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恢复了如常表情,一边拉拽着枕头“哼”了一声。
卞睿安失笑:“哼什么,是你要拿我玩儿美人计的,后悔了?”
第45章
新的一周, 时微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咖啡三四杯地喝,越喝提神效果越差, 时时刻刻困得要死, 回到家就像断电似的,打不起精神干任何事, 连最喜欢的欣赏夜景环节也省去了,洗完澡倒头就睡。
她是忙得风风火火, 临海的天气却一如既往的润湿绵长。
这场春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从星期六早上开始,还有越下越大的势头。今天是时微最后一堂公开课了,教室内坐得满满当当,人人都听得聚精会神。
今天的上课内容不多, 时微半小时就讲完了, 其余时间都交给了同学们, 自由分享感悟和体会。
她在讲台之下安静聆听,默默抵抗着扑面而来的困意,突然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 她用力睁了睁眼睛,就听那雨声落得噼里啪啦, 是越发嘈杂了。
放学后, 大批人群挤在挤在路边等车。
时微撑着雨伞站在校门口,半边身子都被浇透,鞋子里也进了水。
一脸白色轿车从大门驶出,精准无误地停在她面前, 车窗缓缓下降,郑杰的声音就从车里传来出来:“时老师上车吧!我捎你一程!”
“不用了!”时微想都也没想就拒绝道, “我约了车,再等一会儿就能到。”
郑杰看了眼手机导航:“附近好几条路都在堵车,网约车过来也得费些时间。”
后方车窗这时也徐徐下降,天澜的钢琴老师王月月朝着时微挥了挥手:“时老师,上来吧,郑杰送我回家,咱们同路,不麻烦。”
时微犹豫片刻,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继续推脱,再说这瓢泼大雨淋在衣服上,又湿又沉,的确不大舒服。
她向郑洁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拉开车门,收伞坐了进去。
王月月一路都在跟时微闲聊,郑杰在前方默默开车,是那只认真谨慎的开法,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一丝不苟,好像在考科目三。
王月月家比时微家略近一些,三十分钟后,郑杰靠边停下,她就准备道谢离开了。
“王老师,我跟你一起走。”时微说,“家里冰箱空了,这天气也不方便点外卖,我得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
跟着王月月下车后,时微当真去超市里面闲逛了五分钟,然后随便拿了一瓶牛奶,就撑着雨伞步行回家了。
洗过热水澡,喝着冰牛奶,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时微半躺在沙发上,觉得非常惬意,她给卞睿安打电话:“今天下午蒋希文请假了,要不要来我家喝杯茶?”
“茶,恐怕还是仁和公馆的好喝。”
“雨下这么大,我不想动嘛。”时微望着天花板,用视线描摹灯具形状,“卞总要是嫌弃,我就自己喝了。”
“把水烧好。”
“什么?”
“我给你带茶来。”
卞睿安来的时候,时微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樱桃,果盘里扔了一堆果核。听到卞睿安开门的声响,她拍拍手站起来,走进厨房,重新洗了一盘水果,给他端了出来。
“茶呢?”时微向卞睿安摊开手。
卞睿安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坐:“忘了。”
“那我泡什么?”
卞睿安贴近她闻了闻,沐浴露的香气很清淡:“泡我?”
“卞睿安你土得令人发指。”时微笑着和他拉开距离,光脚在他小腿上蹬了一下,同时半靠在沙发上抻懒腰,真丝吊带随之滑动,紧绷的腰腹曲线在光影之下若隐若现。
卞睿安看在眼中,时微还招呼着他吃樱桃。樱桃没吃到嘴里,他已经觉得又甜又热,沐浴露的芳香仿佛也带着点催促意味,他仿佛是有点动情,但现在并非正确的时机。
“最近跟夏灵进展如何?”时微睁大眼睛看他,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问你话呢。”
卞睿安回过神:“你说什么?”
时微重复道:“你跟夏灵,熟悉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卞睿安扭转了姿势,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说,“夏灵邀请我去剧组探班。”
“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什么是公,什么是私?”
