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笙面上乖巧,等嬷嬷转身去灶房看着药的时候,眼睛看着,手是熟练摸上了盘子。
阿草才要出声,萧鸣笙赶忙是按住了她——另一只手的动作也不能停,已摸到了一个虾头,还是温热的。
卢妈妈一回头,萧鸣笙刚好是藏在了手心里,面上端的是云淡风轻。
阿草看的目瞪口呆,袁志也难得是笑了笑,也咳了咳,卢妈妈又狐疑回头,问道:“是不是这两日吃多了肉,上火了?“
“没呢没呢……”
阿草这会儿终是反应过来了,抢着替袁志答,“就吃了两顿肉,怎么会上火呢?大哥就是坐在风口,所以吃了一嘴的凉风,是吧大哥?”
“咳咳……”袁志只是一个劲地咳嗽。
卢妈妈半信半疑走了,萧鸣笙已经拈着那虾头吃了一口,果真是酥脆鲜香。那一点点的虾膏,比蟹膏的份量更少,吃着也越发满足,她心满意足嚼了嚼,连带着壳也吃了下去。
吃了一个,忍不住要再夹一个,阿草看得也心痒痒的,但只是吞了吞口水。
萧鸣笙要吃,她自然是没拦。
袁志就是想拦——也觉着郡主自有主见,吃一两个不打紧。刚刚阿草说他在风口处,这会儿,便借故走了几步,往四处看了看,这一打量不要紧。
他在西北军中多年,自比常人警觉:似乎是有人在窥探萧家小院。
这几年,萧家的防卫,自然也不是靠他一人,否则,引开了他,来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便能将萧家夷为平地。
然而,秋风一过,林木萧萧,敌我明暗过于分明。
他压住心头的不适,告诫自己不能打草惊蛇,如常坐回去。
小院里的风,经围墙挡了挡,不甚扰人。萧鸣笙只管笑眯眯和阿草分享着那一盘香煎虾头。她适可而止,尝了三个,对着红彤彤的手指头,也不敢吮了,很是痛心拿帕子擦了擦。
随后,她起身去看看角落木盆里的蛤蜊。蛤蜊有了活水,壳是张开的,安逸吐出一个个泡泡来。
*
萧家的小日子,忙碌但安逸,有了肉食的加持,更是满足。
京城里,人声鼎沸。
崔明端从宫墙出来,已近午食。圣上器重,要赐膳,崔明端言三年未归,已然不孝,这才得已脱身。
登上马车,赶车的是用惯的心腹阿藤,看大人一脸倦色,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怎么?”
“大人,东西送到了。只是,底下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眼睛给山风扑着了,说是看到了些东西,不知该不该说……”
“是什么?”
崔明端眉头微蹙,原本是轩然霞举的郎君,难得是松了心神,就倚着车厢,露出疲态来。本就是舟车劳顿,再入宫述职,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去沐浴,小憩片刻。
“大人容禀,这事……实在要紧,方才人也多,他们知道分寸,还没来得及回禀,不如等回了府,再召他们来回话。”
“也罢。”
车轱辘声,慢慢悠悠响起,与街上行人车流融在一处。
崔家早早得了崔明端回京的消息,一应东西都备着。
光是入府,就洒了数道香汤。
伺候的人,很是殷勤,一路引着崔明端往夫人的院子走去,“六郎回了就好,夫人等了好几天了,可算是把六郎等回了……后厨也备好了菜,即刻便可开席。”
崔家的祖宅,在清河,但是这儿也有成片的宅子,崔家三房的院子在正东,从府门入,去后院请安也不算太远。
三夫人穿的是命妇的朝服,像是才从内宫出来一样,见了大半年没见的儿子,当即是洒泪,“好好的,去这一趟,憔悴了好些,伺候的人可尽心?怎么往回报的,都是好的?”
