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予我情长——晏灵子【完结】
时间:2024-11-14 17:11:28

  卞睿安对辨别外人心思好坏这件事毫无兴趣,所以干脆一棒子打死全部,都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装模作样地混了一整天,卞睿安此时身心俱疲,只想回家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时微练琴。
  然而现实通常都是事与愿违的。
  晚宴后,卞梁又带他去了一栋大厦顶层。这栋大厦里的人就不比白天鱼龙混杂了,都是卞睿安叫得出名字的叔叔阿姨。
  长辈们先是清清闲闲喝了半小时茶,一边喝茶,一边聊事。及至几个小明星到场,房间内的氛围就变得热闹许多,先前喝茶的人,也纷纷坐上了牌桌。
  卞睿安年纪还小,这些活动并不强行让他参与。
  他在旁边沙发百无聊赖地坐着出神,忽然感觉身边沙发塌陷,扭头一看,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小歌手坐了过来。
  卞睿安知道她是个唱歌的,但叫不出名字,淡淡笑了一下,又回过头去继续发呆。
  “一个人坐着很无聊吧,我也挺无聊。”小歌手笑着向他发出邀约,“要不咱们一起去楼下唱歌?”
  卞睿安不清楚她的来路,原本不太想搭理,然而听了她的提议,也不知脑子是怎么转的,居然糊里糊涂地问了一句:“你会拉小提琴吗?”
  小歌手为难地笑了笑:“我只会弹吉他,刚学了三个月。”
  -
  回家已是凌晨一点,卞睿安轻手轻脚走上楼去。书房门缝隐隐透着亮光,他推开门,就看到时微盘腿坐在转椅上啃笔头。
  “晚上没吃饱吗?要啃笔加餐?”
  卞睿安推门进去,时微被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儿啊!?”
  卞睿安敲敲手表:“这个时间,我以为你睡了。”
  捂着胸口安抚了自己的小心脏,时微放下腿站起来,前后左右地活动了身体,哭丧着脸说:“睡不了,我演讲稿没写完。”
  卞睿安走到书桌前定睛一看,发现她笔记本上写的都是英文:“英文的演讲稿,对你来说很难吗,怎么会忙到现在?”
  时微叹气:“英文简单,但内容很难!”
  卞睿安仔细一读,文章主题是my hometown。他立刻理解了“内容很难”四个字的含义。
  因为时微和他一样,他们没有家乡。
  “最恶心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时微义愤填膺地说,“这个hometown还必须是临海!我是在临海出生的这不假,但三四岁的小孩能有什么记忆......”
  起了这个话头,时微就难以克制地,张篇大论一通抱怨。
  原来,临海教育局在市内举办主题演讲比赛。每班需要派出一名代表,先在学校范围内决出优胜,由优胜者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决赛。
  英语老师考虑到时微的海外背景,强行让她代表班级参赛。
  时微认为这种行为很不敞亮,含蓄表达了自己的推辞之意。英语老师却丝毫不顾她的想法,强行把板一拍,赶鸭子上架地说:“参赛名单我都报上去了。”
  听了这话,时微无言以对,只好硬着头皮回家写稿。面对着“家乡”这个单词,她抓耳挠腮,愣是想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你们班谁去啊?”时微问。
  卞睿安搬了一把椅子到她身边坐下:“不知道,我压根儿没听说。”
  “会叫你去吗?”
  “我不会去的。”
  听卞睿安说得这样坚决,时微忽然有些羡慕。也不知活到哪年哪月,她才能像卞睿安这样,语气坚定地把“不会、不要、不喜欢”统统表达出来。
  “愣着做什么?”卞睿安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赶紧写吧,写完睡觉。”
  时微抬头望天,一脸绝望:“下不了笔。”
  “不会要急哭了吧?瞧你这点出息。”
  时微心情不佳,连跟他争辩的欲望都没有。
  卞睿安叹气:“没有真情实感,编还不会吗。”把笔重新塞到时微手上,“拿着,我跟你一起编。”
  一盏台灯下,俩人头碰着头,你一言我一语地拼拼凑凑,二十分钟过去,写出了一篇演讲稿雏形。
  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初稿,时微抓着签字笔陷入沉思。
  她单手托着下巴,食指和大拇指陷在脸颊里,两颊的肉全部挤到了苹果肌的位置,平日里清清瘦瘦的一张脸居然也变得饱满可人。
  卞睿安盯着她的侧脸,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捏得指关节咔嚓响,好不容易才把捏她脸蛋儿的欲望压了下去。
  “就这样吧!”时微用力一拍手,“明天再找谷曼炀给我修改一下!”
  卞睿安打了个呵欠:“行,那我去洗澡,你快睡吧。”
  时微笑着戳他后背:“陪我到这么晚,我要是得奖了,给你记头功!”
  “确定要给我记功?”卞睿安推开椅子站起来,“功臣都是要讨赏的。”
  时微对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放心吧,小金库充裕,我奖得起!”
