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予我情长——晏灵子【完结】
时间:2024-11-14 17:11:28

  她心知肚明,这是假象。
  彭惜说她心高气傲、敏感多疑是对的。她和母亲截然相反,天生就是个感性的人。
  而在时微看来,天生的感性在天生的理性面前,永远像个小丑,永远是个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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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圆月高悬,琴房内仍旧昏暗。柔和的月光经过纱帘过滤,泻到地板上,几乎就不剩多少光亮。
  时微打完电话,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小提琴上,于是发了狠地想要投入练琴。
  面对着架子上那盆仙人掌拉了一曲又一曲,节奏混乱不说,音准都快歪到太平洋对面去了。这种练习状态不仅没让她从憋闷中走出来,反倒心情更加烦躁,宛若有条火龙在胸口乱钻,连呼吸都变得焦躁灼热。
  心中的愤怒翻涌着,时微盯着仙人掌深呼吸,她努力调整状态,反复闭了几次眼睛,然后放下琴,转身走到门口,她把灯关了。
  黑暗让她觉得安全,安全感会带来平静。
  她提弓按弦,在夜色中演奏了一曲巴赫。好的琴音,理应如绸如缎,而她当下奏出的乐曲,干巴得好似粗布烂麻,听上去就不大值钱。
  她紧咬着牙关,感觉临门一脚就要爆炸。
  这时,天花板上的灯亮了。
  时微眯着眼睛转头看,卞睿安身穿睡衣,双手背在身后,正对自己笑:“灯都不开,省电费呢?”
  “......这叫氛围感,你不懂。”
  卞睿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啪嗒”一声,又把灯关掉了:“你练你的,不用管我。”
  时微暗自叹气,又重新把琴架到锁骨上。她不是轻易放过自己的类型,达不到满意状态,比周而复始的重复更让人煎熬。
  借着朦胧的月光,卞睿安走到墙角,把手里的东西放上书架,他身子一歪,在沙发上懒洋洋落座,修长的一双腿大剌剌往前伸着,调整好姿势,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轻哼被琴声掩盖,时微没有受到他的干扰。
  说来也是离奇,自打卞睿安闯入琴房,她那颗胡乱蹦跳的心就缓步回归了正常节奏,随着心跳趋于平缓,乐曲也变得稳定许多。
  拉完一首完整的曲子,时微额角冒了薄汗。
  放下琴,她走到门口,把灯打开了,又眯着眼睛走回卞睿安跟前,抬起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问他:“这么晚了专程来听我练琴?”
  “当然不是。”卞睿安挺直身子,伸手把架子上的黑胶唱片拿了下来,“送你的。”
  时微接过唱片一看,这是她寻觅许久的一张绝版黑胶,二手市场都少有流通。
  她惊讶地抬起头:“你上哪搞的?”
  “今天回家路上路过唱片店,随手拿的。”
  “我才不信呢,临海的黑胶店我早翻了个底朝天。”
  卞睿安耸耸肩膀:“或许是老板看我面善,把压箱底的货给我了。”
  时微把唱片抱在怀里,很是宝贝,苦瓜似的一张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了隐约的笑容。
  “我听陈阿姨说,你先前在跟彭阿姨打电话?”
  “嗯,怎么了?”
  “没吵架吧?”
  “我跟我妈从不吵架,你不都知道吗。”
  “我的意思是,你没聊生气吧?”
  时微望着窗外,认真想了想:“生气了。”
  “聊什么聊生气了?”
  “她说我跟你不是亲兄妹,在你家住着寄人篱下,要给我另外找个房子。”
  卞睿安有些警觉:“你怎么说的?”
  “我拒绝了。”时微实话实说道,“我不想一个人住,我害怕。”
  卞睿安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看来害怕也不总是坏事。
  他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冷不丁地叹了一句:“不是亲兄妹才好。”
  时微好奇地问:“为什么?”
  “当你亲哥会被压榨到死,我可不想有你这种妹妹。”
  时微瞪他一眼:“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的是人想当我哥!”
  “那是他们跟你不熟。”卞睿安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彭阿姨想得太复杂了,还寄人篱下呢,你不把我当头驴来回驱使,我就已经谢天谢地。”
  时微抿着嘴笑:“夸张!”
  “还要练吗?”
  “再练一会儿吧,今天拉得不好。”说着,时微把唱片放到一旁,又回到仙人掌面前,余光瞥到卞睿安也跟了过来。
  她伸手指向懒人沙发:“你坐远一点去,离太近影响我发挥。”
  卞睿安不满,随手拔下一根仙人掌的细刺,在掌心轻轻戳了几下:“它也离得很近,怎么就不会影响你发挥?”
  “你非要拿自己和一颗仙人掌比?”