崔明端面色如常,给母亲磕了头,又被扶着起来,流水的侍女捧着各色东西进来,请郎君洗手、净面、用茶。
他本是想回去沐浴更衣,架不住母亲的盛情,连吃了两碗汤羹,才借着更衣的由头回去。
院子里,也是被扫洒一新,墙角的木兰似乎还是去时的模样,枝叶扶疏,在秋风里亦不减色。蜀川也有此花,到底不如自小伴他读书起居的伙计。
沐浴的香汤也备着了,崔明端解下外衫时,已是蹙眉不语,阿藤也没敢再拿梅花坞的琐事来烦大人。
原本用来小憩的时辰,都用在了府里应酬诸事。
不过一刻钟,崔明端一身清爽出来,在廊下负手而立,又踱步回去,在窗前书案上随意拿了本公文条陈在看。
秋风徐来,带着些不常有的细微芬芳。崔明端恍然回神,加上腹中饥饿,要了茶点。
金秋是供栗子糕、桂花糕多一些,但是今日破例上了一盘莲子,三两个翠绿的莲蓬也在其中。
这倒是个稀罕的,只是出现在家里,似乎也寻常。
崔明端下放眉州,久没在家,一时分了神,忽而想起了郊外的青山。
“阿藤。”
他将莲蓬搁回,喊了候在外间的人,将那盘茶点推在一旁,“是不是漏了事回禀?”
“是……梅花坞那边的事,小人方才已经问过了,说是贵人住的那些屋子,有些简朴……”
回了崔家,阿藤也有些松懈,再好的地方,到底是不如郎君的院子清静,被廊下的风吹得昏昏欲睡。在郎君忽而凛冽的目光中,他即刻打起精神,站得笔直。
“也不知是不是将东西送错了地方……但是,接收的,是郡主身边的卢妈妈……或许是下人住的屋,一时也没时间去修缮……”
崔明端将手搁在书桌一角,目光落在窗外的木兰树枝上。阿藤的自言自语,自然也入了耳,“下去吧。”
阿藤有些疑惑,大人特意问起,显然是上了心,只是——这是要追查,还是不查?
没等他继续回去坐着打盹,大人已经搁了公文起身,在廊下站着,看着满园的菊花,随口问道:“这菊花,是在何处订的?府里是请了能培育菊花的匠人来?”
阿藤当即是紧了紧神。他做事牢靠,不用一刻钟,就打听清楚了。
崔家,原也是有培育菊花的匠人,但手艺一般,也没有院中那些个姹紫嫣红的品种,这些显然是去外头花圃置办的。
年节置办东西,本也没什么,只是,单这一个菊花账,账目极大,采办的菊花数量,也额外多了些。
“共两百盆,用的银子……是三房出的。”
第010章 鱼片虾仁粥
管事战战兢兢回着话,这一笔银子,确实是略多了些。但那是夫人身边的嬷嬷吩咐的差事,他们得照办。何况,银子是实打实的好物件,他们也……抽了些油水。
郎君一向是不管后院的事,怎么今日回来便问起了?
他们自诩抽的油水也不过分,又壮着胆子回:“去年冬天,下了几场大雪,好些园圃遭了灾,菊花的价格是略涨了……但是,因为是府里要,也买的多……这价格,也算是公道的……”
不说公道则罢,一说崔明端便合了那账目,眉眼是不怒自威。他不到三岁便随祖父开蒙,而后读了多少圣贤书,又是皇子伴读,看过的账目多如牛毛,光后宅这点小伎俩,怎逃得过他眼?
不过,他也没直接问,只话家常,“金秋是该添置菊花,既是母亲着意要,除了我院子这些,余下的,都在主院?”
