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廊上彻底清净了,丫鬟帮我们叩门,赵忡在里边不耐烦地回应:“都给我滚!”
“太子殿下,是我。”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门总算开了,赵忡走出来见到我时,满面愁容:“你来得正好,元喜我问你一件事。”
他带我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我:“你最近……有没有梦到过你姐姐?”
我意外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头。
赵忡脸上的忧愁越来越浓重,甚至变成了惊慌。
我不解:“姐姐早就入土为安,太子殿下不要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不,她没走,她一定没走!”
他甚是颓废,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到地上:“元喜你一定要救救我!你姐姐来索命了!”
我赶紧劝慰他,但是他跟疯了一样和我哭诉:“元喜你听我说,自从太子妃有了身孕,我便开始夜夜做噩梦,梦到元安她……她来掐我的脖子,还要给我灌毒酒,我不喝,她就去找我的孩儿,要把我的孩子一起带走!”
我猛摇头:“不会的!太子殿下,这只是噩梦!元安她已经死了!你醒醒!”
赵忡深陷在惊慌中,见我不信,拿出一根炭笔,放到我眼前:“你看看这个,快看看!是不是元安用的那支?这笔我从来没拿过,但是太子妃有身孕那晚,突然出现在我的枕边,元喜你知道吗?我当时就吓傻了,就好像看见元安出现在我面前,她回来报仇了!”
第六十四章 东宫梦魇②
我接过他手中的炭笔仔细观察,发现这支本应藏在赵方羡梳妆台的抽屉里,现在却莫名出现在赵忡枕边。
这世上必定是没有无中生有或者隔空取物的事情,我已暗中明白,一定是有人搞鬼,这个人是谁,连猜都不必猜。
赵忡急迫地等着我的回应,我冲他莞尔一笑:“太子殿下请放心,这笔不是我姐姐的,她那支早就在临终前送给我了,你看。”
我从荷包里拿出一模一样的另一支,这是我从元安的遗物箱里紧紧抓回来的。
“可是……这两个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他还是不相信,我赶紧把两支炭笔都收回去:“炭笔不都是一个样子,还能长成什么样的?”
我见他半信半疑,焦虑仍旧不减,就招呼在他身后的太子妃:“太子妃你说说,我们女人画眉用的笔,是不是都长这样?”
太子妃先是愣了一下,我冲她眨了下眼睛,她终于反应过来,打起笑容安慰赵忡:“是的是的,太子殿下多虑了,我已经说过这支笔其实是我不小心落在枕边的。”
她悉心安慰了不少,等到赵忡终于释怀,明显放下负担有了笑容,要迎他回房去。
张公公同我一起把礼送了,出门时问我:“元喜小姐的姐姐,大概一直在等这一天吧,但她始终没等到,成为太子妃被众星捧月的也不是她。”
我有些忧愁:“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姐姐致死都对太子牵挂,太子也曾多次救我于绝境,所以今天我不能坐视不管。”
“元喜小姐很是善良,但今天的事最好不要让殿下知道。”
我点头,张公公便不再多话。
随后几日,宫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喜宴,有头有脸的大臣都过去贺喜,连郑可麟都连去几天,赵方羡一个人闷在家时,多少都显得有些寂寥。
我在窗前伸手接雪花,不时呼出一道白气将它吹化,赵方羡经过窗前时将我的手推回去:“别着凉了。”
我意外他什么时候到外面了,才发现有个小老头在门口笑眯眯地讲:“今日我又来给元喜小姐把脉,殿下怎么亲自出来迎接?使不得使不得。”
原来是医官照常来了。
赵方羡特意到他跟前撑起伞,亲自送他到外屋的炕桌边坐下:“这两天辛苦你与同僚游说,看来还是有不错的效果。”
医官笑道:“我们这帮人每天在宫里侍候皇亲国戚,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动不动就是斩头的难关,哪有像殿下一般对我们尊敬又大方的皇子?我与同僚自然就与殿下亲近。”
赵方羡这时候进来里屋,在医官的注视下,从斗柜里取了一整个漆盒的金条,将它端到炕桌上:“这是我特意为御药院、御医堂准备的一点心意,辛苦你带到。”
医官并不避讳,爽快收下后,与他低声讲了几句,我趴在里屋窗口听不清楚,只看到赵方羡听了十分的满意。
医官就不再低声,大胆讲道:“她进宫前,其实就有同僚暗里提点过皇后,太子妃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行,就更不用生孩子了,但是太子妃身后的家族绝对不会让这件事被搅黄,因此……”
“还请各位继续守口如瓶,这对大家都好。”
“殿下请放心。”
他们聊得开心,随后将我叫过去把脉,赵方羡趁空去灶房里,亲自指点家丁烧水烧茶。
我伸长脖子窥他不在,便悄声问医官:“你们刚才说的是太子妃吗?”
