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工们就知道是他,指向停靠在码头的一艘船:“早上找工头要了活,估计在那边搬货,嘿这家伙和打了鸡血一样,不喝不赌,竟然知道要干活了。”
我到大船边一下就找到元平的身影,实在是因为他身形强健,很是高大,在一众瘦骨嶙峋的苦工里特别夺目。
我心想他还有一身武艺,生来就是驰骋沙场的料子,此刻在这里弯腰搬货卸货,可真是浪费了这天赐的条件。
正想上去劝他,我忽然想到昨晚赵方羡和张公公说的,人要自渡苦海,如果不是他自己想通,我再怎么劝说应该也是无用。
我想到一个点子,立马回头找到昨日塞过钱的医馆,找到正在抓药的大夫:“我想到你能为我办什么事了。”
大夫立马放下手里的秤杆,听我安排后连连点头:“懂了懂了,我这就去找他。”
我也立刻回家,把还扔在梳妆台上的两包安胎药给到家丁到院子里搭炉熬煮,正在家中等待,赵方羡忽然回来了,目光流连在热气腾腾的炉子上,冷笑一声:“今天就要喝下这碗滑胎的药,是迫不及待要离开我了吗?”
他说着到里屋来站定,就算披着披风也是浑身冷气包裹,应该在外面冻了很久。
我到他身后解下披风,收到手里才发觉上边都是雪花化开的水珠,因此碎碎念叨:“你再惹我不高兴,我就真的离开你。”
他冷哼:“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怎么走。”
我与他拌了几句嘴,越吵越凶,家丁端着药碗在门口等了好久,直到元平来了,与他说道:“元郎先等等,三爷与元喜小姐又吵架了。”
我瞥一眼元平,心想来得正是时候,本就是想演一出苦情戏给他看,好让他动容,能慎重考虑我的建议,因此招呼家丁将药端来:“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累赘,都怪我跟错了人,我还是不要将她生出来吧。”
我拿药到手里,元平却没什么反应,硬着头皮喝下一口,要是他再不来阻止,就要穿帮了。
犹犹豫豫间,赵方羡忽然把住我端碗的手,硬是逼着我把碗口凑到嘴边。
“孩子没了也好,我也少个负担!元喜你要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现在的你不过就是个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丫鬟。”
我震惊极了,赵方羡居然是这种想法,而且推着我的手把碗倾斜,我就算不想喝药,也阻止不了苦涩的药汤往喉咙里灌。
我呜咽几声,眼泪从眼角落下,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来,一瞬间有心死的感觉。
“殿下住手!”
元平终于过来阻止他,赵方羡夺过瓷碗扔在地上,呵斥道:“你凭什么让我住手?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犬,你的妹妹不得不依附我,我自然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以后也不过是当丫鬟的命,你一个在码头扛大包的苦工,你能拿什么来求我堂堂的三皇子放手?”
第六十一章 路在脚下
元平顿时被雷劈了一般怔在原地,我连连后退跌坐到床榻边,捂脸哭泣。
就算这碗药仅是安胎用的,我也觉得今日受尽了寄人篱下的屈辱。
赵方羡让家丁将他赶了出去,关上门来,冷冰冰地与我讲:“收一收,别哭了。”
我嚎啕:“算我看错你了,赵方羡你个乌龟王八蛋!我走,我现在就走!我就算冻死饿死在外面,也不会再在你这里受一丁点的委屈!”
我跳起来要走,他不急不慢地跨出一步,把我的去路挡住:“我让你走了吗?”
“王八蛋你不是人!”
“你自己喝药慢吞吞,我只是帮你一把,怎么?错还在我?”
他被我骂笑,用手心将我嘴边的药渍擦干净,又轻轻揉揉我的小腹:“不许有下次,听到了没有?”
我倔强哽咽道:“你都逼我喝下去了,孩子没了,还有什么下次?”
他笑而不语,点点我脑门。见我仍旧不肯轻易放过他,到床榻边大大咧咧坐下,摊开双手:“今天破例,我伺候你一天,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死人一点愧疚都没有,我心里窝火,但看他罕见对我笑眯眯的样子,心想还是不与他计较。
我追着元平落在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往外走,到街上就再也看不清楚他的去向,我想找到他,与他说算了我们不要出人头地了,再怎么挣扎不过都是在苦海里上下浮沉,再怎么样算计都有数不尽的磨难等着我们去煎熬,什么叫苦海无边?我算是彻底体会到。
我一路问询,总算在路人的指点下找到元平的去向,我盘算他走的路不像回南边的码头,倒是去了西边,应是去苏声府上了,果然在那儿见到他。
苏声今日在家中休息,刚摆酒到炉上,见我来了招呼道:“元喜来得正好,陪我们一起喝一杯。”
元平挡住他的酒杯:“还是别喝了,元喜现在有身孕。”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嗝!”