那管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哈着的腰也略略挺了挺,“郎君说的是。除了这儿有三十盆,夫人那儿也有二十八盆,余下各房都有,对我们三房感激得很……”
恭维的话,崔明端没再细听,只是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账上支取的,是一千两银子。
这一千两,就是在崔家,也不算一笔小数目,他过问一声也属常事。然而,不寻常的是,不及半刻钟,三夫人又差了人过来送东西。
这一回,送的是蜜羹。
加了金秋桂花的蜂蜜,原该是香甜的。但崔明端吃着,有一股泛酸的味道。桂花蜜冲泡不难,但是水有讲究,水开后放凉至半热,最佳。
这碗蜜羹显然是错了法子,就是不知道是新人无知,还是老人心急。
崔明端只尝了一口,便将碗放下了。
那嬷嬷浑然不知,还在为那一千两的菊花账急急解释着:“夫人听说了六郎对中秋支出的那笔银子有异议,便让老奴过来说一声……那菊花,不为府里,只是想着那位主子金贵,宫里的赏赐也有,我们再送些寻常的节礼过去,怕闹了笑话。这不,听说苗圃出了几个新的品种,那家和府里也熟,开了个极公道的价。可惜,等菊花买了送过去,也不知怎么的退了好些回来……夫人也为难,好在分了下去,众人也欢喜,如此,才不算是闹了笑话……”
嬷嬷的声,声调忽高忽低的,从头到尾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神色之丰富,俨然如戏台上的角。
崔明端坐着未动,口中还泛着蜜羹的酸气,指尖不住摩挲着手中的狼毫。
就连是阿藤也跟着深深吸气:大人鲜少这样不耐烦。府里的人是怎么了?大人是下放任职,不是从山沟里来京城投亲的穷书生,好生蹩脚的说辞,怎么能瞒过主子?
那婆子等了半晌,也没等来郎君的回话 ,后知后觉收了声,再小心抬眼去瞧主子的神色。
崔明端淡淡应声,说等日暮再去向母亲请安,那嬷嬷才算是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阿藤去送的人,回来看大人还伏案写着什么,更是拿不准主意,多嘴嘀咕了几声了:“这菊花,买便买了,左右大人也没说什么,怎么他们一个个心虚得很?大人可要小人去查查?”
“不必了。”
崔明端搁了笔,望着自己默出的两句诗,又是一叹。母亲都出面了,再查下去,不管有没有问题,都伤了母亲在府里的威严。
清风徐来,案头书册与公文高高堆起,崔明端也随风叹了叹,抬手按按额角,将看完的公文放在一侧,出府寻友,一同去茶楼座谈。
*
临仙楼,最富盛名的,是一道秋藕。
名气大,很多人慕名而去,菜上得慢了些,在杳杳莲香中,萧家的鱼片虾仁粥先上桌了。
这道粥的做法,没什么要诀。就在大米开花时,快速将虾仁和鱼片放进去。滚烫的粥水会把虾仁和鱼片焯熟,保留鲜嫩多汁的口感。
再放入切好的姜丝也放进去。如若是爱吃姜的,将姜丝切得切碎些,也无妨:只为去腥,切成条状亦可。
而后,搅拌几回,由着炭火熄灭,将粥舀出来,粥水还是清明的。喜欢浓稠点的,便由着炉子的余温再焖一焖。
这期间,腌好的秋刀鱼也下锅了。
梅花坞的渡口,规模不大,却是离皇城最近的,往来货物丰富。崔家送来的,都是应季的鲫鱼、鲈鱼和秋刀鱼。
按理来说,这么多鱼虾,何苦先吃那道香煎虾头和汤面?
萧鸣笙怀着些心思。萧家日子是难,但比起寻常百姓,已是好的。这几日瞧着,似乎是卢妈妈过于勤俭持家的缘故——按理来说,这样勤俭,家里应该能攒些银子,但是去年就剩了二十多两,不知是否有大开支。亏得他们几个都在壮年,否则,怎么挨得下去?
