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怕是要完——卷阿七七【完结】
时间:2024-01-09 23:15:11

  杨也遇有十足的把握,信心满满道:“一言为定。”
  “杨少卿。”吴之筱放下手上竹镊,换了一块巾帕擦拭细小的血肉,低声道:“你输定了。”
  “吴少卿且等着。”
  杨也遇踏出了殓房门,换下了衣裳走出小院,远远就看到窦寺卿正穿过竹林走向小院。
  杨也遇见窦芳脸色肃穆,桃花眼暗了暗,惊觉不妙,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俊白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走向窦芳,躬身作揖道:“窦寺卿有何事?”
  窦芳一身紫红襕袍罩在身上,四五十岁的年纪,鬓边染了些许白发,面容严肃,怒视杨也遇,道:“你是不是进殓房勘察那十八具尸体了?”
  “是。”杨也遇如实回道:“此案已立,可以验尸。”
  窦芳皱眉问他:“报案人是吴之筱?”
  杨也遇点头:“正是。”
  窦芳怒问道:“她人呢?”
  “在殓房里,没打算出来。”杨也遇看了看院门,低声道:“窦寺卿,我刚和吴少卿打了一个赌,我若能在三天内进……”
  窦芳打断他的话,道:“你到我签押房去,我有话问你!”
  “是。”杨也遇不情不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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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章有些许验尸情节,若有不严谨之处,还请各位小可爱见谅。若有不适,还请各位小可爱多多包涵,谢谢。之后若有验尸情节我会提前告知。
第119章 119 .这次没人护着她了
  吴之筱这恣意放纵的性子并非凭空而来的。
  未经教导训诲的小孩子大多天性顽劣,天真莽撞,吴之筱本就比旁人看的书多一些,莽撞起来也比旁的小孩要猛烈狡猾些。幸得吴国公府家风严明,没让她翻了天去,即使翻了天,也有吴国公府在后头撑着,左右没出什么事。
  后来她长大了些,到国子监上学,也是天天惹祸不断,亏得有上官慕清这样容貌好看的先生时不时拉住她一些,劝她几句,让她不至于摔到河里去,胡乱闯祸歪了道。
  她就像是山涧里斜逸出来的花枝,依傍着根下的青山,靠着山涧清泉滋润,未见过狂风暴雨,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长大。
  再长大些……便是现在了。
  在外人眼里,当初那个任性妄为的盛都吴家三娘子一点儿都没变,只是虚长了年岁罢了,行走坐卧仍旧是那般的无规无矩。
  此前有吴国公府在后头庇护着她,现如今吴国公府式微,她又已是朝廷官员,稍有行差踏错便是倾覆灭门,她再这般不知收敛,只怕是要走到末路的。
  奈何吴家三娘子偏不听,在临州任通判时就闯了祸,得罪了左相,现在到了盛都仍不肯消停。
  因大理寺门前那一声击鼓鸣冤,盛都里人人便都晓得吴家三娘子自己做了报案人,向大理寺上报京郊铜矿山十八位矿工遭难而亡的案子。
  这件事盛都上上下下都略有耳闻,只是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议论多言。
  那京郊铜矿山是皇上命工部和兵部开采的,所有监管的官员都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开采出来的铜铁矿也全数运往国库。现如今发生了矿难,若真的要追责自然得降罪一批监管的官员,而皇上也会遭非议——毕竟这是为皇上开采的铜矿山,劳民伤财不说还搭进去十八个矿工的性命。
  官员由皇上定罪,而皇上,自然由民心定其是非。
  因此这样的事宜小不宜大,越少人知道越好,悄悄压了下去,安抚好亲眷不吵不闹即可。不就是因矿难死了十八个矿工嘛,这世上每天饿死渴死累死的人多了去了,区区十八条人命,不足道矣。
  这个案子本该静悄悄压下去的,不料却被吴之筱给翻腾了出来。
  这个案子若是被遭难矿工的亲眷翻腾出来,那是在情理之中的,可你吴之筱掺和进去干什么?且你还是拿着皇上俸禄的官,现在你去撬皇上的龙椅脚,未免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许是念在吴之筱年纪尚轻,盛都的人们听罢这件事,多少生出些怜惜之情,无不为之捏一把汗,叹她年少气盛不知避其锋芒,非要往这块硬石头上撞。
  这一次没人护着她了,她的任性得自己担着了,哎,好好的一个小娘子,竟如此不惜命,糊涂糊涂!
