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女——水弋【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5:56

  他离她太近,她复又要坐下去,顾念霖一把扶了她,嘴边含笑,“这么久了,你还总容易在我面前脸红,阿永,你的话我都放在心上。咱们在烟州这边设下了局,兴州和中州那边也要兼顾。”
  “也好,到时候顺路送阿姊回兴州去。”阿永见院落的人已往这边屋里看,叮嘱了两句他不要太劳累,几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顾念霖在烟州内外转了几天,烟州颇有民怨,只因官兵都不愿意去做苦力,官署从民间强征劳工,不给足够工银,违抗者还要加以很重的刑罚,或累及家人。大多被强征的苦力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人一走,家中就快要过不下去了。烟州这地方常有蝗灾,百姓的口粮本来就没有富余,还被官署下令家家户户纳粮以备修工事所用,从他州收来的钱粮让官署一层一层盘剥了去。
  烟州是顾衍次子段旭新管辖之地,他本已到烟州上任,后来得知母亲顾衍独自带人去兴州找刘勋对峙,段旭也立刻掉头以保护母亲的名义去了兴州。他这举动其实带着私心,一则顾衍目前还有份量,一旦顾衍出事,他兄弟四人必定被刘勋所害。二则,万一顾衍真的跟刘勋拼斗起来,有机巧的好处,他在兴州,会比其他三个兄弟都能占尽了先机。
  段旭也料定自己此去兴州是有惊无险,刘勋夺了顾家的西川、杀了结发妻子,要是再杀了顾衍母子,整个西川都会跟刘勋对着干。他去到兴州,看到母亲果然跟刘勋言和,他无甚作为,可顾衍还是极力夸耀了段旭的孝心,这让段旭心里暗喜。护送顾衍回到段家之后,他这才赶回烟州。路过长州时,他从兄长段昭处得知大族所捐的钱物都入了官署的口袋,为此,当顾念霖提出要找烟州大族捐资,段旭迫切赞同。
  阿永从官署的州志和史料当中发现,烟州有五个大族是近百年前由江南五个家族迁徙而来的,另外,还有许多中小家族也是迁徙烟州多年。因此,烟州城内的人口虽多,但追根溯源,论得上是亲戚的也很多,差别只在于亲疏与贫富。阿永把这事说与顾念霖时,顾念霖有了眉目,“阿永,你正是江南人,不妨跟他们说说江南的事?”
  “他们祖上才是江南人,现在的他们是西川人,连江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说出来,他们未必有兴致。”阿永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
  “这样迁徙而来的大家族,最是怀念自己的祖上和出处。我听说这五大家族还保留江南的习俗,有家族宗祠,逢年过节或红白事不仅要拜祖,还要把家谱和家规、祖训都请出来,由德高望重的族长念一遍。当年,这五大姓也是从江南逃避战祸才来的这里,你可把江南和京都的事情与他们都说说。”
  阿永把事情做得让顾念霖引以为傲,她不怯场,随顾念霖出入烟州大族家中,面对各种人物的目光,她从自家故乡江南的一草一木,说到了京都的繁华与战火,从京都和西川的天时地貌,说到了为人处世的道理。说到共鸣之处,阿永将自己早就连夜绘好的江南图赠与对方,希望烟州有朝一日能成为真正的西川江南。此情此景,最容易勾起思乡之人的柔肠和愁肠,感动与感激之余相谈甚欢,五家大户都接连捐出了钱物。连带烟州颇为富余的人家,也愿意跟着捐献。
  段旭心花怒放,不料顾念霖没有把这些钱物交给官署分配,而是自己管理。段旭前去找顾念霖说此事时,顾念霖回答他道,“兴州方面命我总管工事,工事所涉及之钱物我当然有权处理。”
  段旭不服气,“你如此处理,不怕有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嫌疑?”
