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他想她大概就是那种给台阶就下的人。
毕竟,又不爱,只是搭伙养孩子。
衡羿见小信徒吃得很快,一大桌子菜眼看着,就要下去大半了。
他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再来些?”
花祝年摆了摆手,也不跟他讲话,只是埋头狂吃。
等她吃完后,店小二将餐盘撤走,上了热茶。
她又靠在椅子上喝了五杯。
刚才吃得咸了。
衡羿担心她吃撑,刚想带她下去走走,就见小信徒搬起个椅子,就朝着他砸了过来。
他躲闪不及,被砸到地上。
花祝年摁着他连打带骂道:“我说了,你有病就喝药,少在我面前发神经!”
“说老子怎么了?老子就说,老子老子老子老子!”
衡羿委屈巴巴地仰头看着她道:“你不答应,怎么还吃我买的饭?”
“你管老子吃不吃。老子吃你的,喝你的,是你的荣幸。毕竟,老子给你介绍媳妇儿了。现在这世道,有哪个人像老子这么好心,给你一个外乡人介绍媳妇儿?”
衡羿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头说道:“你介绍的,我不喜欢。你还是别介绍了。”
“你俩成不成的,先放一边。咱就说老子费心费力地给你介绍这么一遭,不,两遭,你是不是得给介绍费?老子问你要过没有,你摸着良心说!”
衡羿无奈地和小信徒吵架:“你问我要什么介绍费?你都让她上我两次了,我没去告官就是好的。”
“告官?你还敢告官?也不嫌丢人,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儿上两次。”
他及时地纠正她道:“没、没上成。”
“没上成你报什么官?闲得你蛋疼。”
衡羿听完,蓦地老脸一红。
“老子告诉你,你少用那点臭钱,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的。”
衡羿忍不住说道:“贺大叔,不也是在用钱束缚你吗?他动不动就用断家用,断将军的香烛费来威胁你,你不是也受他的约束吗?怎么这个招儿,他能使,我就不能使?”
况且,他还是她的前夫呢。
花祝年开启了对衡羿更为暴力的打骂。
“你使什么?他是我男人,再说,又不是因为钱,我才听他的话。”
衡羿不解地问她:“那你,为什么每次,他一说到钱上,你就不吭声了?”
“我总得给他点儿存在的价值吧。再者说,我也承认他的价值啊。夫妻之间过日子,不就商量着来吗?我听他的,关你屁事?被他束缚,又关你屁事?”
衡羿痛苦道:“这当然不关我的事。可是,如果被你的将军听到了,他肯定不会喜欢。”
花祝年一巴掌将衡羿扇倒在地:“放你娘的屁!老子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喜欢我。年轻温和有礼的时候,他就没喜欢过我。老了老了,说几句脏话,就能断了他的喜欢了?老子明白告诉你,这都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断无可断!”
“他不会喜欢以前的我,更不会喜欢现在的我。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跟他没一文钱的关系。哪里是因为我说几句老子,他就不喜欢了,他是一直都不喜欢我。”
花祝年发泄一通后,终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被贺平安用钱来牵制就算了,怎么到了后生这里,还要被他牵制?
她才不干!
她欠贺平安的,又不欠这后生的。
他在她面前充什么大爷?
刚刚她一直吃东西,就是为了吃饱喝足,有力气揍他。
对于这种不知好歹的后生,真是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衡羿呆愣地坐在墙角,他看着打累了的花祝年,一屁股坐到地上,粗喘着气。
汗液沿着她颈间的皱纹流了下来。
他拿出手帕,想要帮她擦去,却被她一把拍开。
“别凑过来,热!”
衡羿只好将手帕递给她,花祝年胡乱地在颈间摸了一把,就将手帕塞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帕子我要了,想来擦过我的汗,你也是不会再收回去。”
衡羿故意逗她道:“我不嫌弃,你还给我吧。这帕子,对我很重要。”
花祝年踹了衡羿的大腿一脚:“别逼我抽你!”
他被她踹笑了,一边揉自己的腿,一边无奈地哄她:“我不要了,你收着吧。”
花祝年现在不能做太激烈的动作,不然体力跟不上。
她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虚了。
揍了后生一顿后,他还没怎么样,她先坐不住,直接躺去了地上。
衡羿着急地爬过去,看她的情况。
发现她并没有晕过去,眼睛还睁着,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他用袖子替她擦了擦:“花大娘,既然你都知道,小泥人儿从来都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供奉他?”
花祝年望着雕花的梁道:“他不喜欢我,我就不能供奉了?”
“他都不喜欢你,自然在今后,也不会以夫君的名义来接你。可见,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她冷冷地说道:“你别觉得我现在躺地上,就揍不了你。再惹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再揍你一顿。”
衡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扇子,在一旁轻柔地帮她扇着风。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花祝年笑道:“你懂什么?供奉就是供奉,哪管什么值不值得?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还是希望他封神的。你花大娘,从来不公报私仇。人家不喜欢我,又不是什么罪过。”
衡羿忏悔道:“不,是罪过。”
“是个球。他没错!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在暗暗喜欢而已。人家可能临死前,都想不起来我是谁。”
的确是这样的。衡羿当时并没能想起来,是看她在刑场上捡他的断肢,才渐渐了解他们之间的羁绊的。
没想到,只有那么一点点,却让她记了那么那么久。
就在衡羿难过的时候,又听花祝年说道:“其实,哪怕是我供奉了他三十年,他也是不喜欢我的。”
这也是事实。
衡羿看到过小信徒所做的那些关于薛尘的梦。
他在她的梦里,也是不喜欢她的。
或者说,她从未奢望过他的喜欢。梦里的他,总是那么平和温柔,却又带着淡淡地疏离。
小信徒是那样无望地爱着他,真让人心疼。
可是,下一秒就听她说道:“其实,我也没表露过对他的喜欢。”
衡羿震惊道:“你们都成亲了,这还不算表露喜欢?”
