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蓦然半晌,挤出一句话来:“你果真是扮猪吃虎。”
“不及祖母万分之一。”白棠回敬道:“祖母藏得才深,那药无色无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到那杯茶里去的。我竟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原来茶里无毒,有毒的是这屋里头的香。祖母寻的这个地方好啊,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界。表面上说是寺庙,暗地里却是个大染缸。”
老夫人心下微动,实在是有些被说动了。一则白棠完璧归赵,就说明靖王对白棠无意,既然无意,白棠就成了一颗废棋;二则今日一番剖白,她也算看出来了,白棠表面纯良,性子也温和,实则却是能屈能伸,呆在白府整整八年扮猪吃虎竟不曾显露过一分,若是真把她惹急了怕是真的要两败俱伤。
老夫人本想答应下来,刘嬷嬷却突然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白棠瞧着老夫人的眼神先是疑惑,后是震惊,最后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叫白棠没来由的心慌起来,接着还不等老夫人开口,刘嬷嬷却笑着来拉自己的手了。
“天大的喜事!老奴早就说四姑娘是个好福气的,靖王殿下的聘礼此刻已经到了白府了!”
什么?!
白棠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窖,她的双手此刻不易觉察地颤抖起来,鬓边也开始冒出冷汗,头顶如有惊雷掠过,她似乎又听见裴寂刚刚半是威胁半是侵略的话了。
他果真不肯放过她!
白棠的视线和老夫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对峙片刻后,到底是老夫人先开了口。
“他对你,可真的不一般。”
白棠的冷汗已经滚落了,老夫人却拿了帕子来擦她的额头,声音几不可闻:“你也看见了,不是我抓着你不放,是你的福气抓着你不放。至于你说的那些事,靖王都会摆平。”
老夫人又对着刘嬷嬷嘱咐道:“快去备两顶上好的马车来,我们这就回府。”
她彻底失了力气,站也站不起来,之后她再听不见什么话了,只是任由她们将她推上了回白府的马车,只是这次和来时不同,老夫人不与她同坐。风将车帘掀开,大概是老夫人嘱咐过,马车周围居然围了些家丁,应该是怕她跑了。
她突然想到宋宴。
不知道他吃没吃饭,有没有跟着马车一起回来,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知道了靖王下聘的消息。
第50章 三百两黄金
依照大历的习俗,通常大聘是在婚期的前两三个月送去的,这也得是在男方家请了媒婆上门提亲,两家都确定了‘吉期’之后才会过礼,但也许靖王府只是纳妾,所以没那么多讲究,总之白棠一行人回到白府时,那些装着聘礼的楠木箱子正在堆山码海的往白棠的院子里搬。白棠的院子是白府最偏僻的所在,所以离门口也最远,搬运聘礼的家丁形成了一条线,醒目亮眼,白府里有事没事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自然也包括白瑾宁和白瑾柔。
前来护送的队伍里,领头的是赤影。
白棠面如土灰,不过好在他们之前也算打过照面,于是她稍微给赤影使了眼色,让他稍微低调些,把那箱子随便堆一堆也就算了事,别搞得鸡飞狗跳的惹她心烦。
赤影会错了意,于是开始大声嚷嚷起来:“聘饼一担,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八式海味,雄鸡一对,雌鸡一对,猪肉十斤,鲮鱼簌簌一双,四京果八篮,生果八篮,四色糖八篮,油麻茶礼十二捆。”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声音喊得太足,咳嗽了两声又继续喊下去:“宝蓝点翠珠钗四对,赤金松鹤长簪四对,累丝金步摇四对,金丝圈垂珠耳环四对,珊瑚手钏四串,浮光锦十二匹,提花绸十二匹,软烟罗十二匹,浣花锦十二匹,重莲绫十二匹,月华锦十二匹。”
“最后,聘金是三百两黄金,都在这儿了,姑娘点点?”赤影将聘礼单子递给白棠。
白棠一言不发,这聘礼送到她的院子里,任谁看了都是裴寂故意嘱咐的,偏偏白瑾宁这个时候居然凑上来说道:“呀,四妹妹这是飞上枝头要做凤凰了,来日可别忘了我们姊妹。”又冲着白瑾柔挤眉弄眼的:“三妹妹,你虽是明媒正娶,可也不曾得了这么多聘礼呢!”,“就单说那浮光锦,便是只有宫里才有的新鲜物,靖王殿下竟然给你找到了整整十二匹。”又小声地对着白棠说道:“下次教教姐姐,只可惜姐姐没有四妹妹这样的好福气。”那话里夹枪带炮,又掺杂着些嫉妒。
白瑾柔果真把这话往心里去了,她很是委屈,又冲着白棠讥讽道:“二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再怎么样四妹妹也做不成凤凰,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妾。”说完她就仰着头走了,像是一只斗志昂扬的七彩凤凰。
老夫人拉住白棠,叫她一起跟过来。
白棠站在晚香居,老太太的屋子里,两人早晨才撕破了脸,这会子的气氛尤为尴尬。
老夫人开口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不嫁。”
“你也看到了,那是个好去处,靖王殿下对你青眼,是你的福气,何况这聘礼也是真金白银,就是你三妹妹的聘礼,一个正室的,也不及你的。”
“祖母要是愿意,我跟三姐姐换,我去做正头娘子,她来做靖王府的妾。”
见老夫人一言不发,白棠又说道:“您为何不说话了,因为您也知道,妾就是妾,一辈子都被人踩在脚下,是供人玩乐的东西,就算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又怎么样,今日喜欢了便摆弄摆弄,明日不高兴了随手可弃,可我是人,不是物件!你们想要摆弄我,罔顾我的意愿,将我嫁去靖王府?我告诉你,那不能够!”她将刚刚从那聘礼中抽出的一根长簪拿在手中,横在自己脖子上:“您别欺负我没娘,我这条命到底是由我自己做主!”
