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鸿鹄焉知燕雀之志哉?”
裴寂看着白棠的眼睛,那里面只有一片坦诚,裴寂明白她是自比燕雀,而说他是鸿鹄。裴寂向来喜欢的东西都要去争,所以他不能理解白棠这种自贬之人,他一时以为白棠自卑,于是去拉她的手,白棠想要挣脱,却听他开口说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觉得配不上我。”
“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白棠摇摇头:“是你配不上我。”
“在感情里,从来是不分谁高谁低一说的,唯一可以拿出来掂量掂量的,就只有一颗真心。我的真心从来不曾隐藏过,可殿下的真心我却不曾看到过一分。更何况你靖王府的后宅里有那么多女人。殿下,其实白棠是个很小气的女子,绝不会愿意与人平分爱的。”
“世上男子,哪个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我是靖王!”裴寂显然不能相信是这样的理由。
白棠笑了:“那我也可以,同时拥有五六个男人吗?今天跟这个睡在一起,明天跟那个睡在一起?然后生下跟别人的孩子吗?”
靖王睁大了双眼,他似乎一时间有些不太能理解这种荒谬之言,更何况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的。
“如果你觉得我不能,”白棠说,“那我也觉得,我要嫁的人,也不能。”
裴寂一时默而失语,那拽住白棠的手松了几分,白棠抽出自己的手,趁裴寂还没晃过神来的时候跳下了马车。
“只可惜,你是没有选择的人。”裴寂望着白棠的背影说道。
白棠一溜烟跑回了白府,此次她是正大光明的从正门出去的,自然不能时间太长,叫人疑心,她一回府便开始收拾包裹。一开始她很是后悔昨天晚上同意大娘子把靖王府给她下的聘礼都收走了,后来又安慰自己,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不如什么都不拿,心里落个清净。她又想了一想,自己果真也不欠裴寂什么,虽说他确实救过自己三次,可她也救过他三次,人情账扯平了,以后就江湖再见吧。
她和小铃铛刚刚收拾一阵,老夫人那边便派人过来了,说是叫白棠过去一趟。
昨日也算是酣畅淋漓的闹翻了脸,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夫人了,想了想还是装的跟以前一样,毕竟面对的是老夫人这样的‘老戏骨’。
老夫人果真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白棠一见她这样就毛骨悚然:“四丫头,这过了一晚上,这婚事你怎么想的?”
“孙女不嫁。”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叫刘嬷嬷把人带上来。白棠一看,柳儿身体被绑着,嘴被布团子堵住了,眼泪汪汪,一个劲地摇头。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白棠站起身来。
老夫人只是微微捻动佛珠,说道:“四丫头,此前我确实承认,白府对你疏于照顾,既然我们之间讲不了情分,便只好来做个交易。”
“这恐怕不是交易,是威胁吧?”白棠正色道。
“当然不是。”老夫人摇摇头:“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发现了些意外之喜。”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柳儿:“她肚子里怀的,是我们白家的种儿,我自然不会亏待她。等阑哥儿娶了妻,柳儿马上会被抬为良妾,这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必定叫阑哥儿认下。我知道你与这丫鬟感情深厚,所以这是交易,并非威胁。”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她就会跟你的小娘一样。”老夫人使了眼色给刘嬷嬷,刘嬷嬷端上来一碗汤,那汤色和当年在长荡村,文娘子饮下的一般无二,白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秋。
原来,那碗汤是全府上位者眼里,都默认的事情。
柳儿听了这话,一开始想摇头,最后又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她嘴里塞着布团子一个字也发不出,白棠实在看不过去,她将柳儿扶起来,将她嘴里的布团子拿出来,又替她拂去了泪水:“傻姑娘,都说了别轻易跪。”
“姑娘,您别答应。”
万万想不到,柳儿会说这样的话。
“我可以带柳儿走吗?”白棠回头问向老夫人。
“我信不过你。”老夫人微笑说道:“你进靖王府之前,柳儿就养在我这儿,毕竟她怀的是白府的子嗣,我自会好生待她,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日日来瞧。”
“我答应了。”白棠说道:“老夫人真是会算计人心,知道我不能舍得柳儿的性命。”
柳儿看向白棠,眼泪实在是不受控制地落下,啪啪落在地上。两侧有人来给她松绑,柳儿拉住白棠的手不松,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擦。
“不要哭,柳儿。”白棠替她擦掉了眼泪:“我明天再来看你。”
白棠没有哭,她最后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老夫人,心里只觉悲凉,在老夫人眼中,柳儿的命不是命,是压着白棠良心的砝码;白棠的命不是命,是白府与靖王府之间的桥梁;而老夫人自己,则永远是那个,掌棋之人。
第53章 搭人情
白棠一整晚没睡好,第二日早早去了济世堂,才知道她昨日一走,白府的人就找了上来,她原本并没想到这层上去,如今却明白老夫人突然叫她可以随意出府的意图了。
“所以你答应她了?”宋宴焦急地问道,赛华佗将酒坛子又搬了出来,陈晋也假装在忙,实际支棱着两只耳朵听。
“嗯。”白棠点点头,看宋宴‘腾’的一下站起来,她拉了拉他的手安慰道:“昨日那样情况,我自然是要先答应的,只是我又不是君子,何必做那驷马难追的人呢?”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赛华佗问道。
白棠想了一想,点点头:“可能,要费一点心思,还要搭一点人情。”
赛华佗冲她摇摇酒坛:“要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你就说。”白棠冲他眨眨眼睛,似有想说的话,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白棠托四海给顾韫送了信,自己便要一个人往半日闲去,宋宴听说是要去见顾韫,便可怜兮兮地睁着两只眼睛,白棠受不住他这副样子,便带着他一起去了。
两人没等多长时间,顾韫便如约而至,他依旧是那身青蓝色锦衣,鹤立鸡群,在人群当中十分乍眼。
“就知道你果然是个闲人。”白棠开口笑着说道。
“既是你相邀,我一定要来。”顾韫气定神闲地招呼小二过来,点了壶上好的龙井茶,又打趣道:“怎么你邀我,也是我出钱请客?”
