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爸爸,死了。”卉满干脆道。
利落租下房子后,她一个人照顾孩子,呆在出租屋里休产假。
几天后, 卉满接到了谢桉的电话。
她很果断地挂断了。
然后他在手机上给她发送消息,只字没提她搬出谢宅的事,都是关于她休产假期间账户的问题,现在他是公司副总,有权限安排账户调动。
女儿睡着了,可能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醒来,卉满披上大衣出了门。
她走在风雪天,轻的像片雪花。
步行到达了约定的餐厅,谢桉等在外面,雪花落在这个漂亮男人身上, 他看到她远远扑扑地走来。
他同她打招呼,为她开门。
“你冷吗?”
卉满摇摇头, 餐厅里面很暖和, 她都感觉要冒汗了。
她解开几个扣子,大衣脱下来, 谢桉自然地接过,连带自己的斑鸠灰外套一并交给侍者。
灯光柔暖, 他一双桃花眼成了佩吉铜眸, 不声不显地端着下巴,这是他在卉满产后第一次见到她。
上菜时, 卉满有点犯难,说自己不能吃牛肉。
“你盘子里的是猪排。”他知道她在哺乳期。
“哦。”
她小口咀嚼着肉,吃完一块觉得可以问了。
“我账户的事......”
“你账户,因为你之前在休产假,所以过去一个月已经移交给别人了,毕竟你还有两个月要休,工作进程不能耽搁。”
“那我回去做什么?”
“再给你安排新的,应该……应该会有的。”
卉满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
谈话间,关于谢观的事,他真的一句都没提,一直到了饭后。
谢桉主动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这里离我家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那我跟你一起。”
卉满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谢桉现在在集团手握实权,又因为账户的关系,她好像不太能拒绝他了。
当晚是平安夜,走过老城区的商业街,整条街都变成圣诞节的红绿配色,一个个透明的橱窗看进去,很多礼物已琳琅摆满了。
卉满脚步顿了顿,磕着脚底的雪花,听到了清脆悠扬的一节节音乐,正从华丽的音乐盒里扭扭转出来,她循声望去,玻璃窗内的礼品盒子上坐着位金发如瀑的小公主,公主脚下有一条西方童话中的红色恶龙。
谢桉注意到她的头发又长了,他只要身后就能在大雪纷飞中摸到梢。
他问道:“你喜欢这种红龙?”
卉满隔着玻璃窗点了点:“我更喜欢另一种的,没有翅膀的东方龙,不过那种龙我不太懂。”
“懂什么?”
“怎么飞起来的。”她凝视着音乐盒,眼神像在解构,“西方龙的设定是有翅膀的,但是东方龙没有翅膀,要飞起来就需要一定的技巧,然后它才能飞起来。”
谢桉对于她能想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不奇怪,挑眉问道:“那它是需要什么技巧才能飞起来呢?”
“东方龙的出现多数是在阴雨天,从化学的角度分析,比如说会发生一些化学反应,电解生成的气体让龙飞了起来……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有别的可能。”
“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有理有据了一些。”他思索着,笑了。
“要圣诞节了,我送你这个做圣诞礼物吧。”
卉满往后退了一步,离他更远一点。
谢桉缓声道:“你喜欢这个不是吗?朋友之间送礼物很正常的。”
“你不是我朋友。”
他一愣:“怎么不是?”
她不说话了。
气氛在冷风中僵着,卉满想到了账户的事,抿抿唇:“这个礼物不能送,这是圣诞礼物。”
“圣诞礼物怎么了?”
“我没收到过圣诞礼物,因为圣诞礼物是圣诞老人送的。”
他有点无奈:“圣诞老人根本不存在,你怎么能收到礼物呢?”
他知道她长在福利院里,工作人员没精力去呵护孩子们的童话想象,在每只小朋友袜子里塞礼物这种费时费力的工作想来是不会做的,而且孩子那么多还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卉满皱起眉:“才不是,圣诞老人会送礼物的,我班里很乖的同学就会有。”
“那你怎么没有?”
