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宁说:“从前那个叫稠糖葫芦。”
温渝有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小玩意儿了,现在已经是2017年,沿街的艺人少了,会这种手艺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大多都在游客常去的地方摆个小摊,平常倒是很少见。
林净宁声音低沉硬朗:“要是搁在六十年代,大多数人都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弄个炭火炉子,支着一口铜锅,里面熬着点糖,就这么讨生活。”
温渝:“很多年了吗?”
林净宁:“宋朝就有了。”
温渝感慨:“这么早啊。”
林净宁若有所思道:“听说吹糖人的祖师爷是刘伯温,当年朱元璋火烧功臣,他乔装打扮做起了这个营生,才算是逃过一劫,后来就传了下来。”
温渝:“真的假的?”
“你就当听个乐儿。”
温渝:“你怎么知道这些,还挺清楚?”
林净宁淡淡道:“老爷子从前做过。”
温渝原来是看着那个老大爷正在做的糖人,但听到林净宁说这句话,把头偏了过来,问了句:“那你小时候经常吃吗?”
林净宁笑意很轻,摇了摇头。
温渝知道他和林家的事情,便不再问了,看向四周扯开话题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人还挺多,哎,前面那个楼挺特别的。”
林净宁唇角的弧度渐渐加深。
前面有几个小孩迎面跑了过来,温渝还仰着头在望远方,没有注意看路,只觉得胳膊上多出了一股力量,手掌温暖干燥。
她低了一下头。
林净宁默不作声地将她拉到身侧,又若无其事地看向温渝刚才说起的地方:“那是京阳的登高阁,仿造当年的黄鹤楼,前些年重修了一次,不过当时没多少名气,后来有人说这地方风水好,来的人可以说是差点踏破门槛。”
温渝看向林净宁。
他说的缓慢清楚。
温渝想起去年的那个夜晚,她跑去找他认错,沿着跑马街走了一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给他讲宜城的那些新旧建筑,好像恍然还是昨天的事情。那首诗怎么说来着?独自上层楼,楼外青山远。独自下层楼,楼下蛩声怨。
林净宁说着笑了:“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你看旁边那个宅子,万历年间一个王爷的后花园,后来被一个富商买走了,有一次饭局上开玩笑说,他那间屋子里有张居正的题匾,但是没几个人信。”
温渝:“你信吗?”
林净宁饶有兴味道:“知道那宅子谁的吗?”
温渝摇头。
林净宁说:“陈砚纶家的。”
温渝:“………………”
林净宁看她有些愣住,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他们家藏品比京阳展馆还有的瞧,等有时间了,带你过去看看。”
这条街道很长很长,像走不完似的。
他们从南走到北,有时候碰见了好玩的,温渝会多看两眼,林净宁总能聊胜于无地说出来一些典故,倒是让温渝惊讶了很久。
大概溜达了一两小时,老严发来了消息。
郝长江送来了三个藏品,委托家纳拍卖,并且愿意让步百分之三十的价格,用来家纳的慈善拍卖,这是个好消息。应总输了球,拿这个做面子,对于家纳倒是赚了。
老严又道:“我下午的高铁先回扬州了。”
温渝盯着手机看了半晌,只回复了个好,然后收起手机,似乎到了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几天她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她和林净宁之间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看向前方道:“林净宁,我有点饿了。”
刚好左侧是餐馆,老板出来吆喝。
温渝自顾自朝店里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点了几个招牌菜,在林净宁平静的目光里又要了两瓶啤酒。
林净宁皱了一下眉头。
温渝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把老严发来的消息和他说了,然后犹豫着开口:“今天安屏的事情多亏你了,但是林净宁,我想了一路,好像有点太快。”
林净宁:“哪儿快了?”
温渝:“就是说不上来。”
林净宁嗓音微沉:“什么意思?”