  “我若那么想,只怕是走不出这烟州,我岂能犯糊涂?”顾念霖话锋一转,“从长州到烟州,钱粮物料都被官署层层盘剥,我想这才是你最该关心的事。”
  “你可要拿证据说话。”
  “让官兵去修边防,所出的银钱需求过大,官署就想到了欺负百姓,让百姓丢家弃子、饿着肚子去做事,还要从百姓家中搜刮粮食。如果不是你底下的人贪了不少,那银子和粮食呢?此事我还没有飞信给兴州,要是我向刘勋说了此事,刘勋一定趁机向你们母子打压。”
  “顾念霖,你我好歹是表兄弟,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段旭咬了后槽牙。
  “我不过是就事说事。我不阻挡你们的好处,你们也不要压制我。你虽然是烟州统军,可在修防线这事情上,我才是最有话语权的。”顾念霖端起了茶杯。
  段旭见他端茶送客,气得转身就走,在他印象中,顾念霖一向脾气好得不行,似乎容易拿捏。猝不及防被顾念霖刺了一下,段旭心里十分不愉快,这才知道顾念霖并非是没有气性的。
  罗胤从祈州带回来了顾如期的密信,信上说顾如期带着梁家捐出的几十箱子钱物已从祈州返程,会先到烟州卸下给顾念霖,之后顾如期会带着洛泱、顾如归回兴州去。顾念霖一看那藏头诗,对阿永笑道,“亏得你心窍灵敏,有了这密信,是方便多了。”
  “我看许校尉是信得过之人,才把密信的暗本告诉他。”阿永估算着,“最多再有五六天,他们就会到烟州了,阿嫂有孕在身,路上自然要慢一些。”
  顾念霖也点头,“我派许校尉前去接应阿兄,也是因为阿嫂有身孕,阿兄难免要分心,路上若是有状况,许校尉能周全很多事。”
  等了几日,顾如期等人果然到了,顾念霖亲自带人出城迎接,妥善把几十箱子的东西都运送到自己的落脚处。顾如期夫妇歇息了两日,在烟州城里走了几圈,洛泱的肚子已很显,走路费力,顾如期怕她不适,不得不提前跟顾念霖告别。顾如归还想和许简相处多一些时日,奈何一想到还有刘勋要铲除,她憋着满腹的心酸说不出口,只是与送行的许简双目对视良久,许简也红了眼眶,亲自扶着顾如归上了马车。
  钱物堆满一整个屋子,顾念霖索性把司弦歌放到了明处。司弦歌和许简日夜换班,各自带着人手不离屋子半步。顾念霖起初想要长州、烟州都往西同时修建,可顾虑到大天山岭在长州和烟州之间,又怕乌纥会从长州、烟州中间来袭。想要长州、烟州相向修筑,可不知是不是段旭在暗中作梗,之前说好的防线被官署推翻,这样一来,等于又要重新与长州商议,十分棘手。
  阿永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翼翼看着顾念霖。
  顾念霖一怔,“阿永,你不认识我吗?”
  “我听说官署改了工事图,我怕你生气。”
  顾念霖把碗筷一放,伸手去给她夹菜,“我才不生气。他们不听咱们的,自然会有人听咱们的。要不然,我堆了一屋子的金银做什么呢?”
