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梨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同样甩过头,勾起食篮,对君辞道:“我先回去了,太晚他要休息。”
君辞端起汤碗的手,顿得突然,汤汁洒了一些,从他指间滴到桌上。
宋安心里一抖,眼珠子平移过去,不自觉屏息,不敢吱声。
君辞放下碗,汤也没喝了,抬起眸应道:“好。”
沈知梨头也没回开门走了,徒留这两人坐着,才推开院门,就见江无期又带着空碗急匆匆来了。
“诶?你们又吃完了?!!!”
“嗯。”
她冷漠答了声,无视他大步往前离开。
江无期:“死丫头脸这么臭,谁把她惹毛了?”
周围气氛凝固到极点,冒着森森寒气,宋安抬起屁股,赔笑道:“夜……夜也深了……我……”
君辞:“留下洗碗。”
“……”宋安:“我明日就去给她道歉……”
“洗碗。”
宋安欲哭无泪。
江无期:“洗碗?!洗什么碗!为师都还没吃呢!真的是你们两个不孝徒,我要把你们一起扫地出门!”
“原先,还给我留点渣,现在是一点渣都不给我留了!”
院子里头吵吵闹闹,一人才安静,一人又骂骂咧咧起来,君辞的脸是越发沉冷,目光盯着平静的汤面,也没了食欲。
“你的饭在膳房。”
说罢,他便起身回了屋。
江无期跳着小步子,呲着笑就往厨房去,“还是我的乖徒心疼为师!”
这竹室坐如针毡,宋安:“师父……”
“你别想走!等我吃完,你洗碗!”
“……”
沈知梨回到四方观,黑夜里头一次有光亮!
冰雪融化,生出绿芽的树下留了两盏暖黄的烛灯,而鹤承渊的屋内也亮着微弱的光,房门虚掩。
她小心推开门,鹤承渊垂眸坐在桌边,晃动的烛光在灰暗中映亮他半面深邃的面孔。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略微冰冷,似乎……等了她许久。
“嗯……今日……耽误了点时间……”
冷掉的药放置在他面前。
他长睫轻抬,睁开了眼,灌了一月的药,视线虽然模糊,但已有明显的好转,疼痛褪去,弱光可耐,也能瞧清大致轮廓。
沈知梨坐在他对面,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畏光了吗?”
“微光无事,白日的太阳还是会刺痛。”
“那就好,有所好转了。”沈知梨抓着他的手,放到碗边,“在这里。”
每日里她都会照料他,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但她好似忘记了,对面的,是瞎了眼也能取他人性命之人。
“你身上的味道,愈发浓了。”
“什么味道?”沈知梨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确实有股药味,“整日泡在药罐里,确实越来越浓了。”
“是雨后春竹味,他用了熏香。”
沈知梨:“君辞?”
“一日比一日浓,甚至盖过了药味。”
“……”
他的鼻子……要不要这么灵。
第40章 淬毒(5)
沈知梨熬完药回到四方观的时间越来越晚,起初鹤承渊还给她留个门,到后面门不留就算了,还将门反锁,她只得把装药的食篮放在门外。
今日该启程去万剑宗了。
一大早,宋安就站在谷门前,把守谷的弟子教训了一遍,哪像个师弟的样。
“你们把谷守好!再遇到偷鸡摸狗的事,领个八十大板!尤其是竹室!”
他边说边暗有所指瞥向鹤承渊的方向。
一路上,他都有意无意针对鹤承渊,带错路、挖个坑、埋陷阱、动手动脚,就没消停过,半月路程好几次若不是君辞制止,两人便要打起来。
万剑宗的山脚下有处近水镇,距离开宗门还有几日,他们便在镇里歇脚。
路上耽误了时辰,来晚了一步,好的驿馆都叫人住满了,唯有偏僻之地还剩几间空房,几人挤一间打地铺,也能勉强凑合睡。
地板咯吱作响,四周房间简陋老旧,君辞环顾一圈,又去另外几处房瞧了眼,选了间透光透风稍好,没那么破旧的。
“沈小姐就住这间吧。”
沈知梨:“我……一个人住一间?剩下不过三间房,你们二十来人,要如何住?”