医官微微睁开一只眼,笑而不语,等赵方羡回来了,他写好药方子收拾东子要走,刻意提点道:“元喜小姐真是生性善良。”
“怎么说?”
“前几日遇到她前往东宫贺喜,见太子殿下做噩梦,元喜小姐略施小计都将他安慰住,可比太子妃要聪明机警得多。”
赵方羡本是随口一问,神情很快凝重不少,送走医官后,脸色阴沉到我身边,逼着我往后退到墙根:“怪不得当日你回来时,眼神躲躲闪闪,原是对我做了亏心事。”
我自觉没做错什么,并不看他一眼:“我还没问三爷你拿了我的炭笔是几个意思?”
他冷哼一声,转身到炕桌旁稳稳当当坐下,拿起热腾腾的茶抿了一口:“斗柜里有金条和珠宝,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他这是想买通我。
我也在炕桌旁坐下,无趣地说道:“赵忡的孩子以后会和他一样当上太子吗?然后等他长大,赵忡再将皇位传给他?”
赵方羡并不搭理我,只说茶有点凉了,让我去灶房里添水,等我回来时,屋里没了他的身影。
这家伙总是来去匆匆,在外忙忙碌碌,却也不让我陪伴或者知晓,我看着他踩在雪地里的脚印,心中漠然惆怅,有些惶惶不安。
大概又是另一种害喜反应,但是梦里也在持续,他无情冰冷,最终将我远远地抛弃在风雪里。
我忽地睁开眼睛,从噩梦里惊醒,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赵方羡微微的眠鼾。
感觉到他紧紧抱着我,我方才安定一些,但是心慌气短仍旧存在,第二天一早,我让张公公领路去御药院找医官再看看梦魇。
刚到门前等候通报,就有两个士兵一人一边,架着一男人出来。
男人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不断回头,但无奈被人高马大的士兵架空了双脚,最后扔到我们跟前。
“元喜小姐小心!”
张公公拦着我往后退了一步,我吃惊地看着这人狼狈地爬起来,狠狠吃了一大口的积雪。
他又歪歪扭扭朝着宣德门跪下哭喊:“圣上切勿被蒙蔽!御医堂已没有愿意如我一样说实话的人了,他们都是昧着良心欺骗圣上!圣上,你一定要明鉴!”
士兵烦透他的吵闹,上前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倒到我身上。
我尖叫一声,顺着跌坐到雪地上,男人回头很是着急,七手八脚将我扶起来问道:“小姐你可没事?”
我在雪地受凉又摔倒,小腹一阵疼痛:“孩子好痛……”
张公公急得尖声高喊:“御医呢?快叫御医出来!”
“不用喊了,我就是!”
男人说完又躲躲闪闪地补充一句:“虽然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御医堂赶了出去……”
我小腹实在疼痛,哭道:“快救我的孩子!”
张公公只好让他抱起我到宣德门后边的小房间里暂时休憩,并紧急为我把脉。
“腹中胎儿没事,小姐身体好,刚才那一摔完全没有影响到。”
他说着正要执笔写药方,我捂着仍旧隐隐作痛的小腹质疑道:“什么叫没有影响?我现在很痛,你也不多看看?”
他抬头愣了一下,俄而皱紧眉头,严肃说道:“我从来不说任何谎话,你的身体和孩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为什么要骗你?”
我看他分外认真,察觉应不是欺骗我,便看一眼张公公。
张公公在一旁仔细观察他很久,小心翼翼问道:“我看你很是眼熟,你是不是前段时间才刚刚进宫的谭大夫?”
他不是很高兴承认:“不管我是谁都好,今天都已经被赶出去了,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宫里。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张公公无奈望我,摇摇头道:“我之前听说了谭大夫的事迹,虽然医术高超,但还是想劝一句,你在外边是可以悬壶济世,不问其他,但是在宫里,可就不仅仅是治病救人,你还得学会对圣上、对后宫各位娘娘,还要对各位大臣以及你的同僚学会‘望闻问切’。”
谭大夫耳朵根听得血红,憋不住了,跳起来不开心道:“我学了半辈子的医术,什么时候跟我说我的手,我的眼,不是用来治病救人,而是拿来给皇亲国戚们做棋子用?这御医,不做也罢!”
他扭头疾步走了,更像是匆匆逃走。
我看他也是一把年纪,应走了很多的路才好不容易进了御医堂,在宫里挣得一席之地,然而听他们刚才的对话,还有他冲我不客气的直言,此人应是说了什么大实话而遭到排挤了。
我甚是惋惜,这时候摸摸小腹,确实不疼了。
“元喜小姐可还好?”
张公公关切我得知真的没事后,也为谭大夫感到可惜。
我继续往御医堂找御医开药方,等待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谭大夫终于被赶出去了?”
