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再次“咕噜”两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响彻十分明显。
“……”她捂着肚子,“好吧,我现在去。”
院门关上,风刮落叶。
鹤承渊在屋里,手指摩挲碗沿,门外的对话一句不落传入耳中。
他面无表情安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怎得不再是茶,这闻着就苦的药,令他不悦,蹙紧眉头……
可手却不知不觉,端起了药……
沈知梨去往灵湖大老远闻到一阵饭香,两眼放光,不由加快了步子。
暖黄色的烛光映亮清冷的夜色,水面因小鱼吐泡掀起圈圈波澜,竹帘晃动,悬山顶木廊亭内一人背对她而坐。
“君辞?”
沈知梨撩开竹帘,一眼定在满桌“盛宴”上,热气腾腾诱人的香味勾着她,空荡荡肚子更是着急的叫嚣着。
“怎么?”她毫不客气坐在对面,“都是给我的?”
君辞俊逸的眉眼抬起,神情不露表面,清寒却不疏离。
他没开口,沈知梨也不敢动筷,只能盯着美味的饭菜咽口水,香味扑鼻肚子叫个不停。
沈知梨小心关注着他的神情,他的眼角微弯,过了会儿,他拿起筷子夹起浸入香汁中的红烧鸡翅放在她碗中,“听闻沈小姐忙了一日,我碰巧从外回来还没用餐,不如一起,饿着肚子睡觉,明日没精神。”
他边说边夹菜,五道菜各夹一筷子,她面前的碗都堆尖了,“沈小姐不要误会。师父虽未口头收你为徒,不过也传授了你药草知识,倒也算……半个药谷中人,于情于理不该苛刻。”
“吃吧。”
沈知梨现在就是个饿死鬼,君辞说的什么话已经完全无法进入她的耳中,眼里只有食物,她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塞进嘴里,完全不顾及形象。
君辞给她打了一碗热汤,“没人和你抢。”
沈知梨鼓起腮帮子,咀嚼两下,灌了口汤,艰难咽下,疑惑道:“你不吃吗?”
君辞:“吃。”
沈知梨填饱肚子,有了点力气说话,抽空问道:“你今日怎么又出谷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君辞筷子顿住,他收了回来,眼神躲闪喝了口汤。
她见他不动筷,也默默放了下来,“忘了……食不言寝不语……”
君辞:“无事,药谷没有这规矩。”
他拿起她的汤碗又盛了一碗汤,解释道:“过两月宗门大会,前不久师父去了趟万剑宗,不知这请帖何时送来。”
沈知梨抿了口汤,“你在担忧,往日都未与他人结盟,这次……”
怕给他徒增烦恼,她顿住了话,没再往下说。
看来是陈常山的事没得到解决,邪宗如今是愈发嚣张,药谷剑已悬顶,再不与其结盟,未来的路怕是要难走了。
“没什么大事。”君辞瞧她停了筷子,于是又给她夹了几块肉。
沈知梨:“我饱了,夜里吃太多不消化。”
她已拒绝,他也不好再劝她多吃。
“今日的饭,好吃吗?”
沈知梨笑道:“好吃。兴许是太饿,比平日膳房里做的好吃多了。”
君辞淡淡回应道:“嗯。”
沈知梨这个没头没脑的人,吃饱了就想回去睡。她目光晃了圈正找个理由离开,这才想起来问,怎么约在这处。
“对了,我近日才知……灵湖是药谷禁区,怎么约在这处……吃饭。”
君辞:“沈小姐与师弟闯入禁区的事,我已知晓,这对你而言,也算不上禁区了。”
“……”沈知梨:“都……知道了吗?”
君辞:“只有我与师父。”
“抱歉……我不知这是禁地,那日好奇山泉水煮沸的花香,意外发现月季林……就贪玩了,一不小心就因起雾失足掉进冰洞。”
他摇头道:“无碍。无事就好,我的玉牌打开了禁区,到怪不到你的头上。”
“嗯?”
这怎么还成他的过错了。
君辞抬起眸来,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之色,“我听师父说,你成了药引。”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日先喝一碗苦药,再用我的血制解药。”
“几日一次?”
“什么几日。”
“几日……放一次血……”
“现在……鹤承渊的眼睛恶化,得每日一次,日后次数会减少。”
君辞从旁取出止血药,“手。”
“嗯?”
“是不是没包扎。”
沈知梨心虚点头,慢慢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伤口不深,血丝还未止住,君辞颦眉,为她小心包扎。
“师父的药,你喝了多少?”
她竖起根手指,略微抱怨道:“满满一碗,特别苦。”
“你可知那是何药?”