“因为他们说我不乖才没有的,他们就有。”
“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所以他们的礼物也不是圣诞老人送的。”
卉满当即捂住耳朵,气冲冲向前走,不管不顾,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惊天噩耗。
谢桉去追她,她不愿意相信,说他是骗人。
“好好好,是我骗人。”他为了跟她缓和下,主动说道:“我也没收到过圣诞老人的礼物。”
卉满停下脚步,匪夷所思道:“你也不乖吗?”
“……可能是我们家比较传统,不过圣诞节的缘故。”
她一听他提起那个家族,脸色很白,闷声继续往前走。
谢桉跟她并行,七拐八拐,这个小区非常老旧,租金应该相对便宜,他猜测她手里应该没有多少钱了。
到了小区楼下,卉满自顾自上楼,等到了家门口,她才发现谢桉还跟在后面。
“你要去我家吗?”她拧开门,是惊讶的疑问句。
谢桉顺势点点头:“谢谢邀请。”
说着低头换鞋。
卉满瘪着嘴巴,只能装作友好地迎接客人进门。
谢桉环视了下房间,不大,一居室,东西堆的有点乱。
卉满脱下大衣,他接过来把她的衣服挂好,然后把自己的也挂在衣架上,挨着她的。
“你喝水吗?”谢桉环视后,对房间结构已然清晰了,穿着拖鞋去倒水。
“喝一点吧。”她从外面回来,想暖暖身子。
他动作熟络的像是在他自己家里,卉满来到卧室看女儿,看了一会,换上哺乳的衣服,想起谢桉还在客厅里,她出门看他,谢桉把水递过来。
她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暖融融的很解渴。
谢桉正要说点什么,黑夜里响起了光芒万丈的烟花秀,房子隔音差,女儿被吵醒了,大声哭起来。
卉满跑进卧室去,她穿着很便宜宽松的衣服,被包围在跟过去几个月没有一点联系的大堆东西里,抱着女儿安抚,圣诞夜的的烟花在她身后的玻璃窗外璨璨绽放。
谢桉站在门前,在高密度奶腥气占满的房间里,卉满掀开衣服喂奶,他大脑一片银光,赶紧背过身去,婴儿哭声渐渐消失,再度转过身时,他的眸光试图压下,眼尾发红,最大限度地装作不刻意。
白色衣服与卉满的身体没有界限,奶与粉……他的眼中涟漪不平。
暖光充盈琥珀色的房间,卉满自然地哺育着孩子,面孔鲁钝柔和,散发着纯净体的光芒,出于对谢桉的戒备心理,今晚她没怎么吃餐桌上的东西,抽出来的一只手里捏着满满一把小饼干,自己边吃边喂奶。
谢桉扫过她的卧室,桌上的矿泉水瓶里有三支纱粉色调的花,豆沙一样朦胧,空气中是奶味与温馨,他推测孩子一定很喜欢在这样的房间长大。
喂完奶之后,卉满去厨房里找了点别的东西吃,谢桉叠腿坐在了朴素的单色沙发上,这个格格不入的上等男人,看样子是想再待一会。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卉满并没有开口让他坐,她从他一进门就不怎么乐意,但现在自己经济状况不容乐观,谢桉是公司高管,于是她妥协了,并没有快点送客。
“账户我会给你尽快安排的。”他像是感知到了她的不快。
“你知道的,我热爱工作。”
“我知道。”他想到很显而易见的问题,“那你上班后,孩子怎么照顾?”
卉满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会才说。
“我想请月嫂。”
不过月嫂都很贵,她卡里的钱不算特别多,一个小孩的花销比想象中要大的多,而且之前夏天还发生过巨额亏损,后来因为摔下楼梯早产养伤暂停了一段时间交易,利润还没来得及分红。
去年刚入职时倒是攒了一些,但作为新人分红拿的稀少,眼下这种情况再雇月嫂也只能吃那时候的老底了,生活过的很是捉襟见肘。
卉满有点郁闷,回到卧室里继续哄女儿,女儿睡醒了格外好动,眨着大眼睛一直在看,她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逗她,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女儿被她细心揽在怀里。
一直以来她犹如异常之物,一朵奇艳瑰丽的异色之花,可眼下如此安宁,安宁到让谢桉感到不详。
父母空难出事时,他才刚出生不久,他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这样慈祥地怀抱过他,爱不爱他,有多爱他。
时空像是被钉死一样。
他从生下来被寄予厚望,每一年都很忙,没有父母的感情羁绊,而关于孪生弟弟,他跟谢束则是两个极端,没有半分相似点。
谢桉有些不适。
卉满偏偏在这时候神乎其神道:“我突然发现,我们加起来没有一个双亲在世么?”
