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用力一甩,丢开茶杯,一掌推开沈知梨的房门。
屋内烛台倒地,茶壶倾倒,茶水已空,没有人出声。
“沈知梨。”
“……”
“沈知梨?”
“……”
被褥摩擦翻身。
“沈大小姐……”
还是没有应答。
鹤承渊顺着一道沉重的呼吸走去,站在床前便察觉不对,他犹豫片刻,手覆前去,滚烫的温度传入他的手心。
“沈知梨?!”
沈知梨揪着被子,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她,她觉得好热,又觉得好冷,额间密布一层细汗。
一只手在靠近,凉爽之气使得她一把抓住贴了过去,迷迷糊糊嘀咕道:“水……没有水了……”
她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干裂,发丝凌乱,因汗液而贴在脸颊。
“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出了事我救不了你……”
喉咙灼烧般嘶哑,嘴中却未停,不断念叨嘱咐。
鹤承渊僵硬站在床头,胳膊被人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在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撩开他的衣袖,滚烫的双颊不满足的蹭着。
“太热了……不对……好冷。”
沈知梨此时感觉自己时不时涮入滚水,时不时丢进冰里,时而颤抖时而冒汗,身体难受的快要了命,怀里抱着的“柱子”使得她有所缓解。
忽然,柱子抽走,毫不怜惜一棍打在她的肩膀,她身影不稳,吃痛一声倒回床上,抓着被褥缩成一团,猛地咳嗽不止,好看的眉都拧在了一起。
鹤承渊无法看见,他方才慌乱中急于抽身而退那一下,动到了她受伤的那只胳膊,血一丝丝从白色的衣衫处透出。
他在床边静默片刻,她痛苦的呻。吟像只露出尖甲的爪子,挠着木质地面,煎熬又刺耳的响,连带心里都止不住厌烦的颤动。
脚步转身离开,退出了房屋。
没过一会儿又再次踏入,停于床前,他曲腿上床,将带来的茶壶塞到她的手里。
“不是渴?”
沈知梨虚睁开眼,却无力去接怼到面前的水壶,“鹤……鹤承渊……”
鹤承渊:“醒了?自己喝。”
她蜷缩着,再次痛苦的咳了两声。
“帮个忙。”
“什么忙。”
“喂我……”
“……”少年别过脸,“你自己没手吗?”
沈知梨叹出口气,闭上眼,倒回窝里,“两个人凑不出一对好胳膊。”
“……”
两人僵持了会儿,沈知梨的呼吸渐渐沉去,没有半丝力气再与他争吵。
鹤承渊喊了她两声,没有回应后,完好的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颚,让她抬起头来,拇指触及她的嘴角寻找位置,另只手艰难抬起握起茶壶,送到她的唇前。
“还有半壶。”
沈知梨微张开唇,茶便顺着流入喉,缓解灼烧的疼痛。
这半壶茶,由于他受伤的胳膊手抖,溢了少许顺她嘴角流入领中。
“喂水都不能好好喂……”
沈知梨喉咙得到缓解,有了丝力吐槽。
她就不该去找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是,不找他,他还会站在自己面前吗。
鹤承渊将人甩回床上,“不愿喝就算了。”
“从来都不懂得温柔待人……”沈知梨说完最后一句,昏睡过去。
这时,四方观的门被叩响。
门外两名药谷弟子扶着酸痛的脖颈。
“师兄,我这脖子咋这么疼。”
另一名弟子道:“我的也疼,在那睡了一夜能不疼吗。”
“这四方观一点动静没有,你昨日可有察觉异样?”
“没有。”
鹤承渊将茶壶放在床头,出门时顺带上了屋门,隔开院外的晨风,打开了四方观的门。
“师兄?”他扯出抹“友好无害”的笑,仰头感受光线,“今日还未到修炼时辰,怎么这么早来叩门。”
“也、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们可睡得舒服?”药谷弟子瞧着他穿着睡衫,一头乌发披散,双眼还未遮挡,似乎有些匆忙赶来开门。
他探过脑袋,朝里望去,企图越过堵在门前的人,观察院里异样。
“怎么不见沈小姐。”
鹤承渊笑说:“她还睡着。”
第33章 迷雾(11)
“还睡着?”药谷弟子探过脑袋往里望,目光还没落下,身前就挪来一堵墙,他抬起头来,少年正站于他身前,扬唇而笑。
弟子拱手说:“实不相瞒,沈小姐并非谷中之人,师父他们外出,派我等紧盯她的一举一动,我们昨日昏睡过去,是为疏忽,今早还需去其他地方巡逻,所以……得……”
“恐怕不妥。”鹤承渊打断他的话,“师父昨日离谷,沈小姐偷懒,夜里又玩得疯了些……”
弟子:“夜里?玩?出去了?”
