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已经黑了,楼七等在廊子上,见她出来就跟上去,手里拎着风灯,两人并排着往院里走。
“好点了?”楼七问。
余晚之忧心忡忡地摇头,一个字没说。
余家如今都是她在料理家事,祖母生病也管不了事,徐清婉临盆在即,估摸着时间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了,二哥又忙于公务,府上离不开操持的人。
原本准备去逢州找父母的计划,就此耽搁了下来。
楼七看出了她的担忧,“要不我替你跑一趟吧,那什么地方来着。”
楼七记不得名字,当时听宋卿时说的时候,她就没把注意力放在地名上。
余晚之倒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我没真把你当下人使唤,歇会儿吧你,南来北往地跑也怪累的。”
脚下的步子微微滞了片刻,楼七侧头看了一眼余晚之,随即看向前方。
她当然看得出来余晚之没把她当下人,两人连吃饭都是同桌,她房里的一应物件也比丫鬟好上许多。
“切,还用你说。”楼七梗着脖子犟嘴,“我当没当丫鬟能不知道?”
余晚之微微勾了勾唇,没和她拌嘴,主要是提不起什么精神。
余老夫人病了三日,她就侍疾三日,清晨便来,晚上再走,都这样用心了,也不见好转。
“祖母年事已高,得请个厉害点的大夫来瞧瞧才行。”余晚之想了想。
宫里的太医厉害,但那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的。
听说余老夫人病了,陆凌玖觉得这是个上门的机会,次日就着人备了礼亲自上门。
他已经打听过了,余府如今算是余晚之当家,他刻意挑的余锦安不在的时候前来,这样余晚之便会亲自接待他。
陆凌玖被丫鬟请入前厅,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座,两手搭在腿上坐了片刻,觉得这姿势忒蠢,不够帅气,想了想又换了个姿势,两手搭着扶手,颇为霸气地靠在椅子里。
脚步声缓缓接近,陆凌玖单听着都觉得叫人欢喜,虽然好几个脚步,也听不出哪个是她的,但他知道余晚之来了。
等人踏进门,陆凌玖倏地坐直,“三小姐。”
余晚之走近,屈身行礼,“小王爷。”
陆凌玖赶忙起身,“不必,不必多礼。”
两人相继落座,坠云奉上茶,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了余晚之身后,陆凌玖连着看了她好几眼,那丫鬟也像看不懂眼神似的。
余晚之是从余老夫人院中走过来的,因为走得急,脸颊泛出了酡红。
陆凌玖捧着茶,茶盖掀开时冒着热气。
他透过热气悄悄偷瞥余晚之,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余晚之坐下歇了片刻,喘匀了气,开口道:“小王爷亲自前来探望,只可惜祖母病得起不了身,无法前来。”
“没事没事。”陆凌玖赶忙摆手。
他本就不是为了看老夫人而来,而是找机会多看看她而已,哪会在意老夫人有没有接待他。
第 98 章 发火
陆凌玖说:“我备了点薄礼和药材,看看老夫人能不能用得上,缺什么直接告诉我。”
余晚之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礼物,这哪是薄礼。
人参、鹿茸、天麻、灵芝……都是上好的药材,只是旁边那个托盘中则全是首饰。
陆凌玖见她目光移过去,不好意思地说:“都是些小物件,临时在铺子里买的,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你喜欢就戴,不喜欢的话赏人便是,我们淮安的的库房里有好的,等以后我——”
“小王爷。”余晚之出声打断,“这些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还请小王爷收回去。”
“都说了你不想戴就赏给下人。”陆凌玖脸上还挂着笑,随手一指余晚之身后那魁梧的丫鬟,说:“你!你家小姐不要,那就都赏你了。”
坠云赶忙往余晚之身后缩,小姐都不收的东西,她哪儿敢拿?
余晚之脸色发沉,家中的事已经够让她操心了,还得应付陆凌玖。
若是吃食点心还罢,收了也无妨,但她哪会不懂陆凌玖对她的心思,这一盘子的首饰,收了可真就说不清了。
“小王爷。”余晚之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余晚之直接起身,“我尚未出阁,你我理当避嫌,家中长辈不便待客,因而才由我出面,我还得回去侍奉祖母,就不作陪了,小王爷若是想等我二哥,可以在此处休息片刻,失陪。”
见她转身就走,陆凌玖只觉憋屈。
汴京的淮安王府久不住人,哪有什么好东西,这些都是他昨日跑遍了汴京的铺子买的。
他身为淮安王的小儿子,说一句天潢贵胄也不为过,向来是旁人巴结他,他何曾这样讨好过女人,她竟毫不领情。
眼看她跨出前厅,陆凌玖心里一急,赶忙追出去。
余晚之只觉手腕一紧,被人拽了一下,垂眸看见了扣在腕上的大掌。
坠云和院中的丫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哪里,这可是余府,还是有人在的情况下,这小王爷也太过放肆了。
余晚之当即皱眉,挣了挣没能挣脱,冷声道:“还请小王爷自重。”
陆凌玖手上松了松,复又扣紧,“不行,放了你就走了。”
余晚之脸上终于浮现出薄怒,“小王爷可懂避嫌二字?”