温渝喝了一大杯。
林净宁没有再问。
他的目光幽深不可测,就这么盯着她,温渝放下杯子,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酒水里自己的脸,低着头道:“就是说不上来。”
老板娘端着菜盘走过来:“小心点奥。”
温渝抬起胳膊,没有注意到,肘弯碰到了盘子,老板娘一个转身躲闪,刚好面向她,盘子里的红油全溅了出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净宁已经弯腰过来,抬手给她挡了一下,油水落在他的手上。
林净宁“嘶”了一声。
温渝忙看过去:“烫着了吗?”
夏天的菜都是半凉,幸好不是什么高温的热菜,只是他的手浸了红油,油水一点一点滴落在饭桌上,温渝的白色衬衫也有一两个红点。
老板娘连忙道歉,说这顿免费。
温渝从桌上抽出纸巾给他擦手,她擦得很认真,自己的袖子碰到了桌上的油迹都没有看到,也没有看到林净宁一脸无奈的表情,就算她不说,林净宁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子好像有些心神不宁。
林净宁轻声:“想什么呢。”
温渝动作一顿。
林净宁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了洗手间清洗。他看了一眼她袖子和衣服上的油渍,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道:“先挡着点吧,回了酒店再说。”
温渝平静地看着他:“林净宁。”
他微微朝左偏着头,没有听到。
温渝又叫了一声:“林净宁。”
他很专注地挽起衣袖,没吭声。
温渝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去,打开水龙头,洗了好几遍手,怎么都洗不干净一样,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出去。
那顿饭自然是吃不下了。
从这条街道往出走 ,走不了多远就是林净宁经常住的酒店。他们的衣服都弄脏了,需要尽快回酒店,林净宁叫了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温渝沉默地走在后面。
一直到房间门口,听见门卡“叮”的一声,好像才慢慢回过神来,她的脚已经有些走不动了,看着他推开门,倒是有过一瞬间退缩的念头,但他回了一下头,平静地对她笑了一下:“进来吧。”
温渝走了进去,门关了。
房间很大,大的有些冷清了,地面很干净,干净的像是没人住过。最里面有一间卧室,门半开着,外面的桌子上空无一物。
林净宁扯掉了领带,拿在手里,拧开了浴室的玻璃门,眼神复杂道:“好像很少见你喝酒,今天是怎么了,要是有什么顾虑,我们可以慢慢来,要不这样,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我让江桥送你去机场。”
温渝倏然抬眼。
林净宁说完笑了笑:“过两天我去找你。”
他偏过头,将领带扯了下来,扔到桌上,又掏出了烟盒,忽然想抽一根烟,摸了半天裤子才找到打火机,正要抬手,胳膊被温渝扯住。
林净宁抬眼。
温渝说:“别抽烟了。”
林净宁的目光沉静无声,却让温渝觉得有些压迫感,她慢慢地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却听见他低沉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剩下沉寂,还有呼吸。
温渝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很快胳膊被他拽了一下,林净宁低垂着眼,将她抵在身后的墙上,重重地吻了下来,近乎蛮横。
他身上的味道太过熟悉,干净清淡。
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白色的窗帘拉了起来,林净宁在拽她过来的时候关了灯,只有夕阳的余照,映着窗帘布,落在瓷砖地上,给这间房平添了一些温暖。
温渝的目光看的有些遥远。
林净宁的动作从刚才的急促已经变得慢了下来,浅尝辄止地亲了亲她的脖子,右手落在她的后背上,缓缓滑下,停在温渝的腰上。
这种感觉有多久违呢,温渝不知道。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被迫承受着他压下来的力度,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很莫名地,眼眶湿润,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林净宁呼吸粗重,停下动作。
他抬手擦了擦她的脸颊:“哭什么?”
温渝摇头。
林净宁低眼:“弄疼你了?”
