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熊猫饭店—— 圆月四九【完结】
时间:2024-06-19 23:05:06

  他又用生硬的中文说起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刚才我听见这位小姐说,不同的食材配在一起可以烧出好菜。在我看来,人也一样。你们看,在漫长的岁月里,国家和国家、种族和种族、人和人不断地冲突、融合、流转迁徙,就有了各种食材、香料、烹饪技巧和文化的交流和演变。这正是历史美好的幽光。”
  他叉起一块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我相信,美好的东西比那些坏事更有意义,也更有力量。希特勒的统治只有十二年,炸鱼薯条却能有无数个十二年。”
第119章 没有土豆就没有欧洲
  见两个年轻人都陷入沉思,赫尔曼笑着摇摇头,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的职业病又发作了。”
  傅亚瑟摇摇头:“你的看法令人尊敬。不过我认为,一个是必然的趋势,一个只是大趋势下的侥幸,或者说,幸存者的自我安慰。”
  他叉起一根薯条,看着它在阳光下闪光:“皮萨罗可不是为了土豆才去南美洲的。”
  “皮萨罗是谁?”秦椒有点不好意思,她的世界史上只有哥伦布、达伽马和麦哲伦。
  赫尔曼闻言微笑:“一个西班牙冒险家,不过他是谁并不重要。我的许多学生也不知道他,但他们都热爱薯条。谁能想到,最初土豆还被认为是野蛮人和牲口的食物,却在几百年里几次拯救了欧洲。”
  秦椒对土豆的兴趣明显更大:“我知道土豆是明代传入中国的,最早可是在宫廷里有专门的机构种植,是只有皇室才能享用的珍味。到了清代才在民间栽种,因为不挑环境,生长又快,不到一百年就成为全国普及了。”
  “显然中国人比欧洲人聪明。彼得大帝也稍逊一筹,他在游历欧洲时,花了一袋金币换了一袋土豆,种在宫廷花园里作为观赏植物。至于擅长烹饪的法国人,土豆传入欧洲两百年后,他们还严禁市民食用这种邪恶的东西。”
  直到欧洲爆发七年战争,“英国-普鲁士同盟”与“俄国-法国-奥匈帝国同盟”为争夺霸权打得死去活来。战争带来饥荒,俄法奥联军几乎将普鲁士地表的农作物全部摧毁,普鲁士人能挺过这七年,全靠生长在地下的土豆。
  七年战争结束后,美国打响了独立战争,英国也被旷日持久的战争拖入了大饥荒,被迫学习普鲁士大规模种植和食用土豆。尤其在寒冷的爱尔兰,每英亩土地能产一吨土豆的产量,让穷人不至于饿死,越来越多的儿童得以长大成人。
  随着土豆的普及,欧洲人方才认识到土豆不仅容易种植,营养丰富,竟然还能降低败血症、结核病的风险。
  秦椒了然地点点头:“在中国,许多不能种水稻和小麦的地方,也是靠土豆吃饱饭。”
  她还记得那个心心念念要吃天蚕土豆的刘老先生,边吃土豆边含泪回忆:
  小时候家里穷,交不起学校的伙食费,每个月背一背篓土豆去上学,借食堂的锅灶白水煮了,蘸点椒盐面就是满足的一餐。只有考试拿到好成绩,才会花两毛钱奖励自己一份天蚕土豆。
  “没有土豆就没有欧洲,没有如今的世界,也就没有今天下午我们在这里的闲谈。”赫尔曼含笑看向傅亚瑟,“年轻人你看,决定世界走向的可能只是一颗土豆。这就是我说的意义和力量。”
  傅亚瑟沉默不语。
  秦椒笑起来:“我是不懂历史啊世界。不过,对我这样普通人来说,能吃到这么可口的炸鱼薯条,就是特别美好了。”
  “说得没错!炸鱼和薯条,国王让位也不换!”店老板从他们旁边路过,双手擦着围裙,“我说老犹太,你们要不要顺便在这里把晚饭也解决了?”
