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殿门紧闭,寒鸦二人都候在外头,他心下了然,又将汤药放了回去。
“寒鸦,陛下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寒鸦如实道:“约莫两个时辰前。”
“啊?”
高裕狠狠拧眉,心道这太阳都快落山了,陛下实在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他烦闷至极,又怪起寒鸦和琳琅二人来。
“你们近身伺候的,如何就不知道规劝几句呢?”
琳琅委屈巴巴:“公公说的什么话,这种事儿哪是我们能劝住的……”
高裕瞠目瞪琳琅:“你还顶嘴!”
寒鸦见状帮琳琅说话,高裕自然不敢怼她。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清了清嗓子,凑近门前劝道:“陛下您的病才好不久,该好好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万万不可纵欲…”
话音未落,殿门倏然被拉开,宋奕已然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眉眼间尽是餍足与畅意。
他瞥了眼高裕,凉凉道:“嚎什么?”
高裕听出来他心情不错,忙将那碗汤药端出来,趁热打铁道:“陛下,今日的药您还没喝呢?”
宋奕下意识地瞧了眼计云舒的方向,又反应过来眼下的她定是没力气再喂药,便接过药碗一口闷了。
接过高裕递来的锦帕拭了拭唇,他看向琳琅和寒鸦。
“进去守着。”
说罢,他带着高裕去了御书房。
御案上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小山,宋奕大略地瞧了瞧,将一些辞官埋怨的折子挑出来统统扔到了鼎炉中。
第119章 不羡仙
“他们真当朕是非用他们不可么?”
冷冷说罢,他取过朱笔,开始批阅余下的折子。
高裕好歹松了口气,心说陛下总算是想起来批折子了。
他抬头瞧了眼天色,思及快到晚膳的时辰,近前道:“陛下,天色晚了,用了膳再批罢。”
“不必,朕待会儿回关雎宫。”宋奕头也未抬,手上的动作不停。
他出来时计云舒尚在昏睡,便琢磨着等她醒了再去陪她一起用膳。
宋奕盘算得很好,可奈何计云舒压根儿不按他的盘算走,不但比他预想中醒得早,还撇下他独自用起了晚膳。
计云舒昏睡到戌时,早已饥肠辘辘,身子又酸痛的很,便叫了热水沐浴舒缓后才传膳。
她扶着琳琅的手坐在桌案前,接过寒鸦递来的灵芝乳鸽汤,刚抿几口便听见门外的传报声。
是掐着时辰的宋奕赶回来了。
见计云舒已然醒了,还撇下他独自用膳,他俊眉一挑,含笑揶揄道:“卿卿倒是好胃口,朕没来你也能吃得这样香。”
计云舒一口汤险些没咽下去,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喝着汤,没理那厚脸皮的人。
宋奕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计云舒的身旁,大略扫了眼桌上的菜肴,吩咐寒鸦道:“添副碗筷,再吩咐膳房做几个清淡的菜来。”
计云舒闷声喝着,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宋奕。
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口味却这样清淡,当真是讽刺。
愣神的功夫,宋奕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惬意一笑。
“为何这样瞧朕?”
计云舒立时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
“没什么。”
想起许久未见云菘,她又道:“明日让菘儿进趟宫罢。”
宋奕轻笑:“明日怕是不行了,国子监课考,要整整一日呢。”
“他去国子监念书了?”计云舒有些惊诧。
“正是,半年前便去了,崔学正说他比从前长进了不少,还是过几日再传他罢。”
听见云菘肯念书,计云舒到底有些欣慰。
“不传了,免得耽误他念书。”
宋奕倒也不勉强,说话间的功夫,菜便上齐了。
闹了一下午,又批了会儿折子,他许是真饿了,埋头用着膳,罕见地没闹腾计云舒。
计云舒也乐得清净,安安静静地用完膳便上榻躺着了。
宋奕沐浴完,带着一身的湿意搂住了计云舒,她立时绷紧了身子,惹得宋奕一阵朗笑。
“这么紧张做什么?今晚不碰你,且宽心睡罢。”
计云舒咬了咬牙,利落地翻了个身出了宋奕的臂弯,留给他一个背影。
宋奕又不知耻地凑近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计云舒身上仍旧酸痛,不愿与他多嘴,只想静静躺着。
“我很困,要睡了。”
瓮声瓮气的声音落入耳中,宋奕枕着胳膊瞧了她一眼。
见她是真困了,也不再闹她,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的恬淡的侧颜,唇角含笑。
失而复得,这样的景象他不知在脑海中想过多少回,而今终于不再是虚假的幻象了,他再别无他求。
从前他还道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夸大其词,如今落到自己身上了,才知个中绝妙之处。
人间至乐,也不过于此。
翌日,醒来的计云舒发觉自己的中衣被人解开,肚兜也松垮得不成样子,露出了胸前尚未消退的红痕,她沉着脸咒骂了一句。
而那罪魁祸首早已满面春风,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这是宋奕罢朝三月后,
第1回 还朝,众官瞧着御座上那神采奕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陛下可算是迷途知返,重回正轨了。
宋奕锐利的目光巡视了一圈堂下的官员,少了几张老面孔,却也多了几张新面孔。
视线定格在文官队列最末尾的清瘦男子身上,他对此人有些印象,是去年的新科探花。
行文言辞犀利字字珠玑,不输状元和榜眼。
“韩探花。”
听见宋奕唤他,那男子忙持笏出列:“臣在。”
“你进翰林院多少时日了?”