时微提溜着眼珠转了一圈,有些回答不上来。
“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距离拉近太快,反倒让人起疑。”卞睿安注视着她,冷不丁叫了她的名字,“咱们算是......和好了吗?”
窗外的雨还在哗啦啦下着,时微转头瞥了一眼,窗户上水流如注,世界模糊不清。
“你指的哪种和好?”时微问。
“你心里想的那种。”
从朦胧雨幕上收回眼神,时微抬头看着卞睿安。他的轮廓好深,还很清晰,是目之所及,最锋利的存在,像雪白的刀刃,能把一切开膛破肚。也像最极致的光明,能点亮世界,也能灼瞎眼睛。
还能暴露出时微的怯懦。
这种怯懦是从过往的回忆中滋长的,就像临海前阵子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地,在她生命里存在已久。她不敢给卞睿安笃定的回答,她怕未来某天,惊雷乍响,她又得在暴风雨里连夜出逃,抱头鼠窜。
时微眨了眨眼睛说:“我不知道。”
卞睿安没说话,沉默不语地吃了半盘樱桃。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时微穿上拖鞋,站了起来。
卞睿安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不急。我给你时间。”
-
卞睿安是下午六点走的,因为晚饭与人有约。
走的时候,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乌云走了一片,又飘来一片,天空呈现出深灰色,让时微没什么吃晚饭的欲望,她走进厨房烧水,准备泡碗方便面对付对付。
热水边缘刚刚开始冒泡,她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大概是卞睿安落了东西,或是计划临时有变,晚餐取消了?时微拔掉烧水壶的插头,不紧不慢朝外走。
那敲门声却越来越急,时微在客厅中央顿住脚步,心头一凛:卞睿安知晓密码,门外之人不是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敲门声停下了。
时微提心吊胆挪到门口,想要通过猫眼看看门外的情况,怎想她刚刚凑上去,就看到了一只变形的眼睛,那只眼睛贴在猫眼的另一头,正急迫地朝着屋里望。
时微吓得倒吸凉气,她咬着手指头没出声,又缓缓退步,回到卧室报了警。
挂断电话不过三十秒,门外又出现了丁零当啷的响动,紧接着,又传来密码错误的滴滴声。
时微并不清楚门锁的质量好坏,也对门外那人的破门技术一无所知,她很害怕,怕得发抖,怕得连血液都要凝固。无数血腥恐怖场景在她脑海里飞速翻过,时微的心脏猛然一沉,她想起了卞睿安来。
卞睿安刚走不久,说不定......说不定他叫保安能比警察更快。
强行镇定了心情,时微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很快接了。他耐心地安抚时微,告诉时微没事、别怕,他说自己刚出车库,马上就能掉头回来。
时微闷闷地“嗯”了两声:“你别自己来......一定要叫保安。”
说完这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抱着手臂在屋里走了一圈,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时微不敢去看他究竟在干什么,翻出了尘封已久的阻门器,她屏住呼吸走到门口,也不顾外面能不能听到屋里的声音,一丝不苟地,将阻门器顶了上去。
时微还没站起身,屋外那人又“砰砰”拍了两声,她一屁股跌在地上,害怕和愤怒交织着,一颗心脏是越跳越勤。蹭地一下,她从地上站起来,大步走进厨房,抓了把菜刀回到门口。
奇怪的响动还在继续,她的心跳却逐渐平缓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把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下一分钟会怎样?不知道,下一个小时会怎样?这更不是她需要思考的问题。
她握着刀,站在门口,听着那些响动,停了又响,响了又停,专注在那些声响里,似乎都没有了时间概念。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密码声。
时微抬起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她数着那人按键的次数,突然一下子,门锁响起了成功打开的声音。时微的掌心出了汗,她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门没开,或许是阻门器有了作用。时微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把手,下一秒卞睿安的声音响了起来:“微微,是我。”
时微没有放下刀,她强压着害怕,凑到猫眼面前看了一眼,天知道她有多恐惧,她绝不再想对上那只胡乱张望的眼睛。
所幸,门外站着的真是卞睿安,他焦急万分。
时微蹲在地上,松开了阻门器。她拉开门,楼道的光和屋内的光搅合在一起,她和卞睿安四目相对。
“保安呢?”时微轻声问。
卞睿安低头看到她手中的菜刀,还有她握着菜刀的、颤抖的手。他上前一步,抱着她说:“还没到,我先上来了。”
时微一动不动地问:“门口那人呢?”