  秦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店里已经坐满食客,门外的阳光也添了一层玫瑰红。
  赫尔曼摆摆手,再看看时间:“我想给你们一些不同的建议,有兴趣听吗?”
  于是他们被赫尔曼领着回到约克城中心。
  沿途,秦椒又不可避免听了一耳朵约克和英格兰的历史。好在赫尔曼同傅亚瑟两人相谈甚欢,她乐得自己漫无目的地张望,看彩色的木船沿河而下,桥上人同船上人乐呵呵地挥手。
  他们穿过几条似曾相识的街道,在某个拐角处,傅亚瑟突然在她身旁刹住了脚步。
  “看。”他的声音很轻,带了一丝不易辨认的惊叹。
  秦椒茫然地把视线从巧克力店橱窗收回。一抬眼,猝不及防的,蓝天下金色的宏伟建筑就这样闯入眼帘。
  一瞬间的惊艳后,赞叹之情自然而然从心底涌出。
  除了美,还有对人类劳动的钦佩,以及同为人类而与有荣焉。
  这种激动,就像是她五岁时骑在爸爸肩头第一次登上长城,十五岁时收到人生第一把菜刀,以及看着老师用一勺“清水”让白菜如莲花般层层绽放。
  一旁,傅亚瑟却突然很煞风景地问道:“抱歉,但带我们来约克大教堂,这样真的同你的信仰不冲突吗?”
  秦椒记起赫尔曼是犹太人,也记起了克里福德塔的故事。
  她有些不安地看过去,却见赫尔曼同他们刚才一样仰着头,看向大教堂的目光无比温柔。
  “很美,对不对?欧洲最大的中世纪教堂,人类建筑艺术的杰作。”他抬起手,示意他们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大门上方的玻璃窗,“无与伦比的玻璃染色、切割和搭配组合,出自几百年前无名工匠之手。”
  稍后,他又领着他们从旁边的小路绕到教堂的侧面,从另外的角度去欣赏这座哥特式建筑。
  赫尔曼还很遗憾,他们之前在店里聊得太久,错过了这里的开放时间。
  “宗教禁忌的确存在。就算没有宗教,每个人从诞生起,就被束缚在传统和利益的枷锁里,充满偏见,彼此争斗,这是事实。”
  从金色台阶走下来时,赫尔曼突然转身,朝教堂投去柔和的一瞥。
  “但是对美好的向往,同样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我们也会彼此相爱,携手努力,这也是事实。”
  他笑着让他们注意斜前方的一座副塔:“十几年前,我参与过那里的修复工作。”
  一下午的见闻在秦椒脑子里翻腾,古代的,现在的交织在一起。
  大概是她的困惑之色太过明显,赫尔曼耸耸肩,笑着说:“犹太人和英国可不止有伤害和仇恨,也有一些相当美好的东西。年轻人,你听说过二战时期英国的‘儿童运输’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问傅亚瑟。
第120章 你是哪一派
  听完赫尔曼一家和“儿童运输”的故事,傅亚瑟注意到秦椒就不太对劲。
  他们在教堂阶下同赫尔曼握手言别,又依照这位当地人的推荐,在日落之前赶到贝蒂茶屋排队。
  那里有北英格兰,乃至全英国最好的下午茶。挑剔如傅亚瑟也不得不承认,没有提前预约是他的失策。金色招牌下,想要一品茶香的客人排起长队,几乎绕店一周。
  如此来之不易的一餐,秦椒却兴趣不高。
  除了夸过一句侍应生身上的黑白女仆装“好看”,一向很能叽叽喳喳的她就没再说过什么。对银质餐具、烛台、蕾丝和鲜花刻意堆砌的“维多利亚气息”无动于衷,满满三层托盘的茶点也没能让她眼睛发光。
  傅亚瑟不免担心,下午茶并不是个正确选择,尤其之前他们还聊起过“鸦片换茶叶”的历史。
  点餐时他刻意打过招呼,不要大吉岭红茶,于是侍应生上茶时特地告知:“这是我们最好的阿萨姆红茶。”
  好在秦椒只是坐在那儿,盯着盛热水的银壶发呆。
  傅亚瑟尝试回忆雷蒙小姐是怎么向他推荐传统英式下午茶的,照葫芦画瓢说给秦椒听:“司康是检验下午茶是否正宗的关键。这里的司康……”
  他低头朝掌心里的手机瞟了两眼,将屏幕上的文字读出:“这里的果仁司康采用最正统的配方,搭配自制的果酱和奶油,滋味妙不可言。”
  秦椒明显心不在焉,伸手从托盘顶层拿了一块水果挞。
  这不合下午茶“由下而上,先咸后甜”的规矩,傅亚瑟想,但是管它呢。
  他收起手机,决定不再继续介绍司康的“正确吃法”。倒是秦椒在吃司康前提出问题:“奶油和果酱都要抹吗?先抹哪个?”
