低头,伸手。”
齐书怡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低了头,伸出有些颤抖的手。
赵怀意握住她的手臂,拉拽着她往客栈的方向走,嘴上斥责着她,“我跟你说过什么?没抄完书是不是不许出府游玩?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
身后的暗卫盯着二人的背影迟迟未动,一旁的人别了别他的肩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回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男子叫她什么?”
那人耸了耸肩,“你多想了吧,普天之下,谁敢直呼公主名讳,人说不定就是叫娇娇呢?再说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兄妹。”
那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走了,赶紧去下条街。”
赵怀意觑着身后暗卫的动静,并没有注意到齐书怡的表情。
第26章
◎你再唤我一声便好。◎
齐书怡突然想起十一岁那年,赵怀意刚当她先生的时候,他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