  卞睿安看她一眼,走了。
  -
  谷曼炀是时微班上的学习委员,常年占据年级第一的位置。
  在今年九月以前,时微跟他都鲜有交集。然而在本学期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时微机缘巧合在一群社会青年的围堵之下解救了他,谷曼炀对此很是感激,俩人的距离就这么突然拉近了。
  后来,卞睿安担心那群社会青年找时微麻烦,拜托小叔查清事情前因后果,这才发现,社会青年是谷曼炀的亲戚找来的,围堵他的原因,是说他欠钱不还。
  得知这个消息,时微又去旁敲侧击,谷曼炀这才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谷曼炀父母早逝,家里只剩个体弱多病的外婆,祖孙俩住在棚户区,平时就靠外婆做点手工零活度日。
  今年年初,外婆一病不起,谷曼炀找遍了各路亲戚借钱。一人给点,凑了三万。其中有个远房表哥,随着大流借了两千,但借得不情不愿,第三天就反悔了。
  他找谷曼炀要钱未果,还吵了一架,吵完架在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这倒霉催的,表哥实在气不过,就动了歪心思,找来社会青年要给他教训。
  得知事件全貌后,卞睿安又找小叔帮了第二次忙。
  这回社会青年解决了,还钱的事也解决了,甚至连谷曼炀的外婆都亲自给卞睿安打电话表示了感谢。
  这样的同学关系,时微找他修改初稿,谷曼炀当然是义不容辞。
  这天,时微一早就去了学校,把初稿交给谷曼炀审视。谷曼炀拿着演讲稿仔细看了七八分钟,那眉头是越皱越紧。
  时微看他表情,觉得心里不安:“内容有问题吗?”
  “内容倒还好......”谷曼炀神情严肃,“只是有许多细微的地方需要修改。”
  “比如说?”
  谷曼炀对她招手,时微老实凑了过去。
  “这里衔接有问题。”
  “这一段读起来太干了。”
  “这个介词你用错了。”
  “这两段还有好多语法错误,都得改。”
  ......
  趁着课间操以及午饭后的空闲,谷曼炀把时微的初稿七零八碎地撕开了,再加以润色,最后用一种几乎全新的方式重新拼凑起来。
  乍一看,和时微的原稿已经毫无关系。但仔细读了,又处处都是原文的痕迹。
  时微拿着修改后的演讲稿反复读了两遍,行文流畅,用词精准,感情丰沛......
  她向谷曼炀投去崇拜的目光:“妙啊!”
  -
  演讲比赛是周五下午举行的。在三号楼阶梯教室,不对学生观众开放,只有教师评委坐镇。
  高二十七班下午第二节正好是体育,卞睿安等到就地解散,看时间差不多,就往阶梯教室走去了。
  他走到阶梯教室门口时,正好有人在演讲,所有老师的注意力都在台上。于是他悄无声息从后门溜了进去,双手抱臂在教室最后贴墙而站。
  后排灯没开,大概是为了营造前方的舞台效果,所以他在黑暗里隐藏得十分完美。
  一连几天都没太休息好,听到第五位选手演讲完毕,卞睿安就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这些学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台风成熟,语言流利,偶尔还会开个幽默玩笑。但这些通通吸引不了他。
  对卞睿安来说,绝大部分东西都太朦胧、太寡淡了,他的世界就像是被人调低了饱和度,唯独时微维持着原有的色彩。
  卞睿安少有隔着十米以上的距离看她。
  时微站在演讲台中央,优雅得体地向评委问好。那双眼睛清明灵动,天花板的灯光映在瞳孔里,像钻石一样夺目。
  卞睿安总能在她身上捕捉到亮晶晶的东西。像寻宝人发现宝藏,看到的瞬间就想打包回家藏起来。
  她的眼睛、嘴唇、鼻尖、手指。或者她的骄傲、怯懦、愤怒、愁思,甚至是偶尔的疯狂与偏执。
  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统统都好闪耀。
  她身上的光芒与色彩让卞睿安喜欢得近乎痴迷。
  这样的时微就好似一汪沸腾的水,借着滚水的温度,连带着他也能活得更有热气。
  时微徐徐作着自我介绍,这时一个高个子男生骤然闯入阶梯教室前门。他对着门口的工作人员讪讪一笑,随即一个箭步冲入教室,死皮赖脸坐在了教室第十一排居中的位置。
  为了不影响选手发挥,在场的老师暂时没有驱赶他。
  卞睿安的眉毛在暗处动了一下。这个冒失的家伙他昨天刚打过照面,是时微的新同桌,听说是转学来的。
第06章
  转学生的身影拦在卞睿安和时微中间,雀跃挥动着手臂。
  卞睿安看在眼里,这种热切让他极度不适。就像在自己珍藏已久的宝石上打上了一束并不适配的杂光,近乎算得上一种污染、甚至是亵渎。
  时微的演讲很完美,段嘉木看呆了。趁着前排老师还没回过神来抓他,他又挑了个绝佳的时机,泥鳅一样溜走了。
  段嘉木藏在一楼石柱子后面,等时微完赛下楼,就急不可耐地追上去:“我在这儿呢!你等等我!”