避嫌,避嫌,今日她两次提起避嫌。
那股自那日清晨沈让尘送她回府时,就憋在心里的怒气,积攒得越来越多,终究是在今日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便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避嫌!避嫌!”陆凌玖不由收紧了手,冷冷问:“你和沈让尘就不用避嫌了?”
余晚之只觉得手腕发疼,她越是收手,他就攥得越紧。
坠云冲上前来,刚抓住陆凌玖的手臂就被他一把甩开,“谁准你碰我了?滚!”
余晚之看了坠云一眼,坠云胸口起伏,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转身飞快地跑去找楼七。
余晚之看着她转过了月洞门,冷凝的视线重新落在陆凌玖脸上,既挣脱不了,她也懒得再挣。
“小王爷是欺我府上眼下俱是妇孺,才行如此孟浪之举吗?”
陆凌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才发觉刚才干了什么,飞快的收回手。
余晚之后退两步,轻轻握住了袖下发疼的手腕。
陆凌玖看着她的动作。
他自幼习武,能拉百斤大弓,手劲哪是常人能比,方才气一上来,就没顾那么多,想来是把她给捏疼了。
但他不想道歉,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她原封不动的退回,连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堂堂小王爷的面子都让她踩在了脚底下,她还要怎样?陆凌玖也拉不下那个脸。
“我力气太大了。”陆凌玖皱着眉靠近,“你没事吧,给我看看。”
余晚之再次后退躲开,与他保持着距离,
屋顶上响起踩瓦声,余晚之抬起头,看见楼七飞快掠来,腾跃间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
真要是打起来就不得了了,余晚之对楼七摇了摇头,楼七忽地在屋檐上顿住。
见陆凌玖没如坠云所说拉着余晚之不肯放手,便坐在屋檐上看热闹。
“小王爷。”余晚之直言道:“我知道你要什么,今日我不妨把话说开,我恶名在外配不上你,还请以后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刚刚消下去一些的怒火因她的话再次重燃。
陆凌玖咬了咬牙,问道:“你怎么不让沈让尘不要浪费时间?”
“你屡次提起他做什么?”余晚之问。
“还是说即便他退过婚,你也愿意嫁给他?”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余晚之凛声:“小王爷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陆凌玖咬着牙点头,在连声的“好,好”中慢慢后退。
然后飞快地转身跑了。
余晚之吐了一口气,抬手压住眉心,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会这样收场,早知道还不如直接不见客,怠慢客人。
“把他送来的礼物送回淮安王府。”余晚之吩咐下人。
楼七坐在屋檐上听了个大概,自己又脑补全了。
她从房檐上跳下来,“看不出来呀,这小王爷脾气这么大。”
余晚之也觉得意外,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王公贵胄,又是淮安王最疼的小儿子,要月亮不给星星,养出些脾气也正常,否则外头也不会称他为霸王。”
当日相遇时陆凌玖策马闯街,惊了她的马车之后又掀她的帘子,她就知道他不好惹,因而处处躲着。
之后再见,又因他格外好说话而对他改观,忘记了他本就是不好惹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陆凌玖,放纵恣意且张扬。
陆凌玖飞快地跑出余府,其实越走心里越是冷静下来,脚下的步子再也迈不出去了。
“祖宗。”小厮问道:“咱们回王府吗?”
陆凌玖看了一眼大门,不敢进去,也不想走。
陆凌玖拿头哐哐撞墙,吓得小厮赶忙用手垫着,“使不得使不得,哎哟我的天爷,磕坏了可咋整。”
陆凌玖转身靠墙,懊丧道:“你说我怎么就没控制住脾气呢!我怎么能对她发火?!”
第 99 章 太医
小厮当即奉承道:“这怎么能怪您呢,您看上余三小姐,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还敢跟咱们拿乔,也不看看——哎哟!”
陆凌玖飞起一脚踹在小厮身上,扫了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数落她?”
小厮不敢起身,急忙爬起来跪着,连扇自己耳光,“奴才不配!奴才不配!奴才一时心急才说错话,小王爷饶了奴才。”
陆凌玖心里正烦,哪有功夫再管他,看也不再看一眼,思索着怎么才能挽回一些。
他自幼就是炮仗性子,好说话的时候好说话,但也是一点就燃,燃得快去得也快,但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当着余晚之的面燃。
陆凌玖懊恼地低着头,踢着靴子,心想余晚之不知道会怎么看他,觉得他既冲动又无理吧。
前面那些日子下的功夫全白费了。
“主子,主子。”小厮连喊了陆凌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不由抬高了声音:“主子!”