白棠摔了簪子,又摔了门扬长而去,刘嬷嬷目瞪口呆:“老夫人,四姑娘怎么转了性子?”
老夫人t叹了口气:“她是个烈性孩子,只可惜她有一句话说错了,她的命,由不得自己做主。”又叫刘嬷嬷附耳过来:“这几日找到柳儿了没有?”
“不曾,”刘嬷嬷说道,“满院子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柳儿那小浪蹄子。”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四丫头会带着我们找到的,从今天开始,解了她的门禁,你亲自去一趟,把那簪子带上,告诉她可以随意进出白府大门,做姑娘的这段日子里,叫她松快些,只是一定要戴上帷帽。”话头一转又说道:“再派几个死契的家丁,跟着她,不管她去任何地方。若是弄丢了人,他们几个的命也不用要了。”
白棠听了刘嬷嬷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能正大光明的出去自然是好事,她将王府礼单中的四色糖拆了一篮给了小铃铛,静静躺在床上了。
小铃铛这些天也是一直受惊,先是柳儿上吊,再是姑娘去了佛堂,她在这府中受了许多白眼,算起来今日应该是最高兴的一天了,姑娘在自己身边,又见了王府送来的那么多聘礼,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现在还有四色糖可以吃。
只是两人歇下还没多久,大娘子那边便派人过来了,说是聘礼一定要先搁在她那里才是,否则不合规矩。白棠想了想同意了,反正她也没打算收,有大娘子替她收着自然更好,堆在她这破院子里小铃铛还总惦着吃,到时候她人去楼空,东西自然管大娘子要去就是。
整整一晚上她都没睡好,一开始她总做一些关于躺在裴寂床上的噩梦,吓得她连连惊醒;后来又开始做些跟宋宴在一起的甜梦了,她的脸慢慢红起来,想起那晚的事情又羞得捂住了眼睛,叫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她爬起来,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两个字--私奔。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了,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府中她要带走的物件,唯一让她牵挂的就只有小铃铛一个人,她也不管小铃铛有没有睡着,轻轻将小铃铛摇晃起来,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块走。
“可以天天吃糖果子吗?”小铃铛想了想,只有这一个问题。
白棠紧紧抱住小铃铛:“我答应你,每天都吃。”
第51章 私奔
一大清早,白棠就出了门,她从白府的正门走的,走到侧门处,果然瞧见了宋宴。
白棠戴着帷帽,宋宴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精神紧绷着,直到走到济世堂的后院,两个人才放松下来。宋宴明显发现白棠比以往还紧张,于是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一时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空气是静的,但两个人的手却越来越近了,宋宴猛地拉住她的手,握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手是硬的,手指处有些茧子,但白棠的手是软的,他揉在手里像面团一样,他又想握着,又怕白棠不舒服。白棠只是静静看着宋宴,一开始真的只拿他当孩子的,可是现在,她摇摇头,小孩子长成了男人。她不禁想着,在这个时代所有的男人中,要她挑一个不叫她害怕的,可以全身心接受的,大概就只有宋宴了。
白棠闭上眼睛,靖王下聘的事叫她害怕得狠了,她很想依靠点什么,于是她说道:“小宴子,你抱抱我好不好?”
