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我们的路,他们走他们的路。各走各的,本是互不相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个,不能背别人因果。”
花祝年神情恍惚道:“因果?她们种了什么因,要受这种果?不,我不信因果,我不信这个。这都是,糊弄人的。”
囡吉此刻害怕极了,其实,她隐约预感到,那群人有暗暗震慑的意思。
“夫人,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本来,今早也是要走的。早走早回家,您不是想家了吗?”
花祝年现在异常愤怒,可还是不得不,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下去。
她觉得,如果贺平安在她身边,应该会跟她一起解决掉这些人。
金身罗汉离体后,又回到衡羿身边。
衡羿问他:“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寺庙被毁后,守护神也没有了用处。我只能借助不同的皮囊,流转人世间,见证世人苦难。”
“对你来说,是副皮囊,对她来说,是条人命。”
衡羿知道金身罗汉是想借花祝年的手,解救这些人。
可是,他的小信徒不能再造杀戮了。
功过终究是无法相抵的。不是说为了救人,就能杀人了。
如果单单救人还好,可她势必不会放过这些人。
可能,这次连家都回不去了。
她会死在这里吧。
他这么快,就要给她收尸了么?
本来,他还以为,应该还能跟她再相处些时日的。
太快了。
衡羿还没有准备好。
他们昨晚才吵过架,或者说,是他单方面无理取闹。
囡吉扶着花祝年往回走,她小心地试探道:“夫人,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花祝年的声音又冷又沉:“不急,再住两天。”
“还留下来做什么呢?这里,已经不是修道之地了。难不成,您是想把捐出去的钱再要回来吗?我们还没有走多远,不如回去问老爷要吧!老爷有的是钱,就别跟这里的人有牵扯了,一般能管住场子的,都是坏到骨子里的狠人。我们根本弄不过人家。夫人,我还小,我不想死。”
囡吉知道夫人是个很生猛的小老太。
她在府里就看出来了。
可是,老爷是因为爱夫人,才默许纵容的。
若是到了外面,失去老爷的庇护,没有人会拿一个小老太当回事儿的。
女人在乱世本就难活,一个小老太就更难活了。
夫人身体又不好,跟人吵个架都大喘气,可千万不能蹚这趟浑水。
这是死路一条。
花祝年用冰冷的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不死。我们不死。只是我有些累,要多休息两天,才能继续赶路。”
第068章 她是真癫
皇城内, 钦天监被紧急召入宫中密谈。
“朕最近夜间入眠之时,耳边总萦绕刺耳的磨刀声。而且,这声音还不一样。时而凌厉,时而闷钝, 这是为何啊?”
钦天监小心斟酌着言语:“臣夜观天象, 发现, 发现了古书上, 所记载的荧惑守心之象。”
皇帝老儿面色微沉:“说人话。”
整这乱七八糟干啥?他一个靠着起义当上皇帝的粗人,哪儿听得懂什么是荧惑守心?
钦天监满脑门儿汗,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呃,荧惑是火星, 掌天下刑罚。至于这心宿三星,天之正位。心宿一,是太子,心宿二, 是帝星,心宿三,是庶子, 均属皇室。”
他觉得讲到这里, 皇上应该听懂了, 不能再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 他怕自己脑袋不保。
哪料皇帝转过身厉声问道:“之后呢?你倒是说啊!要朕一点一点问你吗?”
“这惑守心之象,实则是说执掌刑罚的火星,冲、冲撞了天之正位的帝王之星。古书上说, 此象一旦出现, 预示着帝王有灾。”
他的话音刚落,脸上就砸过来一只茶碗。
茶水四溅, 烫得他一哆嗦,忽地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
皇帝震怒道:“火星算什么东西?朕是帝王,它怎么敢冲撞朕?”
钦天监头抵在地上,无助地辩解:“不是冲撞您,是火星在天上运转的时候侵入了帝星。这是星星和星星之间的事。”
“那你说帝王有灾!朕能有什么灾?火星掌天下刑罚,谁敢来惩罚朕?”
钦天监无奈道:“其实,这只是古书上所记载的,虽说是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但也不一定是真的。”
“嗯?”
钦天监瑟瑟发抖地解释:“不,一定不是真的!不过是天象而已,怎可当真?皇上有天命在,是天子,没有人敢冲撞您,也冲撞不了您。”
钦天监这一通说,才勉强让皇帝老儿的心,痛快了几分。
“那,可有破解之法啊?”
真是无语。
又不信,还问他破解之法。
可自己面前的毕竟是帝王,钦天监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老实巴交地回道:“古书上说,需要立德,或可解祸。”
皇帝再次震怒:“你是说朕德不配位?”
“不不不,皇上,臣,臣是说……这,这是古书上讲的。但由于时间久远,可能早已脱离实际,不具备破解的作用了。所以,臣另想了一个破解之法。”
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钦天监也是豁出去了。
对付不爱听实话的人,只能说说假话哄着了。
“皇上夜间听见磨刀声,应该跟荧惑守心之象没什么关系,想必是自身的神力所致。古书上有说奇人异象,可视千里之境,可听千里之音。臣想大概是京城里,有人夜间在家里磨刀,吵到了您。”
“这个事儿好办,皇上让下面的人夜里挨家挨户地搜查警告,不许夜间磨刀就是了。另外,可张贴告示,夜间磨刀者,斩。定能形成震慑,让百姓不敢再夜间磨刀。”
钦天监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人话,干的不是人事儿。
但他也没有办法。
总共就拿那么点儿俸禄,谁肯为了说句真话就拼命啊。
虽然大晚上让官差去敲百姓家门,会惹得百姓不安,但别管有用没用,至少他也算出了个破解之法。
让皇上立德,又不立。
他能怎么办?