  叹息归叹息,到底不关他们的事,姑且听一听当做新鲜见闻便各自散了,心里暗忖着,这一次吴之筱只怕是要受罪了。
  整个盛都内外城,天子脚下,谁家没个在朝为官的亲戚邻居?他们对吴之筱以及此事的这番看法和见解大都是打探朝中消息后拼凑出来的,自觉八九不离十了。
  而后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消息,工部和兵部欲要上书皇上,参吴之筱故意借命案打压诬陷同僚,恳请皇上撤去吴之筱大理寺少卿一职,铜矿山矿难一案,应交由窦寺卿主审。
  这份奏疏呈送到中书省时,吴之筱还在大理寺后山山脚的殓房里验尸,两耳不闻窗外事。大理寺卿窦芳屡次进殓房命她离开,她却头也不抬,充耳不闻,竟还把窦寺卿当做衙差使唤,命窦寺卿给她递干净的巾帕。
  这个案子只刚刚掀开了一角,工部、兵部和大理寺卿的反应就这么大,定要在此案开堂审理之前摁死在泥里,永不得翻起。
  工部和兵部一起参奏吴之筱,吴之筱此次必定是要被撤职。
  然令盛都人们意外的是,中书省的赵中舍却以奏疏文式不对,将这几份参吴之筱的奏本都给打了回来,命工部、兵部再重新拟一份奏疏上来。
  人们都纳闷,这位赵中舍不是左相的人吗?缘何要为难工部和兵部呢?且这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中书省的意思?
  中书省距圣意最近,中书省下达的命令时常是皇上的旨意,因此官员们时常弄不清楚到底是中书省的意思还是中书省代皇上传达的旨意。
  再拟一份奏疏上去,只怕还未呈送到皇上面前,吴之筱那边就要开堂审案了。
  工部郎官张风闻和兵部郎官冯保两人当场就向赵中舍赵泠责难起来,拿着手上被打回来的奏本问赵泠哪里文式不对?赵泠但指着奏本上几处不要紧的地方说了两句,大约是“呈圣上”的“圣上”二字未偏左上尊处,字迹不明晰等细末之错。
  “赵中舍,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张风闻将手上奏本丢到他桌上,双手插着腰,道:“赵中舍,这奏本你今日若不呈送到官家面前,过几日的朝会上,本官亲自向官家呈送参奏你渎职的奏本!”
  赵泠略抬眼看了眼前两人,那张冷峻的脸若刻刀一般无情,说道:“张郎官、冯郎官,你们还有其他奏疏需呈送官家的吗?若没有那本官要散值回府了。”
  他无视案前两人面上的表情,收拾整理好桌案上的折子奏本,便起身走到签押房的东侧间洗手。
  一时间,签押房内静悄悄的,只能隔着一道竹帘,隐约听到一点水落声。连这点水声都很吝啬,时有时无,一点一点传出来,连着若有若无的昏惨惨的窗外光线一起,阴森森的。
  张风闻和兵部郎官冯保不是很明白,赵泠洗个手而已,居然能洗这么久,透过竹帘看到他模糊的颀长身影站在盥洗盆前,低头清洗双手,擦了两遍手,又把手往铜盆里浸,重新洗了一次。
  上晌来递交奏本时,他也是如此,将那双手反反复复洗了好几次,才走出来接了这两份奏本。
  赵泠这双手今早不过是执笔写了几个字,翻了几本奏疏,指间沾染了些墨迹而已。再看看这中书省兵工上房的签押房,一尘不染,他根本没有机会沾上什么脏东西。
  可赵泠却洗了这么久的手,好似他用了这双手碰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了一般。
  张风闻和冯保没什么耐性等他,直接掀开签押房东侧间的竹帘,冲着那位洗手之人道:“赵子寒,你可知截下我们的奏本,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无故亦或是借故截下群臣奏疏,耽误国朝要事,中书舍人定渎职之罪,轻则降一等,重则革职,永不录用。
  赵泠不答,他洗了手并用夏布帕子擦了擦,转身出门前,将那夏布帕子扔到烟熏炉中,略过张风闻与冯保,径直走了出来。
  张风闻拦住他的去路,拍着手中的奏书,道:“赵子寒,此事事关皇上圣誉,你如此怠慢,日后查问起来,便是你的责任!”