“当然不算了。跟他的尸体成亲,只是表露我的偏执罢了,哪有半分喜欢?再者,我在梦里,也没喊过他夫君。我不过是,一个长久希望他能封神的路人。”
他对她问道:“那他,也认可这种关系吗?”
“认可啊。有什么好不认可的?他本来也没必要对我的情感负责。我喜欢他,但他是自由的。这不是很好吗?况且,我对他的喜欢,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跟你贺大叔成亲后,就没再喜欢他了。”
衡羿心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无奈。
他忍不住对她引诱道:“我觉得,你也可以继续喜欢小泥人儿的。”
花祝年对衡羿招了招手:“过来。”
虽然他被她打了好多次,可每次她对他招手,他都会忍不住凑过去。
果然,这次又挨打了。
花祝年可劲儿地照着他身上给了两拳,然后又把自己给累着了。
“你少在这里帮着你贺大叔试探我。别像他那么疑神疑鬼的,他总觉得我婚后对不起他。可我唯一对不起他的,也就是经常供奉将军,其他的再没什么了。那段感情,我已经忘了。年少的悸动,早已经被生活的琐碎冲淡。我现在,是真的半点儿都不喜欢他了。”
第050章 您来了真好
花祝年不只一次地跟贺平安解释, 甚至是跟这后生解释,自己已经埋藏了对将军的心意,有在好好过现在的日子。
可是他们就是谁也不信。
好像就认定她是出于男女之情,才会日夜供奉将军一样。
衡羿侧身伏在地上, 用扇子替她扇着风。
他才不信她的话。
如果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怎么会去到哪里, 都不忘带着小泥人儿呢?
他是她的信仰和支柱不假, 可是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希望在死后,要他以夫君的名义来接她?
她才不是不喜欢他。
而是,已经嫁了人, 不能再喜欢他。
衡羿忍不住问她:“花大娘,如果,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喜欢薛尘?”
花祝年思索道:“来世嘛, 我不想做人了。这乱世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再投生成人,还是要苦累一辈子。”
“那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做鸟儿, 要被人猎, 做鱼儿, 要被人捕, 做狸奴,要被人吸,做小狗, 要被链锁……天下万灵, 就没有自由自在的,总要有个凭借依靠, 才能勉强生存下去。这操蛋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所以,做孤魂野鬼最好!”
衡羿内心蓦地一痛。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竟然,想要去做孤魂野鬼……生前被人欺辱就算了,死后也要这样孤单。
一般人,可能不太理解孤魂野鬼的含义。
可他和花祝年,都是知晓的。
当初,她就是担心他变成孤魂野鬼,才听信江湖术士的话,日夜供奉了他三十年,搜集功德要助他成仙。
他心痛地想,如今他的小信徒,为什么死后只能做孤魂野鬼呢?
因为没有家人为她立碑,没有人给她收尸,没有后代给她烧纸钱……
可她又不想去投生,所以魂魄只能不断地游荡,见到鬼差后躲躲藏藏。
孤魂野鬼是人在死后,极为凄惨的选择。
就跟街上的乞丐一样,甚至比乞丐还要惨。
而鬼也是有欲望的。大鬼欺负小鬼,男鬼欺辱女鬼,跟人间的乱世也没什么区别。
所有失去秩序的地方,都是如此。
衡羿有种,小信徒一直在堕落的感觉。
不是说嫁给贺平安是堕落,做孤魂野鬼是堕落。
而是,她在与命运的抗争中,一直在堕落,堕落到了更坏的地方。
连自身都难保,却还保留着内心所坚持的东西。
那种坚持,很难说清楚具体是什么。视周围的情况而定,但至少她的心,总是跟世俗相悖的。
并且在他看来,相较于幸福美满的人生,她的坚持或者说固执,并不值得。
衡羿总是会在诸多选择中,选取对自己有利的那个,如果是他的话,他当初会嫁给县令之子。
才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挟权欺人。总好过,跟贺平安过这煎熬的一生,死后也不得安宁。
可她偏偏不肯。
如细细柔柔的水流一般,不去高山大川,偏流向贫瘠农田。
死后也不愿再受轮回约束,宁肯做孤魂野鬼。
她对着那个小泥人儿,许了那么多的愿望。
没有一件,是关于她死后去处的。
从始至终她都不是为了,让他封神后,然后借借他的光,当笔生意来做。
而是,她就只是送他封神,用一生送这一路,之后,情意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会再回头,而他连望她一眼都不能。
死后,也不想跟他联络。
乍一看,很让人想不通,可是仔细想来,他封神之后,对她而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缘分断了。
因为她对他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年轻的时候,没想过攀附官宦子弟,死后自然也不会想让封神的他,为她做些什么。
她跟薛尘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由她来做主导的。
她想送他封神,就送她封神,想把他带在身边三十年,就带了三十年,可等她死后,想不要他,也就不要他了。
怪不得贺平安跟个绝望的怨夫一样,天天为了得到她的爱发疯。
衡羿现在就已经很想发大疯了。
就算是再好的脾气,谁能经得住被这么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