这鱼虾,就是变着法,也得一起吃了去。
卢妈妈久在西北,分不清这些鱼的好坏来,只是看鲫鱼和鲈鱼个头大,在预备饭食便絮絮说着:“郡主心善,亲手做了饭食给奴婢们吃……这样肥美的鱼,可万万不能再祸害了。”
于是乎,肥美的鲫鱼从尾巴开始切成薄片,用盐水浸泡一刻钟,同虾仁一道煮了海鲜粥。而细长的秋刀鱼,去掉内脏后,将肚子的黑膜去除干净,在两侧改斜刀,裹上面粉。等油锅热了起来,放入煎炸至金黄,再放入酱汁,中火焖煮至收汁。
萧家久没吃过像模像样的一顿饭了,萧鸣笙做的是四人的份量,卢妈妈的厨艺一般,规矩却是大的,坚决不肯和主子一起用饭,坚持在灶房里收尾。
萧鸣笙也不勉强,这具身体撑到此刻,也是勉强,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捧着海鲜粥专心吃着。
热气都盖过了呼气的声音,大口吃肉的满足感,极大抚慰了五脏腑。
这梅花坞,地方偏是偏了些,好歹是挨着渡口,竟然连海鲜也弄得到。虾子是剥壳的,不同于在水中烫熟,由米浆裹着,滋味更鲜甜。
秋季,也是鲈鱼肥美时,片出的肉,只管放心嚼着,也不担心被刺卡了。
她吃的是海鲜粥,而卢妈妈他们是杂粮饭配焖酱焖秋刀鱼。萧家盐多,卢妈妈也做了几缸酱。秋刀鱼,得用重料来烧,收汁时留一些,用筷子夹着鱼肉去沾一沾酱汁,也更下饭。
考虑着卢妈妈年纪大了些,萧鸣笙没用香辣的法子,瞧她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崔家送来的虾子份量更多些,除去海鲜粥,还做了一道清炒虾仁,用的是山上的野葱,虾子是鲜活的,再携着淡雅的山野之气,一口咬下去,鲜甜多汁,仿佛抓住这山林最后的绿意与生机。
“郡主,这个虾子,之前我们也吃过一次,但就没这个好吃……”阿草夹了两回的虾子,卢妈妈忍不住看着她,后者才恍若不知,再伸着筷子朝一只虾仁下手,心里还不住念着:可惜,卢妈妈煮的饭不多,刚刚吃秋刀鱼就扒拉了一碗……
萧鸣笙也要尝一个,卢妈妈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道清炒虾仁,除了用上野葱,还用了炒香的茶叶。她牢牢记得郡主吃药是不能饮茶的,这做成菜的虾仁,是能吃的吗?
卢妈妈才要开口,袁志便轻轻一咳,这一回,阿草的反应比谁都快,“大哥就是坐在风口了……大哥,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坐这个位置,来来来,我和你换一换。”
袁志:“……”
他可是能斩敌军首级的人,怎会身子不好?
萧鸣笙的口中,已含着了半只虾子,带着茶叶的芬香,解了些腻,别有一番滋味。
*
梅花坞的鱼虾,除了送到宫里,京中各大酒家也分到了。
河鲜常有,然而海贝不常有。那一盘子蒜香蛤蜊,大半进了对面儿郎的口中。
“崔兄……”
他囫囵吃着,白瓷碟上就剩下三个张着大嘴的蛤蜊,在蒜汁香气里露出肚皮来。
“崔兄去了眉州任职,此乃巴蜀之地,也不临海,不能是吃腻了海味,今日特意请我吃的?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
崔明端腹内已经装了杂七杂八的汤汤水水,再闻海贝的味道,并没有多少食欲。
风炉的炭正热,茶壶被提了,滚水从壶嘴倾斜而下。被冲泡了十几遍的茶叶也激不出多少茶色,咕噜冒着水泡。
往这天字房送菜的人也伶俐着,余光瞧着崔明端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即刻再送了新的茶叶来。
等着那茶出第二遍色,荀二郎也将海贝吃了个干净,跟着吃了一杯。
茶汤稍淡,入口绵滑,他不禁啧啧称奇,“你说这临仙楼,菜色别具一格,这茶也别致,南边的茶叶,这样直接冲泡,倒也清新解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