鹤承渊脸色阴沉,硬是挤出抹笑来,“在屋中,这几日怕是无法出四方观了。”
弟子听得云里雾里,被敲晕的脑袋还是一坨糊浆没搅匀,“无法出四方观?”
他眨巴眼,还是没理解透,“玩的什么?”
鹤承渊嘴角僵硬笑着,咬牙切齿挤出几句,“自然是,伺候沈小姐做些夜里之事,昨夜玩的太晚,水冷还不愿出来,今早染了风寒。”
“她一会抱怨热,一会又喊冷,所以……赤身窝于褥中,你们进去,实属不妥。”
左边的弟子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瞥了两眼长相邪魅的少年,面无血色略显疲态,又放眼望着紧闭的房门。
身旁那个没脑子的师弟还在呆呆的问:“什么好玩的?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鹤承渊冷着脸,勉强笑笑,“不能。”
“啪!”
明白过来的弟子一巴掌盖在这个傻缺的后脑勺上,“睡糊了吧你!”
他揪起师弟的耳朵,制止他再探脑子朝里望,随后对鹤承渊拱手道:“沈小姐身体不适,我们过几个时辰再来确保她在四方观中,若是需……那个……药,带着令牌去药场中取便是。”
“我知道了。”鹤承渊点头,关起半扇门。
这弟子又道:“师弟今日修炼……”
“她身体不适,行动不便,我留在四方观中照顾她,这几日暂且告假。”
“好。”两名药谷弟子走了。
“师兄,这没见着沈小姐我不好交代啊。”师弟扶着酸痛的脖颈。
师兄扯他走,“过两时辰再来。”
师弟冷哼道:“你见着鹤师弟,你是好交代了,我受大师兄之命看着沈小姐,我怎么办。”
“让你两个时辰后再来,没听鹤师弟说,沈小姐那什么……现在身子不适。”
“哪里不适了?”
“你个浆糊脑子。”
毫不客气又送上一巴掌,弟子余光一瞥一道身影还挺立于四方观门前,鹤承渊歪头一笑,随即关上了门,门合上的刹那笑也平淡扯下。
他回到屋中平息身体里涌起的魔气。
乌苍决对旁人而言是禁药,对鹤承渊而言却是难得的良药,彻底吸收,为他所用,还需些时日,肩伤需养,魔气难控,不宜在外修炼,容易暴露。
沈知梨在床上窝了许久,浑身燥闷又畏寒,冰火两重天,她迷糊睁开眼,昏着脑袋去够床头茶壶,手指没拿稳,一不小心滚落在地,剩余不多的茶全撒在了地上。
屋内静了一会儿,她盯着紧闭的门窗,屋外的阳映白了窗子。
犹豫了会儿,还是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让风灌进来。
凉风吹散屋内的闷热,连带一股浓药味,沈知梨转过眸去,院子里的鹤承渊坐在树影斑斑中,一身慵懒随性,手拿蒲扇,身前炉火旺燃,药盖沸腾跳动,药气随风飘来。
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别过头来,凌乱的发丝在风里狂舞,搭在他的眼睫上,被他用扇柄勾去。
沈知梨吹了风,猛地咳嗽,等缓过劲来,才推门走向院子,在他旁边坐下。
二人间气氛尴尬,许久无人先言,只有药盖“扑腾”闹得慌。
脑海里沉下的画面,又再次如骇浪席卷而来。
荼靡香靠得越来越近,空气中布满许多杂乱的味道,偏偏就那一股淡淡的花香,清晰入鼻。
鹤承渊脖颈没来由的红了,一路攀爬向上,乃至脸颊与耳朵都红的要滴血,他喉结不安滚动,微倾过头,让发丝把自己挡起来。
两人吐出的气息燥热碰撞。
沈知梨被咬伤的肩颈更是如火烧般热了起来。
无人提起冰洞里的失态与荒唐,如同失忆一般,就这么安静坐了半刻,气氛几乎到了崩塌边缘。
两人异口同声,打破宁静。
“我……”
鹤承渊刚低声冒出,沈知梨为了掩盖尴尬,语气正巧盖过了他,于是他便止言,让她说完。
“你在做什么?”
鹤承渊:“……熬药。”
旭日与凉风共存,一句答完,气氛又回到原点,僵持不下。
又过了半刻。
鹤承渊用扇柄勾起玉牌绳子荡在她眼前。
“你去取回来了?”沈知梨取下,拇指摩挲牌字,“何时取的?”