“可不是,这讨厌的家伙终于被赶走了。”
“就是他天天不停与我们作对,偏要当出头鸟,去戳破太子妃的事情。”
“嘘小声点,有外人在。”
我假装没听到他们对话,与把脉的大夫聊得开心。
但是回头离开时,我的嘴角很快挂不住了。
我忽然想到赵方羡给了丰厚报酬的医官,他应该是与刚才窃窃私语的那两大夫一条船上,并不想将太子妃也许生不了孩子的事情主动戳破。
想来也是,这样不讨喜的事情,如果主动与皇上皇后讲,他们不会高兴,而且还会引起太子妃身后家族的不满,能因此大胆直言的谭大夫多少有些耿直心肠了。
我暗叹,但也无能为力,正要与张公公出宫,他像是看到谁,忽然问候道:“这不是太子妃娘娘吗?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第六十五章 东宫梦魇③
眼前白茫茫的雪景里,迎来一片温柔舒适的颜色,我从思绪里回过神,才发现是当日在东宫里见过的太子妃在眼前。
我赶紧向她行礼:“见过娘娘。”
她主动上前抬着我的手起来:“上次在东宫见了你一面,我才知道你就是太子殿下一直念念不忘的元安。”
我甚是尴尬,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好意思娘娘,元安是我姐姐,她已经过世了。”
她很是不好意思,轻声应道:“对,对不起。”
我摇头微笑:“姐姐的离开,实在是太多不能言说的原因,怪不得任何人,更怪不得太子殿下,我姐姐一向是个温柔的人,我想她应是从来没怪过太子殿下,更不会对娘娘你的孩儿有怨念。”
太子妃点头,神情也柔和很多,我心想应是我让她想起了赵忡噩梦的事情,才会见到我而倍感紧张。
她看起来与皇后一样雍容华贵,但看起来并没有皇后的强势和戾气,或许才刚刚进宫不久,或者是还没经历过摧毁人生的挫折,让她看起来是如此天真无邪。
我忽而想起几个月前的自己。
哪里能想到那天下学,迫不及待跑去元安闺房胡闹后,竟是命运的急转直下,此时此刻,我已怀着赵方羡的孩子,以一个丫鬟的身份,站在宫里茫茫的大雪中与她说话。
我深深呼吸来平复心里的翻江倒海,眨了眨睫羽,才发现眼泪已经溢到眼角。
太子妃以为我受了委屈,拿帕子轻轻沾走我的眼泪:“我听说你也有了身孕,你不要哭,要好好休息,顺利生下来,将她养大。”
我反问她最近如何,她低头失落:“我怕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了。”
“有没有看过御医?”
“整个御医堂的大夫都看过了, 都说没问题。”
她说的恳切,我这才意识到她也被那些御医蒙在鼓里,同样没有人与她说实话。
我嘴唇颤动,忍不住提议:“那有没有想过换个宫外的大夫看看?”
她摇头:“我父亲说大夫自然是宫里的最好,不好的都已经被赶了出去。”
这话像在说在门口偶遇的谭大夫。
我忽然有了想法,将她带到一边悄悄讲了两句,她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应道:“我是真的很想生下太子殿下的孩子,拜托你了。”
出宫之后,我让张公公先回家,自己差人到处打听一个刚被逐出御医堂的谭大夫在哪里,顺利找到谭大夫时,他正在一家酒楼里颓废灌酒,身边也没有人陪同,看起来有些潦倒。
我特意点了几个菜给他,坐下来敬一杯问道:“谭大夫有个问题想与你聊聊。”
“你是谁?”
他大概是醉了,眯起眼睛盯着我,终于认了出来:“是你?你怎么找到我在这里?是不是我那些……嗝!那些冷眼冷心肠的同僚让你过来嘲笑我的?”
我给他敬酒:“我也不相信你那些同僚,他们自私自利,只为保全自己,太子妃温柔贤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就被各种蒙骗在鼓里,大概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直言她不能生孩子,是这样吗?谭大夫。”
他端着酒杯的手僵住,陷入沉思中。
我进一步劝道:“咳,不过御医堂的大夫们各个都是医术高手,他们都说没问题,应该就是没问题吧?”
他手中的酒杯掉在桌上,起身晃晃悠悠要离开:“我本可以将她治好,但是御医堂不肯出头挑起这件事,也没人愿意相信我有这个本事……嗝……皇上,我对不起你的栽培,没能将你的孙儿保住……”
他胡乱说着话,走得歪歪斜斜,路过他的人都忍不住逼开,我上前扶住他,让店小二找了个包厢安置好,又拿了热水与帕巾给他:“谭大夫洗把脸,你要是想证明自己的医术,就是没有机会,我也帮你创造这次机会。”
他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满是惊奇与期盼地看着我:“你说真的?你不会与我那些同僚,是来嘲笑我的?”
我让他在原地等着,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宣德门,让人进去通报,元安的妹妹在门口等她。
很快,有个衣着鲜艳的身影左看右看,穿越了风雪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