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白棠从当铺那儿接过两百两黄金,又加上她原本有的聘金,叫了一辆马车,往邱大人府上去了。
她站在邱府门前,心里不免想到,若是没有那些时日,老夫人在她耳边念叨白清阑和秋闱这些破事,她也不会知道今年的主考官乃是邱俭。
邱俭是个什么样的官,白棠一无所知,不过就看他居然将本次秋闱的试卷拿给裴寂这一点,他便在白棠心中不算是什么好官。
白棠给邱府的门子递了拜帖,拜帖的落款写的是靖王府。
“是靖王殿下派你来的吗?”那门子一开始很是殷勤。
“不是,”白棠十分坦诚,“是我自己要见邱大人。”
“你是什么人?”
“我是白棠。”
“没问你叫什么名字,”那门子扶额,“你是王府的什么人?”
“我是靖王新纳的小夫人。”
那门子立刻点头哈腰的,忙去给邱俭递了拜帖,只是很快便折回来,语焉不详地说道:“要不,您先回府,我们家大人有客,要是等,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就站在这儿等。”白棠从小铃铛手里接过早就备好的小凳子:“我有的是耐心,只是我没时间了。”
白棠跟那门子一起在府门外呆着,终于他落了下乘,匆匆跑去告诉了邱俭,终于将白棠迎了进去。
她一进到邱府里面,便觉得这里很是规整,没有那么多繁复的花,只有被修剪得十分简洁的树。一个下人规规矩矩地把她领到前堂,她吃了一会子茶,又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下人,领着她到了邱俭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那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有些官威在身,只是因为未穿官服,又离她有些距离,所以她并没觉得畏惧,也没丢了气势。
“你就是邱大人吗?为何背对着我呢?”
“听说姑娘是靖王府的小夫人,若是正对,只怕冒犯了你。”
白棠轻笑出声:“这话是假的,大人怕是,对我不屑一顾罢了。心里有气,所以背对着我,既可以不用见到让大人心烦之人,也可以让我摸不清大人的底细。”
邱俭皱皱眉:“姑娘多思了,既然姑娘不觉得冒犯,我正对你便是。”
白棠此时才看清邱俭的长相,若是放在现代,当是个老学究的长相,只是这里没有镜片,否则他定要配一副才是。
“本官俗事缠身,不如还请您开门见山,如何?”邱俭微微坐定,很是沉稳。
白棠走上前去,将顾韫的卷子从怀中拿出,展开铺在桌子上。
“白棠今日,是为此事而来。”
“顾府的事,本官已有所闻,此卷无论成与不成,都对顾府没什么裨益,更何况,”邱俭低头看了看文章,“他也并非什么惊世之才,就算圣上不计较那些过去的事,他也不过只落得一个小官的名头而已。”
“我知道。”白棠说道:“只是他需要这个机会,顾府这些时日遭受的冷言冷语不会少,也必定会遭受不少冷待,也许大人觉得,一个芝麻官,做与不做没什么所谓,但在顾父顾母眼里,这该是一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他们需要一个希望。”
白棠叫小铃铛把呈着五百两黄金的檀木盒子打开,摆在桌面上,金灿灿的。
“小夫人可知,你这是贿赂考官!”邱俭面色严肃道:“若我现在叫人,便是证据确凿。”
“这本来就是大人该做的事,不是吗?”白棠说道:“您作为此次秋闱的主考,本该一视同仁,心无旁骛,为国选才,其他的事都由圣上定夺,可我为何能够在靖王的书房里,看到这张考卷呢?若您现在叫人,你我谁的罪名更大,还未可知呢?”
“顾韫是你什么人?”邱俭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你是靖王的小夫人,却为了一外男如此慷慨解囊,还出言顶撞本官。”他瞟了一眼那桌上的黄金:“差不多……几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
“圣贤书上有言,千金难求一知己,这儿是五百两黄金,为顾兄,我只觉得太少。”白棠很坦荡地说道:“只可惜这是我的全部了,若我真有千金,亦会一并拿来。”
白棠前脚刚离开,便从那玉露屏后面走出一个人来,他手指微微颤动,暴露心思,目光则定在那五百两黄金上面。
“世人都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殿下这小夫人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邱俭冲裴寂说道:“这卷子我收了,这五百两黄金殿下拿回去吧,她怕是把殿下给的聘礼都交代在这儿了。”
裴寂叫赤影拎上黄金,一言不发地出去了,他铁青着脸走到当铺,当铺老板一看是靖王,便将白棠当的东西一样不差的拿出来了。
“殿下是寻这些东西不是?”那当铺老板陪着笑脸:“这东西本想着立刻送到府上,一时忙忘了。”
裴寂叫赤影数两百两黄金给当铺,转头却瞧见白棠正给小铃铛买香糖果子,他立刻大步流星上前捏住白棠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身边。
“谁叫你当聘礼?”