诡异的气氛终于逐渐回归正常。
鹤承渊垂着胳膊,单手扇火,“早晨。”
“偷偷去的?”沈知梨环顾一圈没有见到她想要的月季花,她眸光黯淡垂下眼眸。那的月季在舒适的冰雾中生长,芬香宜人,是其他地方都没有的,有些可惜,那密地日后不能再去了。
鹤承渊冷淡道:“嗯。”
沈知梨咳了两声,清了清嘶哑的嗓子,提醒他,“我们这几天要在四方观养伤,若是被发现了,会被赶出药谷。”她无奈道:“不过,怪老头早晚也会发现,我们毁了他那么多虫蛊花。”
“虫蛊花由青背虫饲养,而青背虫只要祭主不死,他们就不会灭。”
沈知梨似懂非懂,“你在赌场听到的怪事还真多。”
“嗯,他们言谈不会刻意避开杀奴,因为杀奴永远不会把秘密带出去,久而久之听到的奇人怪事也就多了。”
难怪……邪宗追他不放,除了他的魔身外,怕是还想从他口中问出些秘密来。
“这怪老头居然在冰洞里养了一具尸体,他和这谢故白的母亲是何干系。”沈知梨猛咳几声,嗓子淡淡的血味,脑袋实在沉,她索性枕着一只胳膊侧首趴在桌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看。
少年认真扇着火,可那罐盖“噗噗”响个不停,这事他似乎不会,这不会还继续认真做事的样子实在好看。
两个人各垂一只胳膊坐在院子里。
鹤承渊被她毫不遮掩的目光盯得发毛,“你盯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沈知梨手指勾着玉牌玩,拒不承认。
“因为你直勾勾的禽兽目光,实在灼人。”
沈知梨:“……”
“我那是在看药,你在熬什么?”
“治你的风寒。”
“杀奴心肠这么好?”沈知梨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也是,我屡次救你性命,你报答我是应该的。”
“……”
她又瞄到另一碗熬好的药,触了下碗壁已有些凉了,“这又是什么?”
鹤承渊陷入了沉默。
沈知梨浑身实在难受,凉了润润嗓子也行,才端起来,就听幽幽传来一句。
“避子汤。”
“啊?什么?”
沈知梨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一嗓子困惑而出,本就干涩的喉咙越发难受了,低头猛咳不止,握碗不稳,汤汁洒出,她垂眼望着波澜的水面倒影自己满脸的疑惑。
“避子汤?”她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给你的?”
鹤承渊:“???”
沈知梨:“???”
她嫌弃的将碗丢回桌上,“你喝这玩意干嘛?”
“……”
旺火沸水,“噗”一声,滚烫的水将罐盖顶飞了,“啪”一下,砂盖在地上碎成两半。
这时,四方观的门再次被叩响,沈知梨回过头还未反应,身旁的人已经起身去,打开了院门。
那两名弟子再次站在门前,朝里望,落眼便看见沈知梨因扭头而别开的发,露出了脖颈处的一道明显的咬痕。
师弟先言道:“那个、那个,我听说了……那什么,你们昨日玩的趣事……”
他磕磕巴巴半天一句话捋不明白。
师兄开口道:“早日听闻师弟去取了药,药场熬了避子汤让你一起带回来,那个……”
他突然,也是一顿,“药谷还未有过……那什么……”
这下他也同样磕巴了,“二位若是想好,其实和师父说,留下……这……该称呼什么……”
沈知梨听着他们的谈话,一头雾水。
那弟子脸越说越红,最后嘱咐一句,“药谷乃修炼之所,这事……也……也不是不可,就是……就是少做,动静……四方观确实偏僻,大、额、小小点。”
他说完匆匆忙忙礼貌拱手,抓着师弟领子步履生风跑了,“看到沈小姐没有异动,你可以交差了,我们下次还是早晨来看一次够了。”
师弟:“可大师兄说,要隔几个时辰来看一眼确保他们没有异样。”
师兄训斥道:“有什么异样,没有异样,快走。”
鹤承渊:“……”
沈知梨:“???”
鹤承渊关上门,回到原位,刚坐下。沈知梨就问道:“他们在谈什么?”
他从地上拎起药篮,放到她面前。
沈知梨打开蓝盖,里面堆满瓶瓶罐罐,“你?哪里来的?”
一瓶瓶拿出摆在桌上,外伤内伤,助修内力。
“药场不是只能取药草吗?你怎么……制好的药都能取出来?”
鹤承渊神情淡定,打了一碗熬好的药放她面前。
“偷的。”
“???”
第34章 迷雾(12)
沈知梨瞧着堆满的药瓶,“你把他们的药偷了,他们不会发现吗?”
他真是把驱逐出谷的所有坏事都做尽了。
风拂过,她拢紧衣裳,“鹤承渊,你总做这些事,他们会把我们赶出去的。”
如今这段时间,药谷的人还无法信任他们,他的眼睛在冰洞里恶化,这些事要是被发现,眼睛……就没有挽回余地了。
她喉咙不适捂着唇低咳。鹤承渊在她旁边坐下,修长的双指推过那碗熬好的风寒药,犹豫了会儿道:“胳膊不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