君辞:“万剑宗有安排住处,这不过暂且凑合两晚罢了。”
“其实……”沈知梨望向门外长廊上的侧影,鹤承渊对选房没什么兴趣,他懒洋洋靠在围栏边垂头对着楼下。
这一路上也不知怎么得,他有意无意避开她,不与她靠近,不许她进房,不与她同行,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反倒是君辞与她走得近了些,他会教她熬药,为她包扎。
君辞顺她目光而去,面无表情扭回头,道:“在外不比药谷与入宗,药谷奇药不可多得,遭人觊觎,恐生歹念,我们要低调行事。”
他眼睛微眨,躲开视线,耳尖泛起一丝红迹,“这几日夜里……暂且忍忍,若实在难受……”
难以启齿,最后转言道:“夜……夜里遇到什么异动,随时找我。”
沈知梨视线被离开的鹤承渊引走,她点头应下君辞,跟了出去,隔壁屋子又吵了起来。
左两间,右一间,她的房间被围在中间,也是最大最宽敞的一间。
右边这间的对房虚掩着门,沈知梨走到长廊就觉得被一双眼睛盯着,身上及其不舒服,可晃了一眼并没觉得哪里不对,连君辞都未发现异样,想必是她多疑了。
“为什么她能单独住一间!”宋安不满地在屋子里宣泄。
鹤承渊嗤笑说:“因为你在路上耽误了时间。”
“你说什么!”宋安,“若不是迁就你们,我们也不会走这么慢!才多长的路,走了半月之久!”
“带着你们这两个拖油瓶,真是累赘!”
鹤承渊:“我们累赘?你们的事,非要拉我们出来。”
宋安指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你留在谷里,谁知道你又会做什么见不到人的事!堂堂杀奴,没想到啊,杀了十多年的斗局,最后居然要用你那残破的身子去讨好一个女子!你除了会这些你还会什么?!”
鹤承渊不想与他掰扯,转身走的步子骤然定住,周身笼起阴霾,嘴角的笑突生薄凉,他转过头来,阴恻恻地说:“我会什么?你好奇吗?”
众人还未看清,一道银光闪烁,宋安被压退几步,挥手出剑拦下了一柄双刃刀!
宋安:“我就知道!!!你偷了刀!!!”
鹤承渊加大力道压得宋安连连后退,刀光映着他讥讽地笑道:“何来偷,这不过叫拿回来。”
宋安咬着牙与他对峙,在外不能暴露内力,弱不禁风的杀奴在巧劲上压他一头,他的剑以一种不受力的角度抵挡。
许是在斗场的生死搏斗,让鹤承渊善于观察对手弱点,以一招致命的方式,直击要害。
他的进攻显得那般轻松,手腕不经意的加重,刀锋直逼宋安,刀剑已然抵在了他动脉之处。
轻轻松松,毫无压力便能要了宋安的命,但他却没露出杀意,反而逗弄与羞辱为多。
宋安指甲嵌入掌心,死握着剑柄,脖颈的青筋暴起,他怒视着鹤承渊。
周围弟子急得冒汗,君辞没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知梨心里也慌,两人一路都不对付,各自憋了一肚子火,这时候,要是鹤承渊伤了宋安,君辞绝对不会放过他。
……君辞一动不动观摩,是试探?
鹤承渊收了刀力,刀面在宋安脸颊嘲讽般拍了两下,“你,太弱了。”
宋安愤怒地一剑推开他,“你早偷到刀了!藏得真好啊!”
这怕是在他们回谷前就已经取到了刀,一直藏着不露痕迹,逼着君辞出手打通他的筋脉,内力不稳,仍不动声色,要不是那句话把他惹毛了,他恐怕还不会出手。
不对!他出谷离开困笼才动手,再外动手可比谷里有优势的多,他想做什么。
又或者,这时的出手,才是他的目的!到了目的地,他们不能轻易动用内力,身手受限,并且……师父先行入宗了,不在这里……
在此的弟子,这月都与他学了拳脚功夫,谁的出招弱点他一清二楚!打的是这算盘!
除了君辞能勉强与他打成平手,再次无人能动得了他!
所有的分析与结论,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宋安眼神犀利警惕他,随后余光闪烁,身影快速闪到沈知梨身边,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你的毒可还没彻底解呢,我杀了你的药引,你以后只会是个瞎子。”
鹤承渊慢悠悠侧过身,轻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她的命能威胁到我。”
沈知梨对他这些冷漠的话,早已免疫,她瞥了宋安一眼,“……”
这人有病吧!打不过鹤承渊取她命做什么!
同行弟子,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屋里凌乱的场景。
鹤师弟与沈小姐不是……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宋安:“看到了吗?杀奴可不是优选,沈小姐瞪大眼睛看清楚,危及性命时,他只会最先抛弃你。”
鹤承渊冷笑一声,从衣橱取出被褥找了个角落翻过身躺下睡了。
君辞丢给宋安一个警告的眼神,发话道:“行了,早点休息。”
沈知梨:“……”
她一把推开宋安的剑,“我看你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
“危及性命?是谁在危及我的性命!”
君辞:“你去另一间房睡。”
宋安当即拒绝,“我不要!我要盯死这个危险的人!”
说罢他也取出被褥甩在地上,一双眼就没从鹤承渊身上挪开过。
沈知梨无语叹息,致命吐槽道:“你又打不过他,非赌上小命待一屋子干嘛。”
宋安抓起枕头向她丢去,“管那么多,滚开!”