“与毒相配,以毒攻毒,我猜只要我做药引他的眼睛不出几月,便会好。”
不然,若是拖到两年后,怕是会像前世一样,再难辨色。
君辞眉心微皱,手指动作放轻,“你知道。”
沈知梨并没将这事放心上,“看来我猜对了。”
君辞不苟言笑的面容,浮现一丝看不明复杂的情绪,“沈小姐以前见过这杀奴吗?”
沈知梨笑容滞住,“以前……是指?”
他称呼鹤承渊为杀奴,往日不都是师弟之称,今日怎么……
君辞:“既没有见过,为何救他?”
夜风拍打竹帘,暖黄的烛光被风搅得忽明忽暗,他的眸里带了丝审问意味。
沈知梨一时噎住,“我……见过。”
君辞沉寂的瞳仁微不可查缩起,语气平淡问道:“何时?”
沈知梨感到疑惑,他为何问这些?
“……梦里。”
“……”君辞收起东西,“梦里见过的人,值得你搭命去救?”
“搭命?一点血……谈不上。”沈知梨脑海一闪,“难不成!怪老头真给我下毒了?!我不会死吧!我还不想死!”
君辞:“不会死。”
沈知梨大手一挥,“那谈何搭命。”
君辞严肃道:“日后,只要放了血,就拿着玉牌去竹室寻我。”
竹室?那地方算是药谷最精致繁华之所,水榭庭院犹如仙境,与其相比,其他地方简直是陋室,原来,那是他的居所。
沈知梨不明问道:“为……为何?”
“血难止。”
“!!!”
她入口的药会令伤口止不住血?!
君辞认真道:“今日不把你唤过来,是不是就打算这样倒头睡去?”
他叮嘱道:“记得,每日回四方观前,必须要来。”
沈知梨不敢反驳,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亭外传来脚步声,竹帘打开,江无期的身影从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空碗。
这个味道,是她熬好的药味,他怎么带了一碗到这来?
江无期脚步虚浮醉醺醺晃过来,“好徒儿,你又整了什么好吃的?”
他定睛一瞧,“死丫头!你怎么在这?”
“饿死我了……你忙活半天就整……”
低头一看,满桌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君辞!这饭不是给为师做的吗!你你你!你你你!为师一天没吃饭,你就给我吃剩饭?!”
沈知梨目光在他们之间掠过,又盯着桌上剩菜,打了个饱嗝。
君辞还是面无表情,冷淡掀起眼皮。
江无期一把夺过君辞的碗筷,“吃饭都不等为师!你个不孝徒!早晚把你一起扫地出门。”
君辞转眸对沈知梨道:“沈小姐早些回去歇息,夜深了。”
江无期边吃边骂边灌酒,白色胡须气得飞起,筷子指着空荡荡的盘,没几块好肉了,就个鸡屁股有点肉,他骂骂咧咧夹起来塞嘴里。
远处阴暗的山林里,修长的身影套着一身玄色睡袍立于树后,也不知站了多久,在沈知梨起身后,他转了身,从那条小道离开了。
沈知梨吃饱喝足回到四方观,还是一样的安静,银色的月光照亮满地雪霜。
第39章 淬毒(4)
沈知梨之后的一月里,几乎每日都往竹室去。她挎着食篮去往竹室,今日在半路碰巧遇上了宋安。
宋安扫视她,“沈大小姐,我听师兄们说你现在每到饭点就往大师兄这跑,你做什么呢?垂涎他的美貌?你莫不是看上他了。”
“还是说……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知梨睨他一眼,“什么叫我有什么阴谋诡计!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是你大师兄叫我来的,怎么?你个小可怜被遗弃了?”
遗弃!
宋安气得脸发紫。
沈知梨还往上加把火,“我听说呐,最近你瞧不上的杀奴很是受欢迎,谷中弟子都围着他讨论拳脚功夫,更有甚者崇拜他,与他讨论如何修补加固护谷阵。”
“怎么?没人和你玩?你这么闲,到处乱窜,怎得不去“拜师”学习学习,省得又被打趴下。”
宋安脸色骤变,凶狠瞪着她,双手在胸前互撞,捏得骨头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沈知梨!我早晚!弄死你!”
他丢下一句,大步流星直往竹室去,没个眨眼功夫背影消失无踪,等她信步闲庭溜达到竹室时,老远就见宋安懒懒散散斜依于打开的半扇门,似在等她。
沈知梨眉角一挑,走到门前,“呦,你还等我……”
话都没说完,就听宋安冷呵一声,胳膊一挥,竹室的门在她眼前“纾 惫厣希声大如雷,耳朵就要叫他震碎,掀起的风吹乱她鬓旁的发。
沈知梨:“……”
他有病吗……
她扯了两下门,发现门被他抵住了,打不开。
“宋安?!开门!”
怎么这么幼稚……!