白棠捂嘴笑起来:“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又叫你破费了,只是我最近用钱的地方多,下次,下次一定是我请。”
“呦,这位小兄弟,这次不生气了?”顾韫看到了一旁的宋宴,冲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还未曾正式介绍过呢,我叫顾韫。”
“宋宴。”
宋宴刚刚和顾韫打完招呼,几人便听见破空中有琵琶声传来,正是“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循着声音望去,却是燕小钗蒙面端坐在一个雅室中,手弹琵琶,声声入骨。问过顾韫才知道,原来是燕春楼最近新推出的活动,用来招揽恩客的。说是随着琵琶声的起伏,小二会在这半日闲的各个雅室门前传递一个花球,待到琵琶声一停,花球落在谁的门前,便从那间雅室中选出一个人来,可以与燕小钗共饮一壶茶。
“谁要跟她喝茶?”宋宴摇摇头,不太理解。
“燕小钗的美貌你还不曾领教过吧,你若是见过便知道,确实可以令人一见倾心。”顾韫笑着说。
“她哪里好看?”宋宴回头看了一看,没瞧出燕小钗什么好来,燕小钗也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们,紧接着那琵琶声骤然而止,花球正好落在他们所在的这间雅室门口,旁边都是些唉声叹气的茶客。
白棠笑着问道:“不如顾兄你去?”
顾韫摇摇头:“我向来洁身自好,此番就不去了,这机会不如就让给这位宋公子去吧?”他看向宋宴。
白棠一瞬间有些不太高兴,燕小钗是何等美丽的女子她是知道的,就连她一个女子见了都要动心。说来也真是奇怪,之前燕小钗也常常来济世堂的,可那时候她也不觉得什么不妥,只是如今瞧燕小钗这样打扮,此刻又要宋宴和燕小钗单独相处,她真是有些酸t酸的。
“好吧,你们谈,我先去就是了。”宋宴点点头,这反应叫白棠更是吃味,她轻轻瞪了宋宴的背影一眼,只是宋宴并未察觉,倒是叫一旁的顾韫瞧了个清楚。
等宋宴已经消失不见,白棠问道:“最近在做什么,忙吗?”
“最近在准备秋闱。”顾韫的茶已经到了,他喝了一口苦笑道:“家里迫的紧,实在是没有办法。”
“可我觉得你的书读得并不差,应该可以入榜。”
“你怎么知道?该不是奉承我的?”
“你送给我的书籍我都看了,上面有你的标注,你先前应该不曾接触过医书,可是送我的书上画着的都是一些重点。读书最重要的是灵性,可见你的灵性并不差,书又怎会读得不好呢?”
“哈哈哈……”顾韫拍掌笑起来:“我早说你是懂我的人,那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何不愿意踏入仕途了?”
“仕途多艰,艰在尔虞我诈;官场多险,险在旦夕之间。而你,不喜欢规矩,不喜欢算计人心,也不喜欢做一个‘老腐朽’。”
“没错,”顾韫说道,“所以不要祝我金榜登科。”
“我也不要祝你落榜。”白棠展眉说道:“顾兄,我希望,无论你走在什么样的路上,你都可以是快乐的。”
顾韫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呢?你要往哪条路上走?离开汴京,往何处去?”
“这你如何得知?”白棠惊道。
“靖王下聘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不会甘于做他的妾的,我知道你必定要走。只是走之前,我心里想着你必定是要来向我辞行,才不枉相识一场。瞧,你果然来了不是?”