  “它是普通仙人掌吗,被古典音乐陶冶这么长时间,我看它都要成精了。”卞睿安赖着不走,“不过我的确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于给这颗丑不拉唧的仙人掌陶冶情操?”
  “因为它是我最老实的听众。命长、耐|操、不嫌我。”
  “我也命长、耐——”
第04章
  卞睿安骤然收声。时微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灰溜溜回到懒人沙发上瘫坐着,卞睿安什么也不干,单是看着时微练琴,四十多分钟,他一直安安静静。
  练完琴,卞睿安邀请时微一起去他卧室听黑胶。家里有几台唱片机,卞睿安卧室这台是新买的,音质绝佳,比其他都要好。
  他不在家的时候,时微也经常溜进他卧室听音乐,他暗地里称呼这台唱片机为时微诱捕器。
  卞睿安卧室里,除时微诱捕器外,还有数不清的漫画和飞机模型。模型都是从英国人肉带回的,个个稀有难购,他宝贝得很。
  在音乐声的陪伴下,时微拿了一架飞机在手里把玩,卞睿安坐在地毯上拼模型,拼的也是飞机,还是架战斗机。时微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许多年,仍旧分辨不出任何型号。在她眼里,每架飞机都是插着两个翅膀的铁皮架子。
  “空军招飞好像是明年九月。”时微坐在书桌上,一双腿悬在空中,颇有节奏地来回摆动。
  “嗯,九月到十一月是初选。”
  “有身高要求的,”时微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超过一米八五你就没戏了!”
  卞睿安抬头:“特意做功课了?了解得这么详细。”
  时微说:“没有,听别人随口聊了几句。”
  卞睿安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放心吧,最近都没怎么长高,应该超不了。”
  他这动作看在时微眼里,有种莫名的娇憨。但这个词放在卞睿安身上着实违和,所以时微咬着手指偷笑了一声,然后又说:“自然生长是不可控力!你说超不了就超不了?”
  “既然都不可控,我担心有什么用?”
  “......也有点道理,”时微从书桌上跳下去,挨着卞睿安盘腿坐下了,“不过,如果当真因为身高不达标而错过机会,你会不会失望?”
  卞睿安停下拼模型的手,认真想了想:“不知道,可能会有点。”
  “就只是有点?”
  “也不能痛哭流涕寻死觅活吧。”
  时微看着地面上散落的零件,逐渐发散了思维:“要是谁告诉我这辈子不准拉小提琴了,我保不准儿真会痛哭流涕寻死觅活。”
  卞睿安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模型碎片:“小提琴对你最重要?”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卞睿安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心情好点了吗?”
  时微注视着他:“一般。”
  “还想做什么?我陪你。”
  时微灵光一亮:“给我看看肩膀。”
  卞睿安无声叹气:“看完就能高兴?”
  时微肯定地回答:“看完就能高兴!”
  拎着领口脱了上衣,卞睿安略微侧过身子。时微甚至不用特意凑近,就能清晰看到对方肩膀上的青紫和红肿。她伸手摸了两下,没吭声,也许是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半晌过去,卞睿安扭头问她:“看高兴了没?”
  时微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高兴了。”
  “两三天就能好。”卞睿安很快把衣服重新穿了回去,“只是看着夸张,也不疼。”
  时微托着下巴,眼珠子咕噜转了两圈:“如果还有下回,你就不能还手吗?”
  “然后把我爸打得满地找牙?”
  “不能打还不能跑吗?”时微用膝盖顶他,“这么长一双腿,是用来当摆设的?”
  卞睿安坐直身子,一手按在时微膝盖上,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慰她:“行,下次听你的。”
  -
  两周后临海正式入冬。
  暖气开始工作了,时微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后,她扯着被子左翻右滚,滚累了才翻身而起,慢吞吞走到窗边去。
  拉开帘子一看,天还黑着,远方橙黄色的路灯底下有羽毛状白色物体纷飞。
  她定睛一看——是下雪了。
  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初雪让时微心情很是不错,她迫切想把下雪的消息告诉卞睿安,放下手臂、转过身,怎想还没来得及穿上拖鞋,就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时微小跑过去拉开门,卞睿安用略显讶异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对她的早起感到非常意外。
  “下雪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时微朗声笑起来:“我刚想去找你来着。不过——”她这才发现卞睿安已经穿戴整齐,根本不是刚起床的样子,“你几点起的?这么早穿衣打扮是要去哪?”
  “你忘了?傅家爷爷大寿,我要跟小叔去趟承州,”卞睿安伸手帮时微整理好向内翻卷的衣领,动作行云流水,“天冷,待会儿出门穿厚些。昨天你把围巾落我卧室了,今天还想围那一条的话,自己去拿。”
  初雪的日子,却要单独出门上学,时微稍显失落:“跟老师请假了吗?”