宋安一本正经的声音从闷厚的门内传来,“你有玉牌吗?想进竹室拿出玉牌才可放行。”
沈知梨:“……”
门打开一条缝,一只手摊开掌心伸了出来,沈知梨借机去推门,结果这人力达如熊,硬是推不开,只得掏出君辞的玉牌放他手里,门再次关上,静了一会儿没了动静。
沈知梨:“可以没有!”
宋安:“现在你没有玉牌了,你没资格进。”
“???”沈知梨踹着门大骂,“你!小肚鸡肠你!多大的心眼啊!”
“让我进去,不然我就走了!”
药谷最近也不知怎得,过了饭点膳房就没吃的了,每日那怪老头都给她安排一堆事,出药房天都黑了,哪还有饭吃,也就君辞也特权,她能在这混顿晚饭,吃完饭,她还要回四方观给鹤承渊送药。
这个讨厌鬼宋安,今天怎么遇上他了!
她正要走,门内传来冷漠的一句命令,“开门。”
随即,话音落的刹那,门开了。
宋安捂着脑袋委屈撇着个嘴打开门站在一边,满眼冒火盯着她看。
君辞见她已转身要走的架势,不由又送了一记眼刀给宋安,随后手指勾着玉牌,道:“过来拿。”
没有玉牌,在药谷还真是不方便,药不能取,膳房不能进,哪哪都不行……
也不知道他们这与世隔绝的药谷,又无外人知晓,整这复杂的规矩做什么,并且……这怪规矩就困着她了,鹤承渊莫名其约说入谷弟子,不要玉牌竟也能来去自如。
这不分明是在针对她……
她站着没动,君辞道:“宋安脾性顽劣,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进来吧。”
他并没有把玉牌给她的打算,沈知梨只好跟进去。
君辞为她包扎好,几人坐在饭桌前,君辞问:“身体可有异样?”
沈知梨摇头说:“没有。”
从那日之后,怪老头给她喝的药从满满一碗减到了半碗,除了血难止外,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宋安胡吃海塞,嘴里怼个大鸡腿,咬住腿肉撕下一块肉,边咀嚼边说:“大师兄,要我说,那止血药你干脆调些给她得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还专门让她来跑一趟。”
君辞斜眸道:“食不言寝不语。”
宋安:“……”
他只好瞪着沈知梨啃完手里的鸡腿。
“请帖,收到了。”他动作潇洒往桌上一丢,砸得那碗哐当响,“师父说,这次他们两个必须去。”
沈知梨:“我?”
“还有那个杀奴。”
君辞纠正道:“是师弟。”
“知道了,知道了。”宋安目光虎视眈眈盯住盘子里的另一块鸡腿,筷子才伸到一半,被沈知梨截了胡,她N瑟显摆着把鸡腿放进嘴里。
“我的鸡腿!!!”宋安筷子往桌子上一排,气得站起来就要掐死沈知梨,“我难得吃一顿大师兄做的饭!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说罢,发了疯似得,还想动手抢。
君辞冷斥道:“坐好。”
宋安委屈巴巴的坐回椅子上,规规矩矩不敢再动。
沈知梨困惑道:“大会……怎么我们也要去?”
宋安两眼珠子要瞪出眼眶,“谁知道你们在药谷会做什么坏事!当然要盯死你们!”
沈知梨凝起眉嫌弃看着他,“我们能做什么坏事。”
“你们还没做坏事啊!那狐媚玩意都……”
君辞:“宋安。”
宋安只好来个急刹,止了后语,转言道:“躲了巡查,毁了谷阵,偷偷修炼就算了……他还偷了大师兄最上等的两件雪狐裘!”
“咔嚓!”他一拳拦腰捏断筷子,“全是些歪门邪道!”
沈知梨打抱不平说:“什么歪门邪道,他既没对你上杀招,又没对你动魔气,哪门子的歪门邪道!”
“他内力全无之时就已经把你们打的满地找牙了,你不找自己原因,竟怪他动起邪门歪道,难道不是用你们传授的功夫打赢了你们?难道不是你们抱团欺负他?”
“如今其他师兄虚心请教,无人理你,你倒是在背后说他的不是了。”
宋安气得脸色紫青,像个肿大的茄子,“沈知梨!我真是想掐死你!”
沈知梨也不怕他,从椅子上蹿起来,撸起袖子叉起腰,居高临下蔑视他,“你来啊!你来啊!还掐死我!你就不是邪门歪道了?!”
“沈知梨!我是正派之光!”宋安被居高临下瞪着极为不舒服,一下从站起身,高大的像一堵墙,阴影笼罩住身影娇小的沈知梨,“你个矮子!”
“你骂谁呢!”
“矮冬瓜!我……!”
“咳!”君辞清了清嗓子。
宋安畏惧君辞,升起的怒火,顿时憋了回去,双手抱臂,高马尾一甩,扭过头,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