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起一口一口喝着粥,当粥见底,她问道:“医师,还不曾问过你唤什么。”
她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赵萍安。”
她唤赵萍安。
她又问她,“你叫什么?”
杨水起有一瞬间踟蹰,好在赵萍安马上看出了她的犹豫,她说,“不打紧,若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她经历的这些事情,不是寻常人所能经历,想来她的身份应当也不大好去叫旁人知道。
“小水,你唤我小水吧,他们都这样唤我。”
“小水……”赵萍安喃喃二字,她又道:“是挺适合你,水灵灵的。”
杨水起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她想到了什么,朝赵萍安问道:“我还不知道这是何处,同京城远吗?”
不知道她为何会问这样的话,赵萍安下意识问道:“你是京城人吗?”
杨水起点头,她说,“我的父兄现下在京城,我来的时候听闻,皇城在抓乱臣之流,我有些担心他们会被殃及。”
赵萍安想了想,道:“这离京城不远,马车两天的功夫就能到,至于你说你的父兄……我昨个儿还听到他们说那处好像确实是在抓什么人,好像是首辅家的两个孩子?城门那处守得也可严实了,你现下想进去都有些进不去呢。”
赵萍安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在杨水起面前,话却颇多。
她又说,“我看这皇上当真是疯了,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北疆那边战事一停,就开始欺负人家的儿女……成日里头修仙修得脑子都要傻了,好些事情不曾管,净是整那些没用的死出,弄得人心惶惶……”
“我听我爷爷说,朝里头的次辅大人好像还同皇上吵架了,萧家大人清正,同皇上比,我还是更信他些。”
一个只知道修仙的皇帝,和一个百年世家的执掌人,信谁站谁,不言而喻。
萧正参景晖帝的折子,是一个导火线。
将百姓对景晖帝的不满,牵扯了出来。
景晖帝这安静了这么个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点动作,却是将京城内搅和得鸡犬不宁。
既有功夫,有精气神,不
去早朝,不去处理政事,现下就只是为了抓那么个人?
赵萍安在那里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嘀咕,没有注意到杨水起神色变化。
相比萧正同景晖帝翻脸这件意料之中的事情,杨水起更加担心,若是城门被严守,她爹该怎么进京。
她爹的踪迹又会不会被发现……
*
萧煦那边已经带着人到了城门口,但守卫众多,且会搜查过往车辆,就是马车之中也不会放过丝毫。
现下杨奕和他共乘一辆马车,而乞佳同她爷爷在另一辆马车上。
可一会若是进了城门那处,饶是萧煦恐怕也躲不开士兵搜查,若是被搜了马车,杨奕岂不要暴露……
该如何是好。
一行人就这样被困在几里开外的城门外,进退维谷,分明就差那么一点,但却没有办法进去。
马车上,两人一筹莫展。
过了良久,一片安静之中,萧煦忽地开口,他道:“我有个法子……”
他有个法子,就是这个法子不大好,要赌上他自己的名声。
杨奕问他,“是何?”
萧煦同他说后,杨奕马上道:“不,不成,这不是坑你吗?且等等,我想别的法子来。”
萧煦却执拗地摇头,他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法子了,毕竟代价只是我的名声,没事的,现下这样的情形,声名最算不得什么了。”
他不再待杨奕开口,下定决心道:“只是委屈伯父了,要钻下凳子。”
杨奕急得直挠头,但见萧煦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况说,现下再耽搁下去确实也不大好,他最后还是妥协,道:“我不委屈,委屈你才是了。”
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罪过。
好一些的马车板凳之下,都是中空,可以用来藏人。
虽杨奕身体有些壮硕,但好在这板凳够大,好歹还是将人藏了进去。
杨奕藏好之后,萧煦就在随行的手下中喊了个女子过来,让她换了一身女子衣裳,然而,她出行只带着侍卫的短装,并无女子衣裙。
没法只能去往另一辆马车上的乞佳借来了一身。
乞佳身形不及她,女子穿着有些小。
女子上了马车之后,萧煦就道:“陪我做个戏。”
手下拱手道:“但凭公子吩咐!”