宋宴听话地抱住她,接着白棠将所有重心都靠在他身上,两个人本来就在床边,宋宴闻到白棠身上的香气,一时紧张,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床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宋宴紧张地说道,他偷偷瞄着白棠的眼睛。
白棠睁着亮亮的眼睛,并没说话,好似是鼓励一般要他进一步,再进一步,于是宋宴小心翼翼地将唇落在白棠的嘴角,又立即将身子往后退去:“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没说不同意。”白棠此刻没被下药,却感觉就如被下药一般。她的心里像开出花来一般,又安心,又兴奋,又想继续探索,她是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这叫她食髓知味,便拉了拉宋宴的手,宋宴明白过来就翻身在她身上,低着头一下一下吮着她的唇,那么柔软,那么美妙,两个人都舍不得结束。
“砰”的一声,房门被陈晋推开,他慌慌张张跑进来:“师兄,前面卖的药膏不够了,你房间里我记得还有一些。”紧接着他看到宋宴和白棠的姿势,又吓得立刻跑了出去:“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他跑的时候脑袋撞到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把房门又顺手关上了。
宋宴还想继续,却听到白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们私奔好不好?”
“什……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们私奔,离开汴京,离开这儿,随便去哪儿都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置一个小院子,我们白天一起开个小医馆,像济世堂似的,晚上,晚上我们就一直……这样。”白棠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声如蚊呐,脸也涨红了,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于是用手遮着眼睛不叫他看。
宋宴站起身,白棠还以为他要拒绝自己了,接着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就被搁在了她的手心,她拿起来一瞧,是他的长命锁。
还不等她说话,宋宴将她搁在眼睛上的手拉下来,在她的眼睛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带……带上你娘和小铃铛,我们……我们就走。”
“怎么这么急?”
“靖王府的聘礼已经到了,小宴子,我……我害怕。”白棠坐起身来,任由宋宴把长命锁给她戴在脖子上,她又将脑袋靠在宋宴胸口上,听他此起彼伏的心跳声,这让她十分安心,宋宴则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棠棠,不必怕,万事有我。”
柳儿突然闯了起来,她刚刚在外头看见陈晋满脸通红跑出来的样子,便知道他们没干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一进屋子就看见他俩这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两人立刻如做了坏事一般分开,白棠低头摆弄手帕,宋宴望着房梁,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你!你做什么!”柳儿很大声地嚷起来,她将白棠跟宋宴隔开:“你离我们姑娘远一点!你敢碰她一下试试!”她虽有了身孕,可却大有一种要吃人的架势。
“柳儿,柳儿,你别喊。”白棠扯着柳儿的手,小声劝着:“我是……我愿意的。”
赛华佗也被柳儿的叫声吵得走过来了,柳儿刚刚一怒之下并没关门,所以赛华佗此刻正好奇地站在门口往里打量,白棠咬了咬嘴唇涨红了脸,宋宴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白棠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这屋子里热得叫她喘不过来气,她猛地站起来:“哎呀,你们……看热闹……上别处看去,我不跟你们说了。”她将帷帽带上,三两步跑出门去了,只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说说吧,干什么呢刚刚。”跑了一个,屋里还留着一个,赛华佗将门堵住问宋宴。
宋宴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的往外冒傻气地笑。
柳儿跺跺脚,“哼”了一声拔腿就走,赛华佗则高高兴兴地拉过宋宴问他:“傻小子,快讲讲,好事怎么还藏着掖着?”他取了一壶好酒,又翻出一兜子花生米。
白棠刚一出门,就在外面看到了靖王府的马车。风吹动车帘,也吹动了她帷帽上的白纱,仅仅只是一刹那,她也看见了坐在马车上的人。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白棠在心中默念。
她假装无视,目不斜视地要越过去,可站在马车两侧,靖王府的仆从们将她围了起来,说是靖王请她到马车上一叙。
白棠鼓足勇气上了马车,裴寂依然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很放肆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只是一言不发。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白棠如坐针毡,想要离开。
“本王还以为,贸贸然下了聘礼,你是要生气的。”
“裴寂,你到底为何这样?”白棠收了笑脸,撕了面具,她想为自己再争一争。
裴寂的眸子亮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以往敢直呼他名字的外人都死光了,可她这般叫他,他倒难得的没有动杀心。
“又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裴寂问道。
“……是。”
白棠苦笑起来,每次她一说到正经事的时候,裴寂总是以戏言插科打诨;而反之,她也一样。
“因为,我想留你在我的身边。”
第52章 软肋
这是告白吗?
这是告白吧。
白棠一时间被这句话堵住了嘴,她不敢问裴寂究竟是在何时对自己动心,也不想知道,此时却听到裴寂说道:“该你了。”
“我选真心话。”
“本王到底哪点比不上他了?t”看着白棠的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又要拐到别的地方去,裴寂立刻出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因为小宴子就是小宴子。”白棠说道:“这世上不是最好的东西才适合自己,而是适合自己的东西才最好。也不是只有最好的东西也值得去选择,而是无论我选择什么,它在我心里便是最好。”
“可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世人都言燕雀未知鸿鹄之志,只可惜,鸿鹄也未知燕雀之志,不是吗?”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