他打个酒嗝,我再走近两步,就闻到冲天的酒气弥漫。
原来苏声早就喝空一坛,虽然笑容满面,但依旧很惆怅。
我知道他的难处,大概军费的短缺,或者说自己明明是个都督,却被架空了一般的落寞,同样是他的苦海要渡。
我在桌边落座,凳子还没坐热就站起来要拉元平离开:“还是不喝了,苏大人不好意思,我是来找哥哥,与他商量离开京城的事。”
元平也站起身说道:“确实是离开京城的事要与苏大人商量。”
他到苏声跟前抱拳作揖:“我经历了家破人亡,因此一时消沉,阿娘只能远走他方,妹妹被人欺凌,如果我再一蹶不振,继续消极下去,我们家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我愣住,看着他此时虽然浑身脏兮兮,但一双鹰眼已擦亮,如此炯炯有神。
苏声很是高兴:“那你想怎么翻身?”
“我想到苏大人的右军。”
苏声进一步问他到了右军有何抱负,元平说暂时还没想到。
我脱口而出:“何不像爹爹一样从军西征,戍边卫国?”
元平陷入沉思,内心应是纠结的。
苏声叹息:“目前皇上已经决意撤军,西征不是个好办法。”
“要是能用纾解国库的办法劝服皇上呢?”
我想起藏在元家地下的宝库,里边还有秦可风留下的巨额财富。
他们两人并不相信,纷纷摇头,我心想路就在脚下了,一定要把它走通到底。
我咬紧牙关:“哥哥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帮你想到办法!”
“你等会儿?元喜你去哪里?”
元平叫不住我,我一溜烟去街上到处打听元家的宅院现在到底在谁手上,我要与他谈判,尽管知道自己肯定买不起,但我不想放弃。
只要能找到现在的主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想尽一切办法把它买回来。
只是打听的效果甚微,只知道这座宅院已经被倒了好几手,现在主人究竟是谁,不得而知。
我心想既然找不到,只能剑走偏锋,想个歪门邪道把主人引出来,我当即让人写了一则硕大的告示,张贴到宅院门口,还在门前车马来往的中心敲锣打鼓:“鬻宅咯,便宜的宅院!”
元家宅院本就地处闹市,再一吆喝,很快被路过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正热闹,有官吏前来问询,吆喝的人帮我与他们解释,官吏眉头一皱,呵斥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现在这座宅院的主人是谁?怎么就成你家的田宅?来人,把他押走!”
我本坐在路边上看热闹,这下坐不住,跳起来拦截住那官吏:“这位大人可知现在宅院的主人是谁?”
官吏上下打量我,吆喝的人指认我才是始作俑者,于是被一道带去了衙门。
我跪到公堂被盘问许久,最后问我是哪家来的,要去通知家中收押我。
我很不情愿回道:“三皇子家的。”
“谁?”
府尹眯起眼睛朝我仔细看,过了一会儿就认出来:“原来是你这个小贼,几个月之前偷了三皇子家的菜筐,现在又来盗卖宅院,还敢自称是三皇子家的人!真是胆大包天!”
我已经没有心思扯前尘旧账,此刻一心想知道谁是这宅院的主人:“这宅院就是我们元家的,大人也应该知道,如果大人不相信,就把主人叫过来,我与他当场对峙。”
府尹当场拍惊堂木,定要把那人找来:“对了,顺便去与三皇子家里核对,是否有这样一号人物?”
我跪在堂下,不断思考等主人到了,我要怎么与他谈判才能既不告我,也能同意转让。
我想尽毕生所学,想了无数夸赞、威胁、乞求、哭惨的话术,在心里来回排演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下,我应该怎么表现,因此很是紧张,感觉全身血流都在逆行,特别是官吏来报:“大人,已经找到屋主,他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我顿了顿,意外觉得十分耳熟。
府尹忽然严肃的脸上开了花,忙迎过去,拱拳作揖:“三皇子你怎么亲自来了?几个月前的小贼还记得吗?现在又被我们抓到,还敢自称是你家眷,我已经将她扣押。”
我因此倔强不肯回头,赵方羡怡然自得在送来的八仙椅中坐下,就在我斜对方讪笑:“虽然曾经确实偷了我家的菜筐,但是现在也确实是我家中的女眷,她现在不方便跪着。”
府尹愣了一下后恍然大悟,赶紧招呼手下给我送来一张相同的座椅,还贴心地放了软垫。
我站在原地不肯坐下,感觉甚是羞耻:“我还有要事,等我办完,三爷再来惩罚我。”
“哦?什么事?”
我将自己想要找到屋主的想法告知他,他扭头就问府尹:“听到了?她自己承认屋主是别人,不是她。”
“你!”