  “请过了。”卞睿安说,“我估计晚上回来,你该吃吃、该睡睡,不用特意等我。”
  “嗯。”
  察觉到时微的兴致不比刚刚,卞睿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没怎么呀。”
  “我扫你兴了?”
  “没有。”时微摇头的同时,推了卞睿安一把,“着急的话你就赶紧走吧,我再睡二十分钟回笼觉。”
  听着卞睿安下楼的脚步声渐远,时微没有返回床上,而是走到大落地窗前,探出视线向外张望。
  她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从院子里缓缓驶出,纷纷扬扬的雪花越落越大,在车顶上累积了薄薄一片。汽车尾灯红了又暗,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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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微携风带雪走进教室,正好听到同学们热议,说今天会来两个转学生。
  十一月份的转学生是稀有物种,况且一来就是俩,想不让人议论都难。关于两个转学生的背景来路众说纷纭,时微单是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就听到了三个全然不同的版本。
  苟利云是班级八卦百事通,时微道听途说的三个版本都被她一一否决。
  她贴在时微耳边小声科普:“我听说,男生好像是因为在原来的学校惹了事,迫不得已才转过来的。”
  “女生呢?”
  “女生没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搬家。”
  早读最后十分钟,班主任冯老师带着两个转学生进了教室。
  男生眉眼间透着戾色,跟苟利云口中的人物形象不谋而合。女生则是恬静温和,自我介绍时声音小小的,看上去内敛无害。
  冯老师让俩人在四个空位里自选位置落座,两个转学生几乎同一时间走下讲台,齐刷刷在时微身边停了脚步。
  名叫葛纯的女生很腼腆地抿了嘴巴,正要拉开座椅,就听“咚!”的一声巨响,男生已经把书包卸下肩膀,一把甩到了时微旁边的桌子上。
  冯老师在讲台上讪笑着打圆场:“左边第六排也还有位置,葛纯同学你先去那边坐吧。”
  时微面无表情看了那男生一眼,只觉得此人危险,不宜来往。
  男生却咧嘴露出八颗牙,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心情:“没想到在临海这种鬼地方,还能碰到你这么漂亮的女同学。”
  听着他的轻浮发言,时微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你叫什么来着?刚没仔细听。”时微看似友好的询问,只要稍一揣摩,就能咂摸出“我不重视你”这层意思。
  然而那人却丝毫没有捕捉到她的弦外之音,反而兴奋得很:“诶!看来你也对我很感兴趣嘛!”
  “......”
  “段嘉木。嘉奖的嘉、树木的木。”段嘉木托着下巴冲她笑,“你呢,你叫什么?”
  时微装没听到,凑到右手边,跟苟利云交头接耳。
  段嘉木也不追问,薅走她桌上的英语书,翻开第一页,将她名字念了一遍:“原来你叫时微啊,真好听。”
  时微讨厌自来熟的人,更讨厌自来熟的同时还油腻自大的人。
  平日里,她很少直接对人表达厌恶,更情愿在不点破不说破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悄无声息地与人拉远距离。
  可段嘉木此人,讨厌得实在突出,又听不懂任何暗示,在她安全距离内横冲直撞,这让时微被迫变得严肃起来:“不征求他人同意,就随便动人东西,是不是有些太不礼貌了?段——”
  “段嘉木。”
  “啊对,段嘉木同学。”时微从他手中把书抽回来,“你下次再有什么需要,最好还是先开口问问我的意见。”
  段嘉木撇撇嘴,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容:“我明白了,时微同学。不过,频繁忘记同桌姓名,好像也算不上什么礼貌行为吧?‘嘉奖的嘉、树木的木。’很简单的,下次一定要记住啊!”
第05章
  卞睿安跟着小叔卞梁去了隔壁承州。
  车程约莫两小时,卞梁有工作电话要打,没空跟他说话,卞睿安就靠在椅背上,认认真真看雪花。
  高速公路上的雪花和早上在家看到的不太一样。
  时微卧室的大落地窗看出去,雪片有形状、有美感,公路上的雪花,在汽车速度和凛冽冬风的影响之下,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直线,像利刃,也像利刃划出的刀疤。
  抵达目的地后,卞睿安跟着卞梁见了许多人。
  这些“许多人”中的绝大部分,对卞睿安都热情洋溢,相当客气,赞美之语挂在嘴边,滔滔不绝,仿佛是说不完。
  卞睿安对他们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但并不与之深入交谈。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傲自大,而是对他这种出身的人来说,虽然二十不到,说话已经很有分量。
  围在身边的那些人,不排除个别的确饱含一腔真情实意,但绝大部分都是为利来、为利往,一张笑面背后,谁知道藏了什么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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