  时微装作没听到,脚步不停,匆匆穿过大厅,往教学楼外走去。
  段嘉木加快步伐跑上前,一个转身将她拦下,又讨好似的笑了两声:“我刚叫你呢,没听到啊?”
  “听到了。”时微后退一步,“但我不想等你。”
  “为什么?”段嘉木一脸愕然,“我可是装病逃课,特意过来给你加油助威的!”
  “我不需要这种加油助威,”时微双手抱臂说,“我看到熟脸就会紧张。”
  “噢......这样啊......”段嘉木挠了挠头,“那下回决赛我站远些看!”
  “看什么看!你不准来!”
  段嘉木笑呵呵地晃了晃身子:“你别生气嘛,就算有点紧张,不也发挥得很完美吗。”
  “我还能更好。”
  “横竖都是第一名,区别不大的,”段嘉木想了想,又说,“那这样吧,反正也快下课了,我请你吃冰淇淋,给你道歉。”
  “不吃。我也不需要道歉。”时微绕开段嘉木,突然想起什么,她调了个头,快步往篮球馆的方向去了。
  段嘉木屁颠屁颠跟上,先是跟她并肩而行,随后九十度转弯,站在时微斜前方。他觉得倒退着走比较得劲,这样可以随时看到时微的脸。
  段嘉木一路走得喜眉笑眼,走得喜笑颜开,走得憨憨厚厚的,也不管时微到底是要去哪,反正只要能跟着她四处晃悠,段嘉木心里就很快乐、很知足了。
  卞睿安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一双影子越变越小,直至消失在大榕树后,他才把视线收了回去。
  -
  晚上练完琴,时微跟着卞睿安坐在一楼沙发吃葡萄。
  演讲初选顺利结束,时微得了第一,虽然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但毕竟是得了实打实的好成绩,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跟她的美滋滋比起来,卞睿安就显得过分淡然。葡萄在手边也不见他主动吃,光是低头看漫画,目光平直又沉静。
  刚开始,时微还没发现不对劲。直到她哼着歌吃完半串葡萄,又把演讲比赛的经过稍作浓缩,对卞睿安讲了一遍。对方的回应,不是“嗯”就是“啊”,她这才察觉到,卞睿安完全就是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对时微来说是常态,对卞睿安而言,就显得有些稀罕了。
  剥开一颗圆滚滚的紫葡萄,时微喂到卞睿安嘴边:“吃一个?”
  卞睿安别开头:“你自己吃吧。”又继续低头看漫画。
  这反应让时微既茫然又无奈。
  她不高兴的时候,卞睿安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哄她高兴,但卞睿安情绪低落,她不仅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甚至连导致他心情低落的原因都弄不清楚。
  握着漫画书出了片刻神,卞睿安忽然抬头说:“你别乱想,”他看着时微,仿佛是有读心术,“你没得罪我,我也没有遇上任何难事。就是这些天睡得不好,状态不佳。”
  时微不知道卞睿安这话值得相信几分,她托着下巴点了点头:“我们出去荡秋千吧!”
  “这么冷的天儿,出去荡秋千?”
  “你不想去,我就自己去。”说着,时微已经把手指擦干净,站了起来。
  卞睿安呆坐一阵,也放下漫画书,跟了出去。
  时微坐在秋千上小打小闹地前后晃动,看到卞睿安出来,就笑着对他招手:“过来帮我推一下!”
  时微从小就喜欢荡秋千,卞睿安帮她推了快十年,已经是个熟练工。
  这位熟练工没有拒绝时微的理由。他默然走到秋千一侧,稍一用力,就把秋千荡了起来。
  夜风把时微的碎发吹乱,她在月光之下露出笑脸。卞睿安把她推远,她随着惯性荡回来,卞睿安再次把她推远,她再次随着惯性荡回来。
  卞睿安陡然意识到,他和时微之间也存在着这样一种惯性。既然是惯性,就不需要理由和解释。无论时微飞得再高再远,总会原模原样回到他身边。
  就在这一念之间,卞睿安把笼在心头的愁云驱散了。
  秋千规律摆动着,他绕到前方,灵活一跃,坐到了另一侧。时微转头看他,星辉破碎落在眼底,她笑盈盈地问:“你刚才有心事?”
  “现在没事了。”卞睿安也跟着她淡淡一笑,同时左腿蹬地,将秋千荡得好高,时微伸直了双腿,张开双臂小声欢呼。
  时微雀跃的模样让卞睿安回想起九岁的夏天。
  那年暑假,他求着父亲找来木工,在自家院子里做了一架带顶的秋千。他时至今日都还记得,那天他卖着关子把时微带到家后,小女孩看到秋千时的惊讶和喜悦。
  在屋外待了十来分钟,时微难耐低温,又弓着身子飞速溜回客厅。
  她坐在茶几面前用力搓手,等卞睿安走近,她乍一跳起,张牙舞爪地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卞睿安的脖子,一通乱摸,把他冰了个透心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