  阿永这才松了一口气,笑了,“钱在咱们手上,人可不在咱们手上。段旭阴险,说不准今晚一把火就把咱们一屋子的钱财都烧了。你可要快点下手,我就跟着你,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俩要一起发光。”
  顾念霖得了阿永这番话,吃完饭后找许简说事去了。次日,顾念霖就放出风去,凡自愿去修防线的百姓,每人除了可提前支取一个月的丰厚工银之外,还能为家人领取一袋口粮。为避免有人白白领取工银不干活,顾念霖让每个人都留下了手印、姓名、住地,还采取了分管制,即每个人每日要到监守处报到一次,超过三日不报则免去工事资格,并派人上门追回工银。
  不到半日,近千人闻风而至。官署的人不好调用,阿用早从外头找了几个文书先生,几天下来不停写着劳工册子,到了晚间,整个手腕都是僵直又肿痛的,汤勺也拿不稳。顾念霖从门外一脚踏进来,看到阿永这样,他揪心坏了。阿永见他如此,摇摇头,“我没事,热水敷一敷就好了。”
  顾念霖拉过她手腕一看,淤伤一片,阿永忍不住强颜欢笑,“都上过药了,再说,我还有一只手。”
  “你的另一只手也放着别动。”顾念霖替她端了热汤,像是被热汤的热气熏潮湿了眼睛,“我回到大门才听昭雪说你今天被人挤来挤去,笔都掉了,你弯腰去捡,还被人重重踩了一脚手腕。顾不上痛,你还一直不停写,写到人都散去了,你手上的骨头也快要断了。怪我太忙,顾不上你。阿永,我真对不起你,害你跟着我受苦。”
  “这算什么苦?京都那种生死大难我都过来了,来西川的路上也人仰马翻过,我也是摔到过骨头的,哪里有那么娇气?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做好你想做的事情。”阿永话语轻松,手腕的疼痛感却越来越强烈。
  顾念霖喂她喝了半碗汤,阿永说什么也要自己动手,顾念霖只好放下,看着她拿另一只手慢慢吃饭,他自己这才动筷子,“我估摸着,长州那边也听到了烟州的风声。烟州有大把的钱粮给劳工,长州那边的百姓要是没有这等待遇,必然要造官署的反。”
  阿永抿嘴一笑,“这风声是你差人透过去的吧?你现在做事情可是越来越面面俱到了。”
  顾念霖见她笑,心情也好了许多,“你是在说我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谈不上,滴水不漏总是对的。”阿永说着,把两个碗放近一些,将筷子放在两个碗上,“这两个碗是长州、烟州,这中间连着的筷子就好比是边防线,当然,这边防线也可以看成是多个点相连。”
  顾念霖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有看懂,阿永继续笑道,“各州相隔遥远,州与州之间多个点同时修筑,一则事半功倍,二则随时调整,三则能起到烽火堡的作用随时传递消息。西川被外族侵占几乎百年,从来没有修过大煌自己的工事,你一时间没有头绪也是正常的。但我在京都看过多个边塞防御图,就是这么做的。”
  顾念霖亲手推拉了碗筷几次,眼神明亮,“阿永,这次你又帮我大忙了。幸好我没有把你放在兴州,以后不管去哪,都要把你带着,寸步不离。”
  “你就贫嘴。”阿永含笑,低头吃饭。
  饭没有吃到一半,昭雪脸色不好走进来,“外头来了人,说有急事要找顾将军。”
  顾念霖轻拍了阿永的肩膀一下,起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面色如常接着喝汤,阿永都坐不住了,“发生不好的事?”
  顾念霖回答了一声是。
  “你如此淡定?”
  “当然。是不好的事,可对你我来说,也许是大好事。”
  “你卖关子,我不爱理你。”阿永偏了脸去,不看他。
  顾念霖两手把她脸蛋捧着转过来,“为了抢上工的名额,城里一大群人斗殴,被官署抓了。那些人都不愿意给官署干活,只愿意在我这里领钱做事,人太多关不起来,官署就把这事甩给我了。我也不知怎么,忽而就想起你的话,明天我把这帮人聚齐,发钱让他们来我这边,我再以惩罚为由,对他们驯以兵勇之法。”
  “可喜可贺,真能这般,你的私人武装又不止区区五千了。”阿永以汤代酒祝贺他。
第35章 离别相守,生死之隔
  顾念霖从兴州出发的时候带了自己的兵马,只是不够。因为他是奉刘勋的命令,所以但凡他开口,长州、烟州也会派人马听他调遣。次日一早他把昨夜斗殴的人都圈了过来,“你们相争,都是为了混一口温饱,你们愿意为西川做事,我个个都用得上。”