温渝摇头。
好像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委屈和不快乐都在此刻溢了出来,她从离开到现在,从拒绝到接受,从坚定到动摇,再到现在这种冲动和别扭的状态,好像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时而又让她恐慌,想要改变主意后退,可是他依然淡定地走向你,他说再试一次吧好不好,再试一次。温渝大概就知道其实那天开始,她已经心软了,却只能拼命地固执着,但你说爱一个人的时候,又怎么总是会让理智占了上风呢。
温渝抬手覆上了林净宁的右耳。
她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泪一直从眼眶里流出来,好像林净宁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的表情凝重而难过。
温渝咬紧着牙:“你骗过我。”
林净宁很轻地“嗯”了一声。
温渝仰脖:“我好像很容易被你骗。”
林净宁有些怅然若失。
温渝的手落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咬在他的肩膀上,疼的林净宁眉头紧皱,吸了一口冷气,隐忍着没有吭声。等温渝慢慢把头抬起来,他的眼睛都湿了。
林净宁低低道:“这么狠啊。”
温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还没想好怎么还嘴,林净宁重新压了过来。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咬实在太重了,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还有一些轻颤,但很快便让她陷了进去。
夕阳慢慢落山去了,房间里一片旖旎。
二十八层楼的酒店里,大概只听得到飞机轰鸣的声音响彻天空,有一群和平鸽飞了过去,沿着飞机的航线平行地飞了过去,还有楼下的车鸣笛的声音,浑浑噩噩,一片嘈杂,很久以后,天黑了下来,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所有的声音里只剩下喘息。
时间好慢,从傍晚到深夜。
地上的衣服缠绕在一起,领带,西装外套,他的裤子,白色衬衫,温渝的内衣,还有那只草编麻雀,乱成一团堆在地上,毯子上还有一只鞋,另外一只鞋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给这个房间添了很多人情味和烟火气,还有被子里伸出来的那只手,可以看得到胳膊上淡淡红痕,很快又被一只大手拽了进去。
温渝想起很多年前去的海边。
海水一波又一波,打了浪花滚过来,快要淹没她的脚脖子,岸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远处有人放烟花,她看得见那点燃的腥火,烟花绽放在海边上空的样子,那是她印象里最深刻的画面了。
但好像都没有现在让她觉得欢喜。
有一个瞬间她全身发麻,像是那天晚上独自在海边,海浪一次又一次撞过来,水面盖过她的膝盖,背带裤都湿透了,抬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海水,看不到尽头。
林净宁嗓音低哑:“想什么呢。”
随即低下头去,呼吸又轻又重。
温渝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脑子里还是那片海,只是再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水面已经又高了,烟花还在天上,远处的声音跟着海水荡了过来,潮湿而坚硬。
房间外面像是有人走了过去。
那脚步声是咚— 咚 —咚的。
大概是个年纪稍大的人,还在打电话,只是一直不见打通,手机铃声很响,传到了卧室里面,那调子依稀有些像是二十年前的老歌,温渝小时候听过的,她至今还记得第一句是:“我突然无言静了下去细心把你望。”
第24章
温渝醒来在深夜, 身边是空着的。
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累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房间里是曾经温存过的气息, 有着他的那种男性味道,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卧室外面的灯亮着,细听还有洗衣机的声音。
温渝喊了一声:“林净宁?”
喊完她就有些后悔, 实在尴尬。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林净宁穿着灰色的睡衣, 端着一碗煮好的面走了进来, 看了她一眼,笑着说:“现在知道饿了?”
温渝静静看着他:“你还会煮面啊。”
林净宁走到床边,将白色的碗放在桌上,说:“小时候被老爷子罚站,总是到这个时候就饿的不行, 只能自己跑去厨房找吃的,瞎琢磨着也就会了。”
温渝:“小时候那是多大年纪?”
林净宁想了想说:“七八岁吧。”
温渝说:“我那个年纪还玩泥巴来着,什么都不懂, 跟着我爸到处跑,有时候也会给我们煮面。”
林净宁笑了。
温渝不好意思了:“你不许看,我要穿衣服。”
林净宁不正经笑道:“现在还会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