韩探花心下一凛,以为是问责,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臣入职翰林院已有六月了。”
宋奕淡淡颔首,又问道:“翰林院官员众多,倒是御史台人手不足,你可愿进御史台任监察御史一职?”
韩章怔愣住,许久没反应过来,还是身旁的官员瞧瞧地杵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谢恩。
“谢陛下恩典,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因着激动,他的嗓音有些发颤。
宋奕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向众官员宣布了开武举的事宜,堂下一时议论纷纷。
这种利国利民的事他们倒也不是反对,只是疑惑这武举要如何开展,又由谁主考呢?
文官队列有一御史出列奏道:“陛下,武举与文举不同,朝中武将不多,且大多在喀城驻守,若真开考,朝中怕是无人能主考。”
宋奕心中早有谋划,回道:“近几年暂且在京城试行,只分会试与殿试,会试由禁军统领和车勇主考,至于殿试,则是由朕主考,待考制成熟之后,再推至其他州府实行。”
听到这儿,那名御史再无二话。
宋奕又将视线落在堂下的官员身上:“关于武举,众卿可还有疑议?”
见他们已无异议,宋奕便问起其他要务,一直到巳时二刻,这场早朝才堪堪结束。
出了金銮殿,宋奕直奔关雎宫而去。
透过窗子远远地瞧见计云舒在作画,他隐晦地弯了弯唇角,抬手示意殿门处的太监止声。
一进门便用眼神暗示寒鸦和琳琅噤声,自己则放轻了脚步,行至坐着的计云舒身后。
计云舒正凝眉瞧着纸上刚描好的花样沉思,一只手臂冷不丁地圈住了她的腰,清逸沉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画什么呢?”
宋奕略弯了腰,一手撑在桌案上,下颚虚虚地抵在计云舒的发顶,垂眸盯着她手上的花样。
“这是什么花?从来没瞧过。”
计云舒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在自梳堂时,从一个自梳女的画纸上瞧见过。
那时花还未上色,画纸上也写了花的名字,可三年多过去了,她实在记不起来这花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她如实摇头。
低沉愉悦的笑声从头顶传来,计云舒有些无语,索性搁下笔起了身,离那人远了些。
“卿卿莫恼,这花朕瞧着眼熟,貌似在荷园里见过,不若咱们去寻寻看?”
荷园?是了。
关雎宫建成时,宋奕从藩国移栽了许多奇花异树在那儿,她描的这花瞧着极像异域的品种,说不准真能在荷园里头寻到。
“成,去瞧瞧。”
说罢,她自顾自地出了殿,宋奕忙去追她。
可在荷园里头寻了许久,她也没瞧见类似的花,估摸着是没有了。
见她有些沮丧,宋奕揽住她,温声哄道:“园子里头寻不到有什么要紧的,你将那图样给朕,朕派人去寻便是了。”
计云舒抿了抿唇,婉拒道:“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什,不必大动干戈,回去罢。”
宋奕没再接话,却在脑海中将那花样反复回想了几遍,不动声色地记了下来。
一出荷园,二人便撞上一队人,其中还有个颇为熟悉的面孔,引得计云舒侧目。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贵妃娘娘金安。”
宋奕朝他们抬手,又问起其中那个为首的画师。
“万寿图可能赶在太后寿辰之前完工?”