  他叫人拿过来厚重的一堆名册,对着名册上的名字看是否重复,登记了姓名就可以预支一个月工银,只是不能回家,需马上去往边防线。百姓见顾念霖如此宽仁大度,口口相传,不到五六日,顾念霖在烟州就招募了万名左右的工匠。
  阿永见顾念霖在太阳底下忙得脚不沾地,而官署门口和大街上却有官差发闷到白天睡懒觉,她很看不下去,空闲时对顾念霖说道,“咱们出了钱又出了人,官署乐得自在。可这本来就是刘勋让你和官署一起做的事,不把官署的皮扒掉两层,都对不起你的这番辛苦。”
  顾念霖见她气呼呼的,娇俏可爱,分明是担心他,便捉弄她,“两层皮哪里行?好歹要三层皮,钱一层,人一层,官服一层。那时我把官服与你穿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永这才笑了,“臭烘烘的男人穿过,我才不要。”
  “我难道不是臭烘烘的?”顾念霖笑着反问。
  阿永红了脸,低了头,“你才不是。”
  “真的,这大热的天,我出了几身汗。”顾念霖故意靠近她。
  阿永拿着扇子遮了脸跳开,顾念霖哈哈大笑,阿永假装生气,把扇子往他怀中一丢,顾念霖接过扇子自己呼呼扇风,“女孩子真好,出了汗,身上非但不臭,还烘出幽幽的香气来。”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样香艳的话,你变坏了。”阿永狐疑盯着他。
  “我是看你这几日跟着我忙事情,打我身边风一样走来走去,额上身上都出了汗,可你还是温香温香的,我心里喜欢,说出来给你听听也不行?”顾念霖转头一笑,就看见了门外天际高高的月色。
  阿永走到他身边,小声提醒道,“我在官署的藏书楼翻阅时,看到烟州这几年关于修整河道、开挖官道的记载,一次能动用的兵勇就有一万多,最少也有八千左右。所以,如果段旭给的人少于八千,你就死死咬住他别放。”
  “阿永,你来。”顾念霖听罢,将扇子挡住他自己和阿永的脸,阿永以为他有悄悄的机密话要说,谁料顾念霖不偏不倚在她耳畔亲了一下,像是偷尝了一口盛夏里最香甜的瓜,顾念霖得意笑着把扇子塞给她,一溜快快地出门去了。阿永反应过来想追上去,顾念霖早跑远了,她又羞又急,跺了脚,慢慢又甜蜜笑出来。
  顾念霖跟段旭张口要三万人,官署的人都目瞪口呆。顾念霖心知求上得中,若是开口要八千人,段旭难免要压到三千。段旭没有好脾气,冷硬地说没有。顾念霖很是从容,“那么,就两万人。”
  官署的人打圆场,“顾将军,您初来乍到,对烟州知之甚少,哪里找得出两万人去上工?”
  “这可是兴州的命令,不是我的命令,耽误了兴州的事情,谁也担待不起。”顾念霖给他们台阶下,“要是没有两万人,暂时出一万五千人也行。烟州官署已接收了他州运来的钱粮,那么官差上工的支出,就从官署出。”
  段旭斩钉截铁,“一万五千人也没有,不用拿兴州来压我。朝廷封我兄弟四人坐镇四个州,莫非我还怕他刘勋不成?”
  “你不怕刘勋,难道也不怕乌纥?”顾念霖刺中他的死穴,“这里靠近乌纥的畜牧之地,要是不走运,大天山岭的水草不够,你猜猜乌纥冲进烟州抢粮的可能性大,还是冲进长州的可能性大?”
  段许有点脚软,他虽也自小封了将军,可那不过是因为他是顾有崇的外孙,他在战场上的经验不像顾明恒的儿子那样骁勇老练,也不像顾念霖一样稳扎稳打。烟州跟长州比起来,离大天山岭更加近,万一乌纥真的打进来,他到时候前后都是个死局。
  “我给你一万人,不能再多了。一切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你记住,要是你出了什么差池,别怪我大义灭亲。”段旭发了话,又命人发令下去,烟州万名兵将即刻整装待发。
  顾念霖谢过,留下了阿永在烟州,他让官署的兵马按工事图上标注的各处分点赶过去,至于自己招募来的工匠,顾念霖以他们松散、无规矩为由,出了烟州城就把他们带到附近的山林之中突击驯化。顾念霖原本的五千私兵围着这万名百姓,分成小队伍,练习如何应对乌纥的袭击,从守备、传讯示险、伏击、简要搏击等,一一教会他们,在大山腹地之中来回奔跑了十天,这万人已经成了一支初见规模的行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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