第88章 片刻清宁
“聘礼不是我的吗?”
一个咬牙切齿地问,一个无知无觉地答。
白棠一开始看见裴寂,便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奈何他的力气太大,扯着她胳膊的手又太紧,她没挣脱开,只好移开眼睛,开始狡辩。
“你用了聘礼,所以是答应做我的人了?”
!
白棠一股惊悚感从胳膊处蔓延到全身,她赶紧转移话题:“殿下怎么在这儿呢?”
她并不知晓他刚刚也从邱府出来,只当他是出来逛街的。
“我刚刚听说,有人把王府院子搬空了,我是来抓贼的。”裴寂意有所指地指指正从当铺出来的赤影,眼神却瞟着白棠:“五百两黄金,你的身价又涨了。”
白棠看着他,却并不像以往跟他调笑,只是呆呆站着,一言不发。裴寂将她拉上马车,车厢中一时寂静,她也并不像往常那样找话题,也不去掀帘子。
两个人一起回了王府,裴寂先下马车,接着将白棠旁若无人的抱下来,白棠也没太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也只是白费力气。
两人一起走到行云阁。
顾韫正坐在院子中,百般无聊地饮茶,他一看见两人便走过来行礼,裴寂将白棠的手握住,护在身后,又叫下人都退出去。
白棠本想跟顾韫说两句话,可是裴寂看也不看顾韫一眼,他一脚踹飞了茶桌,茶壶和茶杯摔成一地的碎片,又将白棠带进屋里,狠狠关上了门。
屋子里半个丫鬟都没有,与裴寂独处一室,白棠突然有种悚然之感。
“那个……顾兄还在外面呢,”白棠说道,“晾着人家不好。”
“他以为这是哪儿,这是我靖王府的后宅,我还没来几次,他倒轻车熟路了是吧?”
裴寂的声音很大,白棠赶紧叫他小点声:“你这房子隔音有点差,说话的时候稍微避着点人。”
“是吗?”裴寂被气笑了,他冷哼一声:“有多不隔音?”
他眼神晦暗不明,伸手揽过白棠的腰肢,很放肆地游走起来。
“你……你干什么?”白棠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她离门口很近,于是挣扎着移动过去,想要推门而出。
那门只堪堪开了一条缝,便被裴寂顺手带上了。他的手臂箍得她很紧,她越是挣扎,他便越是用力,有些凶狠的意味在里面,她原本就紧张得要死,他的大掌有些惩罚似的掐了掐她的腰,她便不由得轻呼出声了。
“你!”白棠刚想骂人,便被裴寂用唇堵住了下半截话,再接着他忽然将她拦腰打横抱到里屋去了。
先是吵架,接着门关了好几下,屋子里又传来女子的轻呼和哭闹的声音,再接着一切都没了声响。顾韫在外面听得一清t二楚,脸色一会红一会白。
顾韫很想替白棠出头,可他如今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他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里很久,只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他裹挟了,不由得起身离开了。
裴寂听见顾韫离去的声音便放了手,他对着白棠说道:“看来确实不隔音。”接着扔下她转身走了,白棠坐在床上气得哭了好一会儿,把两只眼睛都哭红了。
裴寂刚走不久,孟央便遣人来寻,白棠又惊又悲地走到王妃的住处,孟央便质问起她来。
“我问你,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白棠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口,有人说得出口,流萤将她的罪状一一陈述出来了。
“小夫人不好意思讲,我替她讲,先是将聘礼变卖一空,接着去了邱大人府上,她院子里居然还有外男来访。”流萤说道:“一大清早不见你来,王妃还担心你病了,没想到你一天天的这么忙,一点也不闲着。”
“妹妹,这里面有一桩冤枉了你吗?”
白棠摇摇头。
孟央叹了一口气:“你可以不来我这儿请安,我是个糊涂人,只是我们身为靖王府的女人,行事应当慎之又慎,不可率性而为,你已不是女儿家了。再者,若是我记得不错,白府也是不许女儿随意抛头露面的。”
白棠一言不发。
看她这样,孟央叹了一口气:“姐姐知道你是刚来,好些规矩不懂,我会一一教你的,只是你犯下这么多错,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若是如此草草放过,我日后如何管理后宅呢?”