过一天算一天,瞎几把过吧,搞不好哪天皇帝就没了。
反正,这荧惑守心之象,古书上每次出现,必出大事。
天下间,又不只他一个懂天象的。
一般情况下,早有那过不下去的,该借着此象轰然起义了。
反正大家迟早要完,他费这个闲心干嘛?
这窝囊日子,他也过够了。
星星是不会骗人的。任人如何不愿接受,都无法改变它的运行轨迹。
他还是更喜欢和星星为伴。
可惜,当今的皇帝荒淫无道,不重视钦天监的作用,致使大批人才流失。
如今观星的是越来越少了。
等这王朝完了,他就去当个隐士,天天在山里观星星。
那日子才自在。
可是他家世代钦天监,不知道到时能不能放他走。
无论江山怎么易主,都会厚待他家,可见掌握一门技术的重要性。
花祝年说是留两天,可实际上留下来的,可不只两天。
她这些天,白天在前院打枣,晚上在后院磨刀。
打枣是为了吃枣糕,她做的枣糕特别好吃,有些日子没做过了。
小枣树精天天跟衡羿骂骂咧咧。
囡吉跟衡羿一起,蹲在树下吃枣糕。
不过,倒也不白吃。
花祝年让衡羿出钱,夜夜喊女人来房间。
让他问她们一些话。
衡羿本不想做,但枣糕确实好吃,只能勉强同意。
花祝年夜里磨刀,道观里的人,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毕竟,来这里的客人,怪癖向来很多,就连夜里打铁的都有。
磨个刀算什么?
况且,她又是在后院磨的,也吵不着别人。
她磨了两把刀。
一把往利了磨,一把往钝了磨。
囡吉摆了个小茶桌,在一旁守着她,桌子上还放着她做的枣糕。
花祝年的身体不好,磨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
歇够了继续磨。
衡羿按照小信徒交待的,每天在房间里跟不同的女子交流,逐渐地锁定了一些人。
记录在册的人,被他勾勾画画。
减了又添,添了又减,最后又无奈地添上。
金身罗汉笑他:“你这跟阎王爷似的,在上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吧。”
衡羿无奈道:“所以,才更要仔细。省得错杀了好人。”
小信徒虽然没跟他说,这份名单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他已然知道了。
杀人,他是没办法帮她杀的。
他不能介入凡人的因果。神魔两界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况且,就算没人盯着,他也不会为她杀人。
小信徒他虽然怜惜,但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的生命太过厚重,活得也足够长久,而她之于他,不过是一瞬而已。
没有哪个神,在无穷无尽的生涯中,将须臾之间的凡人,看得如何重要。
她的存在,太过微不足道。
等这个狂热的小信徒死后,他应该,很快就能忘记她。
然后继续过他平静安稳的神仙日子。
现在,以凡人的身份,帮她打探消息,记记名单,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否则,神魔两界看笑话,倒还是其次,天道也会惩罚他的。
衡羿并不想为了一个痴愚的小信徒被撤神职,甚至坠魔。
她不配他堕落至此。
他也不会因任何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就连他前世的小妻子也不行。
倘若不是她太痴愚,他们连今天这段极浅的缘分,都不该有的。
深夜,囡吉本来正睡着,却感觉有人从自己身上越了过去。
好像还摔了一脚,动静不小。
囡吉睁开眼睛,发现夫人摔去了床下。
她之所以睡在外侧,就是担心夫人摔下去,怎么还是摔下去了?
她刚想下床去扶她,就见夫人转过头,轻拍着她的肩:“我喝口水,没什么事儿,睡吧。”
囡吉之前陪了夫人磨了很久的刀,现在也确实是困,所以就又睡下了。
花祝年扶着自己的腰,颤巍巍地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摸黑走了出去。
衡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他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花祝年上去就是一脚。
踹得很重,他装不下去了。
“花大娘,什么事儿啊?”
“跟我去绑几个人。”
衡羿低头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不找囡吉?”
“她还小,干不了这个。”
“那我也还小,我不敢。而且,我的手是拿笔的,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小信徒一巴掌。
“几天没抽你就不老实!快点儿,下床跟我去绑人。”
衡羿在她身后小声嘟囔:“我怎么不老实了?我这还不老实啊?你交待的什么事,我没帮你做?就是绑人这个,我又没干过,还不能害怕么?我一个读书人,怎么能——”
花祝年忽地停住了脚步,气冲冲地回过头看向他,衡羿立即止住了声音。
他不想再被她打了。
不就是绑几个人么?他绑。
花祝年这些天的确借了道观的后厨,在做枣糕。
但是枣仁她没扔,全都磨成了粉末,暗暗加在这些人日常的食物酒水中。
枣仁有安神的功效,但过量服用,会让人在睡得很沉的同时,造成四肢麻木。
等把该绑得都绑出来后,花祝年让他在这里等着。
自己去地牢救人。
衡羿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她拒绝了,她说被关在那里的女子,见到男子会惊恐加剧。
到时候,可能因为他在场,她们都不愿意跟她出来。
况且,前些天,这些人才刚刚见证过,逃出去的同伴被一棍子敲死的场景。
留下了那样大的阴影,走出来恐怕也不容易。
事实证明,花祝年不让衡羿跟着是正确的。
就连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老太,都过去说了半个时辰,才仅仅说动了几个人跟她出来。
哪怕她已经把地牢打开了。
困住那些女子的,从来不是紧闭的牢门,而是反抗后被狠狠打压的血腥和暴力。
她们不相信一个小老太会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