这家伙越来越卑鄙无耻,估计这趟过来就是想看我的好戏,甚至是牢狱之灾。
我睁圆了眼睛瞪他,他也冷冷看着我,一旁的府尹试探道:“既然这位小姐就是三皇子家的,我就把她放了。”
“我不走,我要等屋主过来!”
府尹很是为难,便问手下:“不是说屋主一起来了吗?怎么还不见人影?”
我余光看到官吏不动声色,便望过去,只见各个往赵方羡身上使眼色。
我惊诧,赵方羡挡开送来的热茶,起身踱到我跟前:“我已经到了,你怎么不说话?”
我以为他搞错了,或者又是在骗我,直到张公公赶过来,将一大叠房契地契交给府尹:“这是殿下前几天花重金买下来的,大人一定要相信我们。”
“相信相信,当然相信,既然如此,那就皆大欢喜了,我这边就不留这位小姐。”
我被赶出衙门,赵方羡背着手走在街上到处观赏,心情大好,完全看不到我在后边使劲翻白眼。
这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买下了我家的房子,现在好了,虽然没有牢狱之灾,也没有用上我绞尽脑汁想的话术对策,但着实在衙门里狠狠丢了脸。
回到家中我依旧不肯放松下来,站在里屋手脚拘谨,眼看着他将房契地契放到梳妆台上,指尖压在上边:“知道我为什么要花这么银子和力气把你们家买下来吗?”
“我怎么猜得到三爷你的心思,况且你买了就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摆明了在说这些都与我无关。”
他指尖轻轻点一点:“确实与你无关,我买来是打算送给我的孩儿,但是她还没有出生,那么你作为她的阿娘,便辛苦些,暂时代替她保管。”
我甚是委屈:“你今天还要我喝滑胎药。”
他冷哼一声,并不理睬我,这时候门外有人呼喊:“元喜小姐在家吗?”
是个稚嫩的声音,我听出是昨天码头医馆的小童,她有送我到家,估计是记住了路找了回来。
我跑去门口见她,她小小一团,分外可爱,怀里抱着一大包相同的药帖朝我笑:“元喜小姐,这是师傅让我送来的,他说你昨天动了胎气,大概要喝个半月才行。”
我接过药帖,顺便往荷包里摸银子:“多少银子我给你,你帮我交给你师傅。”
“不用了,师傅这里开药不要钱。”
我心想还有不要钱的大夫?
小童笑嘻嘻要往回跑,我见她往北边走,呼喊她跑错了方向,码头在南边,她回头说道:“我跟着师傅住在宣德门后边。”
宣德门,后边?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药包,这才觉得分外眼熟,返身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药帖的纸张是御药院专用。
我疾步回到里屋把药包往赵方羡面前怼:“一个码头破医馆有什么本事能请动御药院的医官?我没猜错的话,三爷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去买通他?”
赵方羡轻轻挡开药包:“不满意?这钱本来也不是花给你的,你突然出现在码头,元平又与你在外吵架,我只好顺水推舟,让医官进来开点安胎药安抚一下元平,至于你喝不喝,和我有关吗?”
第六十二章 好事多磨
他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扬起嘴角,摘走我手里的药包直接扔去窗外,路过的家丁眼疾手快接住了,吓道:“这这这,三爷怎么乱扔东西?”
他嘱咐家丁每日定时安排好煎煮药水,要看着我喝下。
我心想这家伙口是心非得很,这几天又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出去码头找元平了,大概也是在想办法劝说他打起精神。
我问他:“现在我哥哥有意愿要去西征了,但是又碰上你父皇要撤军,我怕这事成不了。”
“没有成不了的事,既然元平愿意去,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赵方羡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笑容消失,颇有为难之意。
我想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个宅院的地库里藏了秦可风的全部家当,于是问他:“三爷不是说,今天可以伺候我一整天吗?”
“怎么?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说既然都把宅子送给我了,我想去家里收拾一下,以后就搬回去住。
他脸色不是很好,撇开半张脸不看我:“还是想着要离开我吗?”
我冷哼一声:“是又怎么样?”
“你自己去,我很忙。”
他起身要走,我当即追着他一路经过院子,穿过门前柳树,再到街上去。我倒是想看看这家伙每次离家出走都去了哪里。
赵方羡走两步回头瞪我一眼,想把我甩掉,但是我步履矫健,踩在雪上如履平地,他越来越气,停下来问我:“你之前连路都走不稳,难不成是骗我?”
我理直气壮:“我跟着哥哥有练过几天剑术,稳稳当当走路很难吗?”
“小骗子!”
“你王八蛋!”
我与他互骂了两句,他扭头要走,被我一把抱住腰身:“你休想逃,今天要带你去个地方!”
他甩不开我的纠缠,念念叨叨我是个骗子之类的话,但我一心想着要带他去看看那些钱,想让他尽快拿上钱去找他父皇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