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笙也是后悔不已,光想着分条鱼给她孩子吃了,却忘记了包子说的李家大娘强势,哪有留守的媳妇独吃一条鱼的道理?
而今,婆媳争论起来了,双方都觉着自己占理,但莫须有的事,萧家比谁都清楚。
为此,萧鸣笙不得不过去掺和一脚,就当是弥补自己的过错,也全了原身那一点善心。
可惜,她去之时,已经是晚了。老三媳妇被赶出了家门,手里的鱼早没了,就抱着个饿着肚子的娃,脸上也多了几道痕,血淋淋的。
老三媳妇是投奔亲戚无门才嫁了人,现在被赶出了家门,更加不知往何处去,看到袁志回来,再看着他身后姑娘,霎时委屈得无声落泪。
萧鸣笙蒙着面巾,面容让人看不清,眸子里蓄着盈盈水光。
阿草明显是悲愤不已的,李家嫂嫂从前来送过腊肉,论起来,可要比大人家那些光看不能吃的物件好多了。
竟敢欺负送肉的嫂嫂,阿草抡了袖子就要和人干仗。
*
双方打起来的消息,送到城里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后。
京兆府听了消息,负责巡视的衙役尚且能笑笑,而后摆摆手,“自家人说急了拌嘴罢了。祖宗都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报到大人那儿,也是断不了。”
“是啊是啊,而且,他们也没报案,是吧?”
“不报案,我们去了算什么呢?城中还有多少事要兄弟们忙的呢?”
……
但是,身边一个新来的,小声说道:“但线报说,崔家也得了消息……”
不提也罢,一说那些人更是大笑,为首的那人更是慈爱抚着他的肩头,示意他拿东西跟着去巡街。
新人更是不明白了。“听守城门的兄弟们说,中秋的时候,崔家还送了两百盆菊花出城去……”
“嘘……再说下去,你这舌头,可就不是你的了。”
……
崔家的菊花,在城内仿佛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在梅花坞,同李大娘推搡几下,萧家人也回了。
阿草觉着方才没发挥好,缠着袁志讨教拳法过招。
萧鸣笙则是站在墙角,围着那十几盆菊花打转。
“这是要做什么?主子就是要活动身子,也别光在日头底下呀……”
卢妈妈不太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是就着菊花解释道,“这些年……奴婢在西北,听过也看过定亲的人家;来了京城,也不大明白他们那些大家族做事的规矩……不过好在,崔家也重视……”
萧鸣笙看着沉浸在遐想里的卢妈妈,颇是无奈一笑,没去揭穿里头的门道。她穿来才几天,早早下定论,似乎也不妥。“嬷嬷说的正是,我不过是看着这些菊花开得好,光是这样让它们败了,也怪可惜的。想着挪几盆出来,摘了裹上面糊去炸,也别有一番滋味。”
赏花,阿草没兴趣。一听说要吃花,人立刻就蹦来了,“郡主,那你吃这盆雪团子吗?”
萧鸣笙知道阿草也就喜欢这几盆,“你要是舍得将它们折下来去油炸,倒也可以吃一两个。”
阿草显然是对吃的更为感兴趣,当即是点点头就要上手去,“郡主想吃,我就全部折下来……”
“等……”
萧鸣笙拦了一手。其实,她倒不是特别想吃。只是心中郁郁,油炸菊花,可解。
于是乎,小院里的菊花,被挑了几盆出来,不说是卢妈妈不大舍得,就是袁志看着也有些心疼。
梅花坞在山野是不假,但这样开得好的菊花,是没有的。
萧鸣笙起了兴致,也思忖着油炸花儿的法子。
单是为着好看,直接将花拿去炸一炸,可这法子,吃了也只有一股腻腻的油味和苦气。费油,也费了开在枝头的鲜花。摆拍便罢了,她不需好看,还是调了面糊。
家里的面粉是有的,加了水,少许盐巴调味,要是有鸡蛋,可往里头打一两个鸡蛋,搅拌开来,便是鸡蛋面糊。
萧鸣笙下意识便要去拿一个蛋,落了空,手还在秋风里抓了抓。
卢妈妈就站在一旁,看郡主这般模样,还道是主子累了,“要不,让奴婢来吧?”
“别……”阿草比谁都急。
“不用,这些小事,我做就是了。”萧鸣笙也对第一日那口烂面糊心有余悸。
“家里还有不少的胡椒,郡主是否要加一点胡椒粉进去?”