  小小的灰色脑细胞迅速转动,傅亚瑟流利地说出刚看过的内容:“这就取决于你是德文郡派还是康沃尔派。”
  这两个地方都出产优质的浓缩奶油,各自称自己为英式奶油茶点的发祥地。
  德文郡奶油奶香浓郁,又柔滑轻盈,据说能吃出青草香甜。每个提供德文郡奶油的茶屋老板都会告诉客人:“很香浓,对吗?我祖母在自家厨房亲手做的!”
  如此让人骄傲的奶油,当然是一定要先抹的,果酱只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
  康沃尔派则坚持康沃尔的牛奶和浓缩奶油才是最棒的,他们先抹果酱后放奶油的吃法也最美味。
  两派已经争执了百来年,至今不分胜负。
  “就像人们永远会争论鸡蛋先敲破哪一头。”
  “我懂。”秦椒总算弯起嘴角,“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她一边向傅亚瑟解释什么是豆花,以及甜咸豆花之争,一边拿起司康端详,慎重考虑该成为哪一派。
  毫无必要的认真,但很可爱。
  傅亚瑟没有发现自己勾起唇角,也跟着认真起来:
  “在豆花问题上,你是哪一派?”
  “我?四川人当然是辣党一统天下!”秦椒理直气壮,说完又盯着奶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这坨奶油是来自德文郡还是康沃尔?”
  他真是疯了,才会认为这是个正经问题,还花了五秒钟思考这个问题。傅亚瑟一边自我嫌弃,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银铃。
  银铃一摇,女仆装侍应生就带着笑容来了。
  听完他一本正经地提问,“女仆”的笑容僵在脸上:“抱歉,从没有客人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我需要先向更专业的工作人员请教。”
  过了一会儿,“女仆”领着同样十九世纪打扮的厨娘来了。厨娘一脸自豪地告诉他们:“贝蒂的浓缩奶油很特别,是不是?我祖母在自家厨房亲手做的!
  怔愣间,傅亚瑟看见秦椒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不如都试试?”他替她做出决定,“你知道的,我对甜食不感兴趣。”
  “那么三明治都归你!”秦椒也不客气,“哦,抱歉,酸黄瓜三明治可以留给我吗?我想试试这家的酸黄瓜和炸鱼店的有什么不同。”
  “不需要这么客气。”傅亚瑟顿了顿,“我们之所以在这里,都是为了熊猫饭店。”
  他将原本前倾的身体朝后靠了靠,隔着舒服的距离默默观赏起来。
  果然只有食物的问题,才能让秦椒活跃起来。
  犹豫之后,她先尝了一点儿奶油,满意地表示这奶味的确很浓稠却并不甜腻。接着才掰开司康,朝上面涂了一层奶油,然后是果酱。
  现烤的司康至今热气不散,奶油一涂上就开始融化。秦椒吃完后,双眼满足地眯了起来:“好吃,奶油融入了面粉层,感觉非常的松软……滋润。”
  她喝了一杯茶,一脸严肃地说:“这是在清理味蕾,为了熊猫饭店。”
  这一次先涂果酱,她吃完的表情同样相当满足。
  “决定好你了吗,在英国你是哪一派?”