白棠莞尔一笑:“顾兄真可谓神算,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点,我今日来并非辞行,而是有事相求。”
白棠将此事来龙去脉跟顾韫一一道来,顾韫皱眉说道:“你若有了打算,实在该早点走的。你的丫鬟柳儿,我说句不该说的,还是不要管她了,否则,你走不成。”他看白棠想要反驳,便继续说道:“我不是觉得柳儿命如草芥,若今日不是靖王,而是其他的高官,我一定跟你一样搭救柳儿。你要我做的事我不是不能做,只是动静太大,靖王心细如发,必会瞧见端倪,你该此刻便走,或许他还来不及发觉。”
“顾兄,我实在没办法抛下她。”白棠说道:“或许我未曾跟你讲过,我小娘也是个如她一样的人。抛弃她,就像在回忆里,又杀了一次我小娘。”
顾韫半晌没说话,他知道白棠走不成了,但他依然愿意陪她赌一把。
“白棠,我们试试吧,但愿上天有眼,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第54章 双生树
“这儿的视野多好,”燕小钗冲宋宴笑着说,“你瞧,还能看见棠妹妹,跟那个公子相谈甚欢呢!”
宋宴也不看,只是把茶从茶壶里倒进茶杯,催促道:“赶紧喝,喝完我要回去了。”
“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我随便叫谁进来也不会像你这样无趣。”说着,燕小钗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没事,知道你烦我,过一阵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宋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杯茶:“这是什么茶,味道还行。”
“想看不见你也难啊,你能去哪啊?”燕小钗笑笑:“还不是济世堂?要不然只要找到棠妹妹,自然就能找到你。”
宋宴随口说道:“我跟她一起走,我们要离开汴京了。”
“什么?”
“白棠,她肯跟你走?”燕小钗不敢相信:“还是你自己做梦呢?”
“是真的,”宋宴说得很认真,“以后我们再不回来了,走到哪儿就落在哪儿,棠棠喜欢院子前面有树的院子,到时候我们置办一个,她要是喜欢就跟我一起开医馆收钱;她要是嫌累就在院子里坐着,什么都不用干,我会每天给她做饭吃。她要是觉得无趣,春天我们就一起去野外放风筝;夏天就寻一处小河去摘莲藕去摸鱼;秋天去林子里摘果子,冬天可能哪也去不了了,不过我们可以呆在屋子里,我给她烤红薯吃。”突然宋宴又笑道:“棠棠是比我有本事的人,总之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由着她。”
燕小钗一个字都没说,她只是突然觉得十分嫉妒,他们倒是想得明白,想要躲得远远的,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自己还要背负那么多的仇恨活下去,一辈子困在这个鬼地方。那样自由的生活,明明应该是她的,是她和阿姊的。
是啊,他们没有仇恨……
燕小钗正在若有所思地想着,突然宋宴起身说道:“我喝完了。”
桌上摆着一个空空的茶壶,宋宴已经跑下去追着白棠了,燕小钗往下看了看,原来白棠跟顾韫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茶好喝吗?”白棠看着跑下来的宋宴问道。
“还不错。”宋宴舔舔嘴唇,仔细回忆道:“下次我们也点一壶,燕姑娘说是叫敬亭绿雪,你也可以尝尝。”
白棠又问道:“小钗姐姐好看吗?”
宋宴又思索了下,燕小钗今日打扮得确实跟以往不同,大概是要到茶室里来的缘故,还有些清雅的素净,于是他说道:“好像……还挺特别的。”
白棠扭头就走,宋宴赶忙追上来:“你……你不高兴了?”
“我才没有!”白棠反驳道:“只是你该和她多喝一段时间,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好喝的茶,你干嘛着急下来。”
“我知道你就是生气了。”宋宴很着急地解释道:“你不要不理我。”
白棠没说话,她很嗔怪地看着宋宴,宋宴一时没理解,她便继续往前走。
“你……你、你是吃醋了吗?”宋宴磕磕绊绊地赶过来,小声问道:“因为我说燕姑娘好看?”
白棠心事被他说中,小脸一红,面子上挂不住,脚下走得飞快,宋宴却偷笑起来。
“你还笑?”白棠猛地停住,质问宋宴。
“我……我是高兴,棠棠,是我说错话了。”宋宴说道:“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花言巧语,我才不听你的鬼话。”白棠仍旧觉得不解气,她踩了宋宴一脚:“你下次跟别的女子出去的时候,记得把花言巧语带上,别的女子要是不高兴了,你只管去哄她们。”
那一脚并不重,宋宴也不觉得疼,他说道:“那不是花言巧语,我也再不跟别的女子出去了,这次是意外,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那以后呢?”白棠突然很小声地问道:“你会不会纳妾?”
“不会。”宋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要是嫁给我,我就只有你一个,你死了我也不会娶别人。”
“你咒我死?”白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又反应过来:“你少臭美了,谁要嫁给你?”
“没有没有。”宋宴立刻摆摆手说道:“棠棠是不会死的,要死也是我死,我要是死了你就找一个好的。”
“什么样的算是好的?”白棠故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