“靖王府有一处佛堂,念你此次初犯,接下来半月,你都要在里面静思己过,吃素斋戒,俸禄减半,抄录《清静经》一百篇。”孟央想了想又说道:“三日之后你要回门,那一天可以免了,你照去不误。”
白棠默然片刻说道:“我不回门了,就在佛堂里待一个月吧。”
孟央以为她在赌气,于是问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白棠果真领着小铃铛住到了佛堂,除了不能吃荤,她觉得这里简直是人间福地,没人再来打扰她,她睡得也比以往踏实些。每天她就跪在蒲团上,一遍又一遍问佛祖小宴子去哪了。
“佛祖,你烦不烦我?”白棠问道:“你要是烦了,你就把小宴子还我吧,我保证再也不在你耳边叨叨了。”
什么回答也没有,一如前面问的几千次。
“怪不得有人喜欢拜佛。”白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问多了,好像真的能得到答案一样。”
她也开始抄经,一开始那经书让她抄的七扭八歪,可是当她诚心静下来,想起宋宴,又想起那日莲音寺里与宋宴的亲密,她便越抄越好了。
白棠抄了整整三天,她内心的宁静还没得到多少,裴寂便来了。
那天裴寂走了之后便开始后悔,于是便没想着再来吓唬白棠,三天过去了,他在院子里却四处都找不到白棠了。
一开始还以为她跑了,没想到是被孟央给关到佛堂了,他放眼望去,白棠很是虔诚的样子,小小一个正在奋笔疾书。
地上都是她写的字,裴寂皱着眉头捡起一张,上面的字难看至极。
“这是你的字?”
“这张不好看。”白棠眼皮都不抬,翻了半天重新递给他一张:“这张怎么样,我无师自通。”
裴寂仍是皱眉,感觉并没比前一张好多少。
第89章 送别
如果非要说区别,大概就是一张好像是用脚写的,一张好像是用左手写的。
白棠拿笔的姿势都是错的,她只会用硬笔写字,哪里会用毛笔?
“不好看?”白棠问道:“你可以直说。”
“非常难看。”
白棠点点头,又继续去写她的“鬼画符”了。
“想出去吗?”裴寂又问道,有些似笑非笑的。
“不想。”白棠继续奋笔疾书:“这儿很好。”她六根清净,感觉马上就要立地成佛了。
“顾韫已经中榜了,殿试也过了。他来找你,你不去看看吗?”
“你夫人……不许我见外男,”白棠手中的毛笔一顿,“也不许我出去,我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吧。”
“他被派到沅南了。”
白棠放下笔,沅南距离汴京很远很远,也就是说,此去一别,他们很难再碰上了。
“我就出去一天,可不可以?”白棠犹豫了下,很快放软了语气求他。
他来就是为了听这声求的,他透过月光去瞧她的双眼,仍有些红红的,叫他不由得不心软。
“也不是不成。”裴寂板着脸说道:“只是你只能跟在我身侧。”
“好。”
裴寂点点头,又叫下人端上两盘红红的虾子来:“吃剩的,赏你了。”
白棠盯了那虾半晌,心里很想吃,可她剥了一个放到自己嘴里,却味如嚼蜡,有一股气憋在自己胸口,她咽也咽不下去。
裴寂已经转身离开了,所以他没看见白棠将那吃进去的东西吐了,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自己之前百无禁忌,怎么会吃不下一口虾呢?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白棠把那两盘虾子给了小铃铛,小铃铛吃得很开心,说道:“姑娘,王府的吃食就是不一样,感觉比以前宋家哥儿从河里抓的好吃多了。”
小铃铛一说完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转头去看白棠,白棠的脸一瞬间煞白,眼泪也落了下来。
“姑娘……”
“……没事。”
白棠继续跪在佛堂前的蒲团上,又继续不厌其烦地问诸天神佛那同一个问题了。她哭得太多,眼泪落在蒲团上,打湿了好大一块。
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天,裴寂挑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来寻白棠,他不知为何打扮得极其精致,本就是硬朗而英俊的长相,穿了一身玄色蟒袍,上面镶了一圈的金色祥云,头上又顶着一只上好的琥珀垂棠冠,衬得他一双剑眉星目更加逼人,他站在这佛堂里一点也没被佛光压住,反而显得这佛堂极其寒酸了。
“你也高中了?”白棠看了一会儿他这打扮问道。
“我若是参加秋闱,应当是状元。”
“我看不像。”白棠摇摇头,裴寂双眸立刻转过来瞧她,刚要发怒便听见白棠继续说道:“你该是探花。”
裴寂心下一动,想去握她的手,却被白棠巧妙地躲开了,只见她今日穿得倒很素净,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于是说道:“不然你也去换一身,别穿的像是王府苛待你了似的。”
“不用了,咱们早点去吧。”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裴寂见她这样便眉眼舒展,心情也好了些,叫人先去套了马车过来,他走得很慢,白棠却走得很快,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你怕什么?”裴寂不解地去握她的胳膊:“我在呢,谁也不会说什么。”
“快点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白棠焦急地说道。
两人正在拉扯,正被孟央给瞧个正着,她走过来问道:“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经书可抄完了?”
白棠狠狠瞪了一眼裴寂,若是眼睛里能飞出刀子,此刻裴寂已经被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