  “张郎官、冯郎官,在下先行告退。”
  赵泠微微躬身作揖,便绕过张风闻,迈腿走出了签押房的门,但听得张风闻在他背后破口大骂。
  “赵子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张风闻扬起手中奏书,站在签押房门外指着赵泠渐渐远去的背影,骂道:“你想借着吴之筱的手打压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你可别做梦了!区区一个吴之筱,我们还不至于忌惮到那种地步!”
  他们确实不会忌惮区区一个吴之筱,只是觉得不值当。就像是上了赌桌的赌徒,双方各有筹码,他们出一百两,对方却只出一两银子,赢了赌局他们也只赢了一两,输了赌局却输了一百两,算算这笔账,亏了。
  押了一两银子的那个人是吴之筱。
  可案子一立,这个赌桌他们就不得不上了,他们是必须要赢的,必须赢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要大得多。
  所以他们想要掀了这赌桌。
  赵泠脚下没有一点迟疑,迎着惨淡的黄昏走出中书省东院门。
  “赵子寒,你且等着,三天后的朝会,本官定要狠狠参你一本!”张风闻越说越生气,拿起奏书就冲着赵泠后背一掷,问一旁的冯保道:“三日后朝会,你参不参他?”
  兵部郎官冯保怒摔奏本,道:“不参是孙子!”
  “可当下最要紧的是这三日。”张风闻走出了签押房的门,站在廊下,望着染霞的昏黄天际,道:“绝对不能让吴之筱在这三日内开堂审案。”
  “我们不让有什么用?连大理寺卿窦芳不让都没用。”冯郎官苦着一张脸道:“除非皇上下旨不让她查。”
  “皇上?”张风闻往前走了几步,半蹲下来,捡起刚刚被他扔掉的奏本,拍了拍上边的尘土,道:“休朝期间,左相都不能越过中书省直接将奏本呈送给皇上。”
  左相狄甫循倒不是不能,而是他不会主动去打破这个旧例规则,让人拿捏住把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工部郎官张风闻道:“只能去找左相了。”
  兵部郎官冯保道:“只能把她给绑了。”
  两人是同时说的话,张风闻看着身侧这个不中用,动不动就动手的兵部郎官冯保,问他:“你打算绑谁?吴之筱还是赵子寒?”
  冯保回道:“当然是吴之筱啊,赵子寒……”他果真认真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们绑不了。”又看向张风闻,问他:“你不是说左相都不能越过中书省呈送奏本吗?找左相有何用?”
  张风闻得意一笑,道:“宫中有位月娘子,是左相的人。月娘子深得皇上喜爱,只要让月娘子在皇上耳边提几句,此事又关乎皇上圣誉,皇上应该会下旨压下这事的。”
  “管用吗?”