萧煦叫她做戏,她自然义不容辞。
“可能有些冒昧……”萧煦还是吐出了接下来说的话,他道:“坐到我的腿上来。”
这实在是太冒昧了。
但她看着萧煦一脸正色说了这话,很快也就摈弃了脑海之中其余的想法,依言行事。
马车内,萧煦差不多弄好了现场,便让人将马车往城门处驶去。
到了城门口,果不其然被人拦住。
一个头戴兜帽,身着甲胄的士兵朝马车走来,对他们一行人道:“请出示令牌。”
马夫将萧家的令牌递去,他道:“马车里头的是我们萧家的大公子,难道也要查?”
萧家……他不过是一个士兵,得罪萧家确实不大好。
但,便是皇子公主来了也得查,这是景晖帝的命令。
管他是哪家的公子呢。
士兵冷声道:“例行公事,谁都要查,还请萧公子下来马车。”
然而,士兵话音方落,就听得里面传出了萧煦的声音。
“是吗?可是现下我不大方便啊。”
“不方便?”
马夫马上道:“是,当真是不方便才不愿意叫军爷瞧见,若是方便,怎会不让查呢?”
听得此话,士兵果真踟蹰,但却仍旧执拗,上头说了,每一辆马车都要看,都要查,谁管他方不方便。
“不方便也要看。”
说罢,便不顾阻拦,自顾自掀起了车帘。
然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艳景,女子香肩半露,坐在萧煦腿上,她的大腿搭放在萧煦的腿上,依稀能见得裙下光景。
见到被人撞破,忙作娇羞钻进了萧煦的怀中。
士兵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方便,一时之间竟就这样愣死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之时,听得一声呵斥。
“天大的胆子,叫你来掀我的帘子。”
萧煦虽不曾大声吼叫,但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唬得这士兵的手一哆嗦,松开了帘子。
他知道自己犯了事,竟撞破萧煦正在做的事情,若萧煦要去因为这件事情同他追究,那真是摊上麻烦。
他拱手道:“小的不知公子在……”
萧煦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在什么?”
士兵马上道:“小的什么也没撞见。”
萧煦也没再说下去,只是问道:“那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既公子当真不方便,那便算了。”
萧煦一行人就这样进了京,可在马车就要过城门时,却不巧碰到了锦衣卫的人来视察。
将好就撞见了萧煦的马车。
近来萧家可是被皇上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啊。
见他们已经被放行,锦衣卫的人看着方才那个士兵,问道:“每辆马车可都查清楚了?”
他的视线落在萧煦的马车上面,心中想些什么,十分明显。
那个士兵左右得罪不起,思来想去,还是回道:“查……查清楚了。”
若现在如实说出来萧煦所做之事,萧煦事后定会同他算账,可是现下若哄骗这个锦衣卫,他又怎么知道他在骗他?
他不过是看城门的,何故于要给自己寻了麻烦。
听到士兵如此说,那个锦衣卫的人也说不出旁的话,只是忽意味不明问道:“萧公子这几日是去了何处啊?城中近来可不太平呢。”
“给家中弟弟去寻医师,怎么,这也不行吗?”萧煦的声音很冷,明显已经不耐,那锦衣卫的人吃了个瘪,最后只暗暗咬牙,终究是没有再去纠缠,放人离开。
*
萧煦回了京后,马上就回去了家中。
他先是带着杨奕去和萧正打个照面。
安置好了乞佳之后,又马上带着那老医师去了常庆院,萧吟的屋中。
老医师上回在北疆,已经从杨奕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也知道现下刻不容缓,来不及休息,能救人先,便救人先。
他看了萧吟身上的伤,把了把脉,很快便知这是心脉大伤,能救是能救,但把握也不大。
他马上对萧煦道:“关门关窗,让底下的人去烧些热水。”
而后他就开始拿出了药箱之中的细针,萧煦见他要开始救人,也自觉退了出去。
门窗被闭合,萧煦等在屋外,萧夫人和陈锦梨也已经匆忙赶来。
萧夫人道:“你这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去了何处?萧吟的屋子关起来做什么?”