秋天凌霜开的花,大抵也是凉的。郡主不能吃螃蟹,能吃菊花么?卢妈妈忧心忡忡。
萧鸣笙不知她的心思,跟着颔首,“单用盐,只一个咸味。既然要添胡椒,不如做成椒盐吧。”
卢妈妈取来花椒,阿草生火,萧鸣笙将花椒下锅翻炒,百来个数,溢出阵阵香味。
“阿嚏……”
阿草每每都要探头去看看锅里的情况,吸了一大口胡椒味,赶忙是撇头去打喷嚏。
这才是开始,炒香的花椒盛出放凉,再捣成粉,椒盐才算完。
家里有一个小小的石臼,阿草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用力将胡椒捣碎。
萧鸣笙看得辛苦,“要不我来吧?”她对胡椒,似乎没有阿草这样敏感。
“阿嚏……没事……郡主,你别看我……阿嚏……以前在西北,将军说我也能……阿嚏……”
“好了好了……阿草歇歇,我来我来。”
卢妈妈就知阿草心直口快,赶忙是让她出去洗把脸,由着她将剩余的花椒捣碎成粉。
好一番折腾,铁油再度热了起来,将裹好面糊的菊花放了进去,便冒出了一阵呲呲的油花声。
卢妈妈想叫郡主远着些,可惜自己的厨艺实在是粗劣,连桂花糕都做不好,何况是炸菊花这样精细的吃食。帮不上忙,也只能在一边暗暗着急。
不过,炸菊花也就吃个新鲜,萧鸣笙不敢一下子做多了,炸好了一朵,便捞了出来。
裹了面糊,薄薄一层,原先貌美的菊花像是蒙上了厚面巾,不复枝头娇俏模样。
对着这朵金黄的花儿,阿草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
“再等一等,等凉了,就当它是个面饼,用筷子夹,或是用手捧着直接咬就成了。”
阿草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在此时,看篮子里沥水的花儿,不免可惜叹道:“原本的样子也挺好……不过郡主的手艺好,炸出来也香香的……”
来自吃货的伤情,很是难得。萧鸣笙便当场遏住了,拿出了方才折磨人的胡椒粉来。一碗成熟的椒盐,该来配东西了。
“椒盐,你尝一口后,照着自己的口味,撒一些。要是不喜欢,直接吃也行,面糊是咸的。”
于是乎,金秋的第一朵菊花,安详躺在瓷盘里头,感受着自上而下的椒盐。
阿草很是郑重捧着盘子,盯着那些粉末看了好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转眼,第二朵菊花也要出锅了,萧鸣笙催她趁热吃了。
阿草这才动手,小心翼翼捏着菊花边,第一口咬下就直呼好吃,面糊酥脆,椒盐的辛香掩盖了菊花微苦的草木之气。
“郡主郡主,要不我去把院子里的花都搬过来……"
这会儿,美食入口,吃货全然忘了方才的伤情。
萧鸣笙自己也吃了一朵,味道如想象中,少了鸡蛋,味道更朴实,小麦粉的香气,再配着保留着的少许花汁,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秋来百花衰,唯有菊花凌霜开,也开在了油锅里。
萧鸣笙将菊花都炸好,萧家几人便在廊下,就着秋风,大嚼秋色。
本该是个极其惬意的事,奈何院门处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袁志也恼自己放纵,竟然忘了家里的防卫,叫人来了跟前才发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来了个熟面孔。
“你们才在吃午食么?好香的味道啊……”阿藤嗅着里头的香气,自来熟问了一嘴,“不知我有没有口福向袁兄弟讨一口?”
“……”
袁志没同阿藤打过交道,但听人说过,郡主的未婚夫婿是铁面无私的人物,身边的侍从做事却圆滑无比。
崔明端此刻亦是负手站在一丈远,目光落在院内的一角,眼帘微收,辨不出其中情绪,就等着主人家开门迎客。
第015章 调少尹
袁志在院子里添置了一套木桌,自家的手艺,有些粗糙,不过面上是打磨光滑的,就为了给主子歇息用。
眼下,用来待客,也是极好的。坐主位的凳子,能赏群山万壑;其它位置,各看山岭的松柏,别有一番趣味。
而炸好的菊花,萧家众人客气了一番,也才各吃了一朵,余下满满一盘,尚且散着幽幽热气。还没来得及藏起来,送花的人已经杀上门了。辣手摧花的厨子未免有些心虚。
按着礼法,她是郡主,他是臣子,无需亲自待客,只远远朝他行了一礼,便退回了房內。
如此也让冒昧登门的人,宾至如归。阿藤将这儿当自家的府邸,先是循着味道过来,又去池子里打水过来给崔明端净手。
“这味道,可真香极了。府里的菊花也多,回头也让厨娘照着贵人的法子试试。”
崔明端也不客气。方才在院外,便看到了光秃秃的枝条。原不是枯萎修剪了,而是成了盘中餐。
秋风一过,他便想起了早起时,看到院中那棵木兰。
今日出门,急匆匆的,也没留心上头的叶尾是否挂着白露。
他是无福朝饮木兰坠露,这夕餐秋菊落英——就是午食,也附庸风雅一回。
向来是不重口腹之欲的人,心绪极佳,将碟子的炸菊花吃了一朵。
萧家众人在一旁眼巴巴的,阿藤眼力见好,旁若无人伺候着自家大人用膳,“大人,这一碟子酱料,想来是撒在上头的。”
崔明端也赏面,以指拈了,缓缓撒了下去。
原本金黄的面衣,沾着细碎的褐色香料,有些像是春耕时的种子。
时下已过了秋收之时,今年各处收成不错——这样想着,胃口更佳。
他饮食一向清淡,但配着椒盐吃,滋味倒也不差。
崔明端细品慢嚼,尽数吃了个干净。第一朵,是白口吃的。面糊是菊花的滋味最重;第二朵,用了椒盐佐味,也是相得益彰。
余下那朵,他有些犹豫,是要继续白口吃了,还是照旧撒了椒盐。或是,如果有得选,掺了别的味道,方是完美之计。
阿藤不像阿草那么眼馋,大人吃得尽兴那可真叫人开怀。天底下的事,哪有大人的兴致重要呢?