  “试一试。”
第120章 120 .你为何如此利索
  三日后,吴之筱终于查验完尸体,写下复验状,签下验尸格目后她便从殓房里出来,而杨也遇因有窦寺卿的百般阻拦,他没能在三天内进到殓房里,终究是输给了吴之筱。
  其实大理寺卿窦芳是为了保全杨也遇,不想让他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更不想让整个大理寺卷入其中。
  可依吴之筱看来,如今再难回头了,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不过,走夜路之前,她得回府好生睡一觉。
  吴国公府中诸人三日没见她回府,又听闻外头传言说她闯了祸,惹了事,忙上前问她许多话,大约是这三日过得可还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吃得可好,睡得可好之类。
  她已没有力气再应付这些问话了,从吴国公府东侧门到她自己院中这段路上,她低着头半句话都不说,连嗯嗯哼哼都难以发出来。
  双耳若蒙上一层棉布,听到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双眼蒙上一层白纱,看到的人隐隐约约的,就连双脚都觉得漂浮在半空,整个人出离的困倦难捱了。
  她一回到院中就进了浴室,脱光了衣裳,噗通一声,一头栽倒进浴桶之中。
  咕噜咕噜,她身体的求生欲迫使她从热水里冒出湿漉漉的小脑袋来,鼻子还是呛了好些水,有气无力地咳嗽了几声,便再没力气做别的了,瘫坐在浴桶内任人摆布。
  她迷蒙的双眸看到坠珠领着几个贴身婢女进到浴室帮她沐浴,擦洗,浣发……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了。浴桶为床热水为被,她将自己裹在融融暖意之中,脑袋一歪,靠着浴桶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
  昏昏沉沉间,她在水雾缭绕之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高高大大的,正背着她在整理散落于地上的衣衫。每一件他都抖落干净,并捡起掉落的零碎物什,一一折叠好放到竹衣篓里。此人应当很是喜欢干净,喜欢干净胜过了喜欢人,若不然都进了浴室了,竟然还有心思收拾凌乱的衣衫,着实令人恼火。
  那人的背影挺拔,半旧的深青袍服纤尘不染,墨黑头发整齐束起,露出修长的后颈,背脊挺直。他转过身来,鬓若刀裁,面容冷峻,薄唇紧抿,唇侧蕴着淡淡疼惜,眼眸微敛,眼角溶着浅浅温柔。
  再后来他用一条腰带蒙住了双眼,并走近了浴桶,抱起水中晕乎乎的吴之筱……最后吴之筱便到了床上,入了他的怀中。
  她虽迷迷糊糊的却也确认过了自己身上是穿着底衣底裤的,不至于不知羞到光着身子往别人怀里钻。至于底衣底裤是谁替自己穿的,吴之筱心知肚明,只是疑惑他适才帮自己穿衣时,明明蒙了眼的,为何还这么熟稔?熟稔到吴之筱自己穿衣都没他替自己穿衣穿得利索。
  不对,他就算没蒙着眼,也不应当这么不疾不徐,得心应手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打算拿着这个来诘问他。
  她安安心心的在他怀里睡下了。
  赵泠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待她呼吸均匀后,便如往常一样,手臂一点点收紧,将她搂入怀中心口的位置,双臂慢慢圈住她,下巴抵在她发心,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怀中,稍有动弹他便能察觉得到。
  她睡觉时总是不怎么安分的,不是双腿乱蹬乱搭就是双手乱摸乱碰,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能将赵泠撩拨得欲/火焚身。但赵泠并不计较,她再怎么胡闹,终究还是会钻到他怀里乖乖入梦。
  今晚她是累极了倦极了,没力气再同他胡闹,安静了不少,却让赵泠有些怅然若失。
  原以为今晚会如此安然度过,却不料他的这位吾妻筱儿是个不省事的,饶是如此困倦疲累了,却还是因肚子饿而闹醒了。
  “饿……”
  他的筱儿一张口就弱弱冲他道了一声饿,小脸惨白,模样可怜极了,他还未曾回应,他的筱儿便又因累极而歪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了,满面倦意。
  他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蜂蜜糖水,扶着她起来并搂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睡去,自己一面喂她蜂蜜糖水,一面用手替她擦拭从嘴里流出来的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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