陆凌玖瞪他,“嚷嚷什么?”
小厮跪在一边,伸手指向街道尽头。
陆凌玖看过去,目光霎时一凝。
来的是辆马车,驾车的人是澹风,那马车里的人想必就是沈让尘了。
他前脚赶着余老夫人病中来献殷勤,沈让尘竟然后脚也来了。
陆凌玖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处发,他也不是怕事的主,捋了捋袖子就要上前,今日就算和沈让尘打上一架也行。
小厮一看这架势,赶忙抱住他的腿,“使不得使不得,那可是沈二公子。”
不说还好,一说陆凌玖就更来气了。
沈让尘怎么了?很了不得?他还是未来的淮安王呢。
“起开!”陆凌玖一脚踹开小厮,抬脚上前。
澹风在门口停好了马车,掀开了帘子道:“您老当心。”
陆凌玖气势汹汹,闻言脚步一顿,看见马车里钻出个花甲老人,还有个背着箱子的童子。
怎么不是沈让尘?陆凌玖纳闷。
澹风扶着老人下了马车,他老远就看见了陆凌玖,这时才行礼,“小王爷。”
陆凌玖昂着头拿鼻孔看人,应也不应一声,看着澹风上前递了帖子,带着二人进入余府。
“那人是谁?”陆凌玖问。
小厮以为他不记得澹风,赶忙爬起来,拍了拍灰说:“那是沈让尘的贴身侍卫。”
“啧。”陆凌玖瞪他一眼,“澹风我能不认识吗?我是问那个老人。”
“哦。”小厮反应过来,说:“好像是吴太医,吴太医年事已高,现在很少在宫中侍奉了。”
陆凌玖眉心一皱,心里咯噔了一声。
完了。
他刚进去发了一通火,办了坏事,沈让尘就找来太医为她分忧,请太医比送礼物有用多了。
那沈让尘不是把他给衬托得更不靠谱了吗?
“余老夫人病了,你怎么不提醒我找太医?”陆凌玖怒道。
小厮有苦难言,哭丧着脸说:“我,我也没想到这茬呀。”
澹风引着太医入府,这还是他第一次入余府,虽没有国公府的奢华,但余家数代文人,布局间自有文人的风雅在里头。
余晚之出来接人。
不等她说话,澹风便上前,抱拳道:“三小姐,公子听说老夫人病了,让我带吴太医前来为老夫人诊治。”
余晚之昨日还想找一位厉害的大夫,今日吴太医就上门来。
她听说过吴太医,在宫里侍奉了四十余年,曾为先帝和当今皇上的御用太医,寻常人根本请不动。
余晚之颔首道:“有劳太医,请随我来。”
太医为余老夫人诊治,澹风没入里间,站在门口等候。
趁着太医凝神诊治的功夫,余晚之走出来,留余锦棠在里边照看。
“替我……”余晚之稍顿,继而道:“言谢太单薄,说过改日宴请也没能抽出时间。”
“三小姐言重。”澹风抱拳道:“公子近来忙于公务,要为几位皇子授课,加之春闱在即,无法亲自前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病中,还望三小姐切莫太过忧心,珍重自身。”
澹风说完,“喔”了一声,说:“最后一句是公子说的。”
余晚之抿了抿唇,听见太医和余锦棠说话的声音,转身走入房中。
吴太医走到外间,桌上早已备好了纸笔,吴太医写下方子,说:“只是风寒外侵,阻遏卫气,但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如年轻人恢复得快,这有两个方子,一个以祛风散寒为主,另一个方子待老夫人风寒之症好了再行温经通络。”
余晚之仔细记下,颔首谢道:“有劳吴太医。”
“三小姐还请坐。”吴太医说。
余晚之不明就里,以为有要事要说,在桌旁坐下。
药童放上脉枕说:“三小姐请。”
余晚之明白过来,“我没病,不用劳烦太医了。”
吴太医慈眉善目,微微一笑说:“这是沈大人特意交待,让我给老夫人诊完病顺带为三小姐诊治,说三小姐身体虚弱,看看为好,还请三小姐行个方便。”
余晚之稍怔,把手放上脉枕之后久久没能回神。
“还请再换另一只。”
余晚之依照吴太医的话换了只手,刚一放上去,就听“哎呀”一声。
余锦棠:“三姐你的手怎么了?”
余晚之转目一看,连忙收回手,压住了袖子。
之前被陆凌玖一抓,当时只觉得疼,当时看还是红痕,这么片刻已成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