午间的热气一过,秋风渐紧。萧鸣笙一人在屋内,留神听了许久,静悄悄的,人不像是走了的模样。
她提着衣裙,踮起脚尖,沿着廊下悄悄走过去。
那人的衣角垂在粗木边,衣料质感上佳,泛着淡淡光泽。纹样精巧,该让粗木汗颜了。
她不好过去,只能是眼巴巴看着人将花儿全吃了,末了再拱手告辞,留下一句:“今日冒昧,多有打扰,改日再登门致歉。”
一派端方君子之姿,翩然离开,这山野的尘埃,俗世的污糟,皆不沾染。
萧鸣笙远远瞧着,自是如赏画一般。
好个端方君子!今日是打扰,还是来敲打自己?
还改日呢!
辣手摧花的人心里挺虚的。
卢妈妈送了好几步远,过了院门,再往前就是下山的小径了,卢妈妈晓得不能离了郡主的身,只能是送到此处,郑重一拜,“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
谢他什么呢?
这一门亲事,是先帝指的。那时,他还在学堂,跟着夫子读了不少的书,自然也知道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制衡西北大将,将他的爱女困在京城,可这何尝不是先帝对崔家的制衡?
崔明端今日来,自然是听说了乡野刁民的胡闹。
好在家仆得力,才不至于出了什么乱子。
*
如他所料,下午应召入宫,陛下仿佛又是在不经意间问起,“爱卿久没回京,朕也许久没出宫了,不知这京城里,有什么新鲜事?”
崔明端如实道:“臣在街市走了几步,发现朱雀大街的店面,生意都好,连角落里的小店也是满座。百姓安居乐业,自是陛下励精图治,上为之,下效之。”
此番话,自是让陛下龙颜大悦。
“爱卿不单是公务做的好,就连下值也留意着百姓的生计。朕想了想,你下放已有四年,比之寻常人八年十年的,强了不知多少倍,正好此次回来,不如就留下吧。”
“臣,不敢与诸位大臣相较,自当唯君命是从。”
“正好,陵安府有三个空缺,少尹、推官和判官,都是从六品。”
没等崔明端再道一句“臣谨遵陛下旨意”,陛下已经愤然,拍着龙案,“为着要把你调回一事,那几个老臣争执不下。朕倒要看看,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御史还能说些什么……”
崔明端原先在翰林院,是正七品的编修,任期三年,考核过后,是该照着规矩升为六品。
可崔家的几位族老联合朝臣,一道折子,就将他下放了。
天子大抵也不喜世家子的儿郎过于出色,升迁又这样快,只是稍稍挽留一番,又派了出去,好在眉州不是个苦地方。中庸之处,寻常人在任上,照着历任县官留下的旧制来,更难看出政绩。
但崔明端不是常人。他是天子伴读,就是地头蛇见了他,也收敛一二,何况是他有心要去除积弊。
四年,过的也容易,政绩到了,崔家上表,抑或是圣上要提拔,旁人也拦不住。
虽都是从六品,但也是有差别的。崔明端自己要了个推官,陛下却没允,指着案头那一摞折子,“朕想了想,不好在品级上恩赏于你,也不能全拿你往旁处使,还是当个少尹吧,帮着府尹,也当朕的眼睛,看看这京城,是否还有什么污糟处。”
少尹,从前是协助府尹处理诸般事宜,今朝多少有些名存实亡。
他这个崔少尹,能做多少事,眼睛能看多远,实未可知。
*
崔明端坐马车出的宫,阿藤在外头问,是要直接回府么。
他在车厢里,握着一册未看完的书简,眉结尚且没松开。
“去荀兄府上。”
阿藤勒着缰绳,又看了眼天色,正过饭时不久,不免咳嗽一声。
主仆间,自有默契。
今日似乎也是荀二郎休沐的日子。此时,人大抵是不在府里。但阿藤晓得人在何处。大人既说是要找人,那直接过去便是。
如阿藤所猜的一样,荀二郎正在温柔乡里。
醉香楼的小厮战战兢兢,连妈妈都有些挂不住笑——荀二郎来,自然是要找解语花小憩的,怎会得空?
可是,这一尊大佛该怎么办?
就是最当红的娘子,也不敢来招揽这位公子。
妈妈也怕是惹恼了贵人,挥了手让人全退了,“荀家郎君……正和我们姑娘谈琴,崔大人……也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