“回陛下,万寿图已近收尾,定然能赶上太后娘娘寿诞。”
他二人一问一答的功夫,计云舒和蒋轻舟对视了一眼,朝她浅浅笑了笑。
她的神色已经很隐晦了,却还是被心细如发的宋奕发觉了异常。
他沉冷的目光顺着计云舒的视线犀利地扫视了一圈几名男画师,最终定格在其中最为清秀的蒋轻舟身上。
“云儿瞧什么呢?”他揣着答案幽幽发问。
计云舒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肃,怕他又发疯去寻蒋轻舟的麻烦,她主动挽上他的胳膊。
“没什么,走罢。”
她的小动作取悦了宋奕,他低头扫了眼她的手,顺势将其紧紧握在掌心,心下却仍有些不痛快。
他倨傲地冷哼一声,带着计云舒走了,走之前还阴冷地盯了眼蒋轻舟。
相安无事地回了宫,计云舒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可手挽上去容易,再想抽出来可就难了。
宋奕显然没打算放过计云舒,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另一只手顺势圈上她的腰,不让她挣扎。
“又怎么了?”
计云舒用手抵住他渐渐逼近的胸膛,蹙眉问道。
宋奕手上的力道收紧,将计云舒的腰腹带向自己,二人的身躯密不透风地贴在了一起,一刚一柔,一进一退。
将眼前人惊慌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沉眸,幽幽发问。
“方才瞧谁呢?”
计云舒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怕越他疑心起来去查蒋轻舟的底细会暴露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她索性半真半假地撒了个谎。
“就是陛下问话的那个画师身后的男子,我见他长得清秀,便多瞧了几眼。”
见她说的正与自己瞧见的是一个人,宋奕便信了,只是脸色更沉了。
“清秀?朕不清秀么?怎么没见你多瞧朕几眼?”
计云舒愕然一瞬,见他如此严肃地问出这句话,她头一回没憋住笑,鼻腔中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扑哧,她忙将头埋了下去掩盖上扬的唇角。
见她要笑不笑的模样,宋奕的脸色更黑了,对白面书生的妒意和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第120章 不怪您
计云舒的胸腔颤了会儿,怕宋奕祸及蒋轻舟,她想了几件伤心事,压下心中的笑意,再抬头时又是一派轻淡的模样。
“陛下不但比他们清秀,还比他们俊美。”
她既是安抚恭维,也算说实话。
若是忽略宋奕的内在单论他的外貌,叹一句潘玉之姿丝毫不为过,倒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当真?”
宋奕蹙眉瞧着她,有些狐疑。
他对自己的样貌向来是自信不疑的,可计云舒的种种行为无疑都在动摇削减他的信心,让他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自卑和危机感。
计云舒没接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状,宋奕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却仍旧有些吃味。
他将脸凑近计云舒,二人鼻尖相抵,幽深晦暗的眸光流连在她莹润的唇瓣。
“日后不许瞧其他男子一眼,否则,有你好受的。”
说话间他的唇瓣蹭到了计云舒的侧脸,气息也愈发灼热,她忙撇过了脸,愤懑道:“难不成我连宫里的太监都不能瞧么?”
“太监不算。”
好个太监不算,计云舒是彻底没脾气了。
耳垂倏然被温热包裹住,他还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刮了刮,计云舒立时头皮发麻,抗拒推搡起来。
“你!该用膳了!”
宋奕自然不依,将她横抱起压在了榻上,床幔随之落下,一声染了欲念的轻笑自帐中传来。
“用什么膳,先用朕……”
二人折腾了许久,过了午时才用膳。
用完膳后宋奕去了太和殿,计云舒实在是累极了,便靠在美人榻上小憩,才阖眼没多久,琳琅来报说皇后来了。
计云舒一怔,脸色有些不自在。
因着皇后娘娘主动泄密的事,自回宫后她从没去瞧过她一眼,估摸着娘娘也是为此事来的。
她浅浅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裳,起身出了内殿。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音仪忙上前将她扶起来,神色有些不自在,人也颇为局促,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计云舒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将她和冬霜引进了内殿。
“琳琅,去沏壶茶来。”
她这头刚吩咐完,赵音仪立时出声,摆手道:“不,不用麻烦了,云荷。”
计云舒也不勉强,思及赵音仪的局促,她挥退了寒鸦和琳琅,室内便只剩她俩和冬霜。
“娘娘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她率先开口打破尴尬的局面。
赵音仪紧紧地攥着帕子,在内心挣扎着,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垂了头,哽咽道:“云荷,是我对不住你,假死的事,是我主动告诉陛下的。”
计云舒细长的眼睫轻颤了颤,神色并无太大的波澜,毕竟她已经从宋奕口中知道了。
见她没有自己料想的激烈反应,赵音仪有些惊惑:“云荷,你……”
“娘娘,我已经从陛下那儿得知了。”
计云舒抬眸定定地望着她,凝眉问道:“可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