“跑了,孙飞昂在追。”
“会有危险吗?”
“你放心,他有数。”
第46章
很快警察也赶到了, 紧随其后的是孙飞昂,他向卞睿安道了个歉,说人跑了, 没抓到。
一行人去物业查了监控, 发现那人身披雨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 没有拍到面容。
时微让人将监控反复播放了几次,末了也没多说什么。警察认真负责地做好记录后就离开了。
卞睿安陪着时微回到了家中。
“你晚上不是有事吗?”时微从沙发上站起来, 都快八点了,“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卞睿安摇头,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今晚不走了,我不放心。”
时微神思恍惚地左右张望, 突然她站起来, 走到窗边, 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像担心有人偷窥似的。
卞睿安走到她身边,撩开一条缝隙, 试探着往外面望了一眼,湿漉漉黑压压的, 什么也看不清楚。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时微不说话, 又走到卧室,把窗帘一并拉上,让她将全屋的灯都关闭了,打开手机摄像头, 对着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检查。
“在找摄像头?”卞睿安在黑暗中问她。
时微闷声应了下,没有多做解释。她本就是个疑心颇重的人, 遭遇了这种事情,现在简直就像一只应激的猫。
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时微没有找到摄像头,但她也没开灯。隐身在黑暗中,让她觉得安全。
卞睿安摸黑走到她身边:“跟我回仁和公馆吧。”
时微抓了抓他的衣服袖子,主动抱住了卞睿安的胳膊:“我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
卞睿安愣了一下:“怎么不跟警察说?”
时微十分冷静地说:“他没有成功进屋,顶多就是口头警告。”
“他是谁?”
“公益课堂的学生,名字叫郑杰。你见过他的,在天澜校门口,电脑摔地上那回。”
“没拍到脸,你怎么确定是他?”
“我不确定,我只是怀疑。”时微说,“他的眼镜腿后面,有个深蓝色的防滑套,电梯监控拍得很清楚。”
“可他怎么会知道你住这儿?”
“我不知道......”时微摇着头,忽然一顿,“今天上午结课后,是他送我回来的。但我并没有让他停在小区门口,我是在凯悦商场和另一位王老师一起下的车,我还去超市买了一瓶牛奶回家,他不应该知道我的住址才对。除非——”
“除非他跟踪你了。”
时微紧攥着卞睿安的胳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惧。
卞睿安单手摩挲着她的后背,时微渐渐把他胳膊松开了,卞睿安抽出空来,将她抱了住:“别怕,交给我处理。”
时微依赖地贴在他胸口上,卞睿安体温和味道的确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十分值得珍惜的,因为它可遇不可求。
时微曾经有过许多渴望这种特定安全感的瞬间,但那些时候,她连卞睿安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不知道。
“我二十岁那年,去巴黎比赛,在酒店遭遇过一次入室抢劫,我把值钱的东西全给他了,我坐在地板上痛哭,求他不要伤害我。他看上去有些犹豫,他可能是个新手。但我运气很好,酒店有人误触火警报警器,他听到响动,带上那些财物就跑了。”
时微说到这里,声音开始打颤:“我第二天去参加比赛,表演很失水准。我回到酒店就开始哭,哭得比前一天遭遇抢劫时还要大声。我觉得特别委屈,特别不公平,我本来可以演奏得比他们更好,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名次没了,我的钱也没了......”
卞睿安摸到她脸上湿漉漉的,一道道都是泪痕。
“我收拾好行李退房,走在巴黎的大街上,我好希望转过街角就能看到你,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万一呢,对吧,万一呢,世界上那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偶遇,万一偏偏就是给我遇到了呢......”
“但我没能如愿,没有人愿意抱我。”
没有人抱她,只有冬天的风离她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