他与她四目相对,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她说话还是那样一点都不顾忌呢。
这个话题不太喜庆,于是他撇开不答,凑近了几分,看孩子的小脸,嘴上轻哄着:“让我看看我堂妹。”
卉满义正言辞道:“她不是你的堂妹,她是我的孩子,跟你们家一点关联都没有。”
“血缘是无法分割的。”
“当然可以,不然我母亲为什么遗弃我?”
谢桉想说你是特殊情况,但转念懂了,她在这样虚弱的时候,极力撇清跟谢家的联系,或许是为了自保。
她眼神坚定,什么主旨都没说,却又在话里话外处处都在说,环绕着指向那一点,这个孩子不会有半点继承权。
她做了母亲后变得仁慈了,会柔软姿态,暗示恳求他网开一面,他万分惊诧,她这样固执性格的人居然变化可以这样大。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备好的礼物,盒子里装着珍珠项链,本来应该吃饭时就送出的,但她那时情绪不高,对他警戒。
卉满不收,推搡中,珠子线断了,撒了一地。
谢观眼见许多珠子从他张开的手缝里滚出。
“你不会后悔么,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他指的是留在叔叔身边。
“什么机会?”
她不觉得那是机会,她只在乎她想要的,这令谢桉有一种苦心孤诣却白费东流的感觉,她甚至从来没把他当过对手,不管是比赛中,工作中,还是他最切身关心的财产继承。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叔叔被家族除名后,他便是谢家直系的继承人,拥有家族的财产继承权,谢晏集团的高层管理权,可他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空虚,没有那种欲望得逞后的满足感。
“你总是轻而易举就拥有一切。”他看向孩子,“现在你也有家了。”又是领先他一步。
卉满以为他是在揶揄,不悦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是的。”
处在他这样的位置,想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总是很难。
他蹲下身想看看自己的堂妹,这个跟他血缘连接的小孩,看着她的眉眼,犹豫道:“长的一点不像你。”
三个保姆之前就提过这点,卉满也很生气为什么孩子长得像谢观。
女儿遗传了谢观的俊美基因,她却全然不满意。
谢桉露出苦笑,想到了最坏的情形,对她祝福道:“没事,说不定她性格像你呢。”
卉满这下心满意足地点头:“是啊,像我最好了。”
像你就完了。他看着孩子圆圆的脸蛋默哀,欠身离开。
谢桉走后,卉满踩在地上,把珠子捡起来,抚摸着,珍珠外壳仿佛比婴儿的皮肤都要滑嫩,外面的烟火还在盛放,她抱着女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是基督历一年的最后一天,什么事情都已经沉没,什么事情都将会发生。
第28章 醉酒
几周后, 卉满感到经济压力越来越重,她雇了月嫂,产假没休完就赶紧回公司上班了。
同事们都在议论孩子爸爸是谁, 她显然不想说,等被问烦了就说死了。
最后消息传开了,公司里都知道卉满成寡妇了,群众们纷纷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对她各种关怀照顾。
助理们把消息汇报给谢观。
“她说我死了?”谢观血压高了。
助理战战兢兢说:“要不把人接回来吧。”
“没必要。”
谢观知道她的性格,想走,就留不住。
他手肘撑在桌上,半敛着眼睛,眼眸深处吸聚深陷的漩涡,沉默了很久。
不想低头。
但……有点酸,又有点恨……不甘的滋味轮番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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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来的月嫂不是住家的,平时负责照顾孩子,打扫卫生,偶尔做点菜, 这是个勤劳的中年女人,听说孩子父亲没了, 同情之余对卉满愁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