当初萧煦走得着急,只同萧夫人说是出去办事,但还没有具体说是去办什么事。
萧煦只大致解释了一番,而后道:“这里头的人,是北地来的神医,他或许能救醒萧吟。”
若他也救不醒,当真是没法子了。
在屋外约莫等了两三个时辰,房门才终于被打开。
老医师出来的时候,腿脚都开始有些发软,手也止不住抖,众人马上就围了上去。
萧煦扶住了他,期待问道:“人如何了?可曾有救?”
老医师点了点头,说道:“现下醒了,进去吧。”
萧夫人闻此,在一旁喜极而泣。
萧煦让人将老医师带下去好生安置,而后和萧夫人一起进了屋。
病床上,萧吟当真已经睁开了眼。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向了他们。
昏迷了近乎三个月,照不到
阳光,他面上是近乎病态的苍白,但因被照顾得很好,除了面色惨白之外,叫人看不出一点不好,就连唇色都十分红润,同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母亲。”
萧吟唤道。
声音带着说不出来的沙哑。
在场几人眼眶发酸,萧夫人更是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若萧吟真醒不来,她该怎么办啊。
醒过来了,好在是醒过来了。
萧吟被扶起身来,靠坐在了床头。
几人又是说了好些话,萧吟却忽开口问道:“杨水起呢,她去哪里了。”
他昏迷的那三个月,常常会听到杨水起在他旁边说话,可是忽然有一日,杨水起不见了,她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去哪里了。
第六十八章
众人听到萧吟的话, 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该如何去答,他们现下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毕竟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封她的信件传回来,他们没有任何有关她踪迹的消息。
萧煦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长久的昏迷让萧吟脑子有一瞬间的转不过来,可听到这话之后, 眉头还是紧紧蹙起。
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萧煦道:“你让我去尘牧村寻首辅, 他果真还活着,现下已经被带回家了,但胡部堂带着棺椁回京, 事情最终还是败露。怕皇上殃及他们兄妹, 便让他们先出去躲一段时间, 现下也还没有消息从外面传回。”
萧夫人补充道:“杨风生前些个时日被抓去宫里头了……现下恐怕她一人在外躲藏。”
听到萧煦这样说,萧吟的心不知为何猛地跳动了起来, 一股剧烈的不安,席卷而来。
她在外面避风头,她一个人?
萧吟有些不敢细想下去。
他马上掀开被子, 就要往床下走去。
可却被他们拦住。
“你要去哪里?你现在刚醒过来, 哪里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知道他是想要去寻杨水起,萧煦又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锦衣卫的人,你去找她?万一被锦衣卫的人寻了踪迹, 跟了过去怎么办,岂不是坑害了她吗。你别急, 你好些,好些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
*
夕阳的余晖落在窗台, 众人也不敢多留,怕搅得萧吟疲累,屋子的里的人现下都已经散出去了,萧吟现下一个人坐在窗边。
远处的天空是一片血红,萧吟坐在窗前沉默不语。
昏迷了这么多日,现下一起来,难免有些不大适应。
其实,这些日子躺在床上,他一直都能听到旁人说话,他的神思一直清明。
他知道杨水起时常会来看她,她时常会同他说话,说的话,比他以往清醒的时候说的话还要多,有时候,杨水起若是说到了什么伤心事,总也会情难自抑,忍不住哭出来。
他想要起来,想要起来告诉她说,不要再哭了,可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听得见,感受得到,可就是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