君辞伸直胳膊,拦住他的枕头,朝他脑袋丢回去,对其他弟子道:轻吻梨子整理“早点歇息。”
门被带上,隔壁的房间打开,君辞与沈知梨交谈声隐隐约约透过薄墙传进昏暗的房内。
没过太久安静了,两个时辰后房间里逐渐响起鼾声。
对面的房门轻声响动,鹤承渊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两条街外,热闹未褪干净,朦胧夜色,斑斓的青楼前陆陆续续有着几名花衣女子正送客。
“公子慢走啊!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一名紫衣女子,眷恋不舍依附在肥头大耳的男子怀里,“哎哟,好了公子,夜深了,阿紫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一道身影敏捷翻入青楼驿院,随后紧随着又翻进一人。
宋安眯起眼盯住鹤承渊的一举一动,“我就知道!他就不是个好人!”
他没跟多久,青楼后院人来人往,弯弯绕绕,竟然跟丢了!
青楼夜里住进了许多人,送走外客后,门一关,楼里载歌载舞不停,左拥右抱,烈酒浓烈。
飘舞的红纱后身影缠绵,传来阵阵喘气,过了片刻后停了下来,一只手撩开纱帘,便立马有人递上酒水。
“师兄,我听说有人见到了杀奴。”递酒这人佝偻着身子。
红帘里的人没急得回复,拿起酒对里面的女子灌了两口,喝足后,酒壶朝外一甩。
“杀了那么多人!师父说绝不能放过他!”
递酒弟子又道:“师兄惨死!这深仇大恨!必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很懂事的又递上各种水果,“师兄消气,今日玩开心些。听说这次宗门大会对宗门不利,我们可要大闹一场。”
“选一仙首,真是有趣,我倒是要看看能选出个什么东西来。”红帘里的人拥住那女子,逗趣着,“杀奴在哪?师父说最好把他带回去。”
“带回去?呵,什么玩意,给他弄废了带回去也一样。”
“派去的人瞧见了,与那日药谷的宋安一起。”
红帘之人嗤笑说:“宋安?他们药谷那帮废物,陈常山的事都没扯明白,还派人来盯着宗门,以为我们不知道?”
“哈哈哈,从他们踏入陈常山开始就已有人盯着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听说这次,药谷闭门大弟子也在内。”
“大弟子?这倒是没听闻,叫何名?”
“不知,只有这小弟子宋安常出谷行走交易,这大弟子倒是没有什么信息。”
红帘之人不耐道:“行了!去盯着杀奴,想办法弄死他,拖回来,剩下的什么药谷,什么大弟子,改日再弄死他们,各大宗门都给我盯紧了!”
第41章 淬毒(6)
一行人摇摇晃晃烂醉如泥走到后院,宋安听见动静忙躲入灌木丛后。
两个人勾肩搭背,相互搀扶,“喂,师兄,咱们,这次来任务是什么?”
衣衫不整的师兄打了个酒嗝,胳膊乱舞,“任务是,废了杀奴绑回去。”
“不是不是。”
“那就是……那就是,搅浑宗门大会!”
“不过这搅浑有什么用,要我说啊,潜入进去,我倒是要听听他们想怎么对付我们。”
“呵,你个猪脑袋都想的出来,大师兄想不出来吗?”凉风拂过,这师兄拢好敞开的领口,继续抱怨道:“说来那东山的一帮废物也是无用,他们那大师兄带队去抓杀奴,人没抓到就算了,倒赔五十万两,还全丢了小命,气得师父一口气没提上来,闭关去了……呕。”
他猛然蹲下身,趴在花坛边呕吐,手抓着师弟,嘴里还没消停,“那帮傻缺,害这烂摊子甩到我们西山头上了。”
师弟给他顺气,“确实……呕……都是……呕……一帮废物……不过,师兄,我们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任务……”
“想……想起来了,我们要趁这次宗会挑拨离间,掀起内乱,杀了万剑宗继任宗主。”
后面的几名弟子挥手,道:“张师兄,我们先去盯着药谷那群人了……”
张师兄摆手说:“去吧去吧,快去,省得一会儿大师兄醒来又要骂人。”
宋安蹙起眉头在后院扫了一圈,沿下灯笼摇晃,烛光熄灭,后院里灯光晦暗,只剩那两弟子徒留原地,他正欲悄然离开,忽然,树枝上的几个灯笼同时掉落,砸在地上,将院子里的最后一缕光抹灭。
邪风而过,夹杂着一抹女子香,他顿住了脚,回头望去,一袭紫衣的女子拎着柔袖贴向那两个酒鬼,“公子啊,怎得出来了,快来。”
“呦,喝这么多,快快回屋休息,这附近呐,各大宗门的弟子多,夜里个个戒备,还是不要出去的好,阿紫陪你回屋里玩呐。”
那师弟傻笑道:“嘿嘿,美人,回屋回屋……不对,我们还要去盯着那群药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