  秦椒下意识咬着拇指,凝思片刻:“如果是厨师的我,选择先涂果酱。”
  “这是来自厨师的专业判断?”
  “奶油太柔软了,果酱和奶油直接混在一起,轻飘飘的。所以先涂果酱,让司康粗糙的表面‘抓’住果酱,这样吃起来才有层次感。”
  她试图讲清那种丰富的层次感:“清爽的奶油之后,酸甜的草莓酱大爆发,接着又是松软的司康,简直就是三级跳……”
  傅亚瑟对味道毫不无感觉也并不在乎。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她因努力描述而格外认真的模样。晃动的手指上沾着金色碎屑,掌侧还有一点雪白的奶油。
  “如果不是厨师的你,难道就要加入德文派?”
  “当然不会。”秦椒朝他弯了弯眼睛,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如果按个人口味,我只喜欢奶油,我就只抹奶油!”
  没有小猫不喜欢奶油,傅亚瑟在心底轻笑一声,忽见她转动手腕,漫不经心地凑到嘴边。
  那点儿奶油被极其灵巧地舔掉了。
  镜片后面的眸光猛的一缩,傅亚瑟低下头,似乎突然对桌布镂花产生了莫大兴趣。
  或许赫尔曼是对的,美好之物自有其力量。或是令人魇足,或是令人慌乱。
第121章 不过是一种吊桥效应
  奶油的力量没能维持太久,从贝蒂茶屋出来后的秦椒,又一次陷入了心不在焉的状态。
  傅亚瑟问她是想直接回酒店休息,还是去参加赫尔曼推荐的“鬼魂夜行”,她却摆了摆手,将这两个提议都拒绝了。
  “我只想再随便走走,琢磨点儿事情……我一个人就好。”
  傅亚瑟自然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街头。
  “既然如此,不如去参加鬼魂夜行。”他回忆着从网页上看见的介绍,“那是约克最富特色的旅游项目,你也听见赫尔曼是怎么热情推荐的。”
  “跟着‘鬼导游’参观约克?”秦椒不太感兴趣,“今天我已经听了太多英国鬼故事。”
  “听说和亲历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傅亚瑟坚持道,“这一项目能驰名多年,必然有其吸引游客的特质。”
  秦椒朝他皱了皱眉:“这也是老板的命令吗?”
  花了好几秒钟,傅亚瑟仍未能找出“鬼魂夜行”同熊猫饭店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只得作罢。不过他坚持同秦椒一起“随便走走”,理由相当充分:“亨利叮嘱过我,一定要防止你在异乡迷路。”
  秦椒“呀”了一声,语带羞恼:“只有转乘地铁的时候我才容易搞错……随便走走,怎么可能迷路!”
  “当然。”傅亚瑟立即表示理解,“随便走走本身就无所谓方向,当然不会有失去方向的苦恼。”
  他觉得自己说的既有道理,又不失礼,还颇具幽默感,却只换来了秦椒不太开心的一瞥:“只是随便走走,你想要什么方向?”
  一时之间,傅亚瑟拿不准这是个问题,还是句反讽。他怀疑是后者,不过还是掏出手机,认真查看了约克地图:
  “我建议这个方向。乌斯河边很安静,有不少极具特色的古代建筑和酒吧。”
  秦椒又瞥了他一眼,这次的眼神更加复杂。傅亚瑟正在琢磨,就看见她转身开拔,方向正是自己的建议。
  夜风温柔,古城静谧,当他们路过拱形古桥时,街边阴影里突然传出一声“哈啰”,听起来又低沉又虚弱。
  秦椒放缓脚步,朝阴影张望。傅亚瑟未及阻止,她就试探着回了一句:“哈啰?你是需要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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