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梁宛也不知道外公外婆希望梁怜沁这辈子活成什么样。
在她看来,梁怜沁也许一直是一个想向他们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的小孩。
她不肯承认当初嫁给徐学知,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她有高傲的头颅,绝不能低下。
梁宛懂她的心理。
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梁宛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
梁宛背对周沥躺了很久,窗帘隔绝了狂风和骤雨。
她的呼吸很平稳,像是睡着了。但微光下起伏的背脊却偶尔会抽动。
“睡不着?”
周沥从身后抱住她。
梁宛的鼻息全部打在他的手臂上,时而重时而轻。
她抽出回忆,语调平静。
“有点。”她翻了个身,靠进他怀里,闭着眼睛,“你不困的话,我们看部电影怎么样?”
“好,你想看什么?”
“圣诞节嘛,”梁宛想了想,“《小鬼当家》吧。”
就从第一部开始。
“苹果还没吃,要不要吃苹果?”
梁宛扬了扬眉头,“好啊。”
梁宛跟着他到客厅转了圈醒神,看他给苹果去皮。
她坐在吧台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告诉你一个迷信的说法。”
“什么?”
“梨不能分着吃。”
周沥没听说过,“为什么?”
“分梨,分离。”
分着吃就分开了。
周沥停下动作,看她。
“记住了。”
梁宛笑笑,“就是个迷信。”
小时候就听过了,听到耳朵起茧子。
苹果可以分,梨不可以,梁怜沁说的。
“周沥,你去过美国吗?”
“去过。”
“什么感觉?喜欢吗?”
“普通。”
“你去的哪些城市?”
“纽约、洛杉矶、圣巴巴拉,差不多就这些。”
“我只去过旧金山。”
周沥把苹果放进盘子递给她,梁宛要求的要一整个咬着吃,这才算平安果。
“喜欢吗?”
“普通,”梁宛笑了下,“我喜欢陡峭的坡,一个接着一个,走路也许是灾难,对司机来说恐怕也不美妙,但对坐车的我来说很刺激,像过山车。”
“除此之外呢?”
“那座桥,在日落时分挺好看的。其余的,”她一顿,“就不记得了。”
梁宛想在客厅看电影,于是两个人躺在沙发床上,盖着薄被。
明亮的色彩在电视荧幕上滚动。
梁宛从前几分钟就开始笑,拍着周沥的肩吐槽。
“这父母也太粗心大意了,怎么能把自己的孩子落下呢?难怪是喜剧,夸张的手法。”
小时候看只记得主角怎么戏弄两个坏蛋,长大了视角不同,才会注意到其他配角。
过了很久,戏终。
主角的妈妈回到家,不管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没有退缩,只想回家确认孩子的安危。
梁宛用湿巾擦了擦拿过苹果的手指,神情平静微笑着说道:“起码他们没有真的抛下他。”
第56章 056
圣诞节当天雨还在下, 网上有不少人在抱怨这鬼天气,他们期盼的是一场雪,一场让一切都银装素裹的大雪。再不济也不该下雨, 这样的天气让逛街、约会都变得异常困难。
不过雨不像昨天那样肆虐了。
梁宛要连着四天到公司报道,连周末也逃不过。
他们不是外企,不放圣诞假, 何况她刚从深圳回来,多的是要做的事。
午休的时候,方愿约梁宛到楼下新开的快餐馆吃饭, 碰见吃了一半的Jane,干脆拼桌坐在了一起。
梁宛打了一碗红烧肉,一碗手撕包菜和免费的榨菜汤,饭打得不多,没胃口。这家店的菜都是一人份,小碗,不用怕浪费, 但价格就算不上实惠了。
“总好过天天吃外卖嘛, 每次吃完饭收拾外卖盒就很烦。”方愿说,“这家店味道也不错。”
Jane表示:“可能是预制菜。”
“预制就预制吧,吃不死人。”方愿上能一顿吃五千,下能连吃一周泡面,在吃方面她主打一个随和, “宛姐, 晚上要不要和我去吃海鲜自助?”
梁宛张口刚想说什么, Jane喝着冰红茶就道:“Denise要和别人过吧。”
“……?”
梁宛愣了下, 方愿也是。
Jane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脸颊一晒, “我那天看见你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觉得你应该是有男朋友了。”
你看错了。
梁宛本想这么回答。
“嗯,我和人有约了。”
梁宛没有正面回答。
她和周沥说好的,总不能够放他鸽子。
方愿将眼睛睁大,摇晃梁宛的手臂,“真的有男朋友了?”
梁宛滞了片刻,“嗯。”
“是Jessi说的追求你的同学?”Jane追问。
“不是。”
“那是谁?”
“你们不认识。”
二十九岁的年纪,承认有男朋友这没什么,左不过是被八卦两句。
但梁宛和周沥能走多远,她不知道。更别提沃斯还是Fingerprint的甲方。因此男朋友是谁,只能是秘密。
她怕麻烦。
这样往后若有一天分开了,她也能平静地告诉他们。恋爱、分手、结婚、离婚本身,都是越来越常见的事,不值得成为话题。
梁怜沁的到来让梁宛意识到,自己对周沥的信任超出了她原以为的程度。可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异。
梁宛信奉门当户对。
好在,花束般的恋爱不需要在意这些。
……
两天后梁宛回到家,梁怜沁已经不在这里。
回家前,她去理发店剪短了头发。长及肩胛骨的头发被一刀剪到了肩膀上方的位置,只能勉强扎起一个小啾。
梁怜沁以前常说,头发是烦恼。
但梁怜沁却把烦恼留长了,梁宛就要往她相反的方向走,梁宛要撇去它们。
家里很多东西都变了。
书柜上的白象小摆件被丢进了抽屉;衣架上的风衣被收进衣柜;未拆的快递被拆了,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放去哪儿了。
原本放在梳妆台的首饰盒,梁宛翻遍家中,最后才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
还有许多件被移位了的东西。
像飓风席卷过的残骸,唯一不同的是,房间整齐干净,比飓风来之前更整洁。唯独梁宛的心情变得极为糟糕,一地狼藉。
她固执地把它们在一点一点移回原位。
梁怜沁还有扔东西的习惯,只要被她归为“没有价值的垃圾”,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扔掉,甚至不会通知梁宛。
她太喜欢买美丽的废物了,和梁怜沁的性格完全相反。
家里80%的东西在梁怜沁眼中恐怕都是垃圾。
梁宛连犄角旮旯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生怕有遗漏。
一些看起来价值高的摆件幸免于难,但不是所有东西都这么幸运。方愿送给她的两个盲盒就不见了,梁宛大学打工时买的一串风铃也失去踪迹。
风铃已经陈旧,有几道细微的碎痕。
梁宛留着它是留个念想,那时每个假期在短租房里醒来,她就会去碰一碰挂在床头的风铃。它在阳光下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往梁宛身体里注入力量。
她很久没有见它了,只是把它放在抽屉里收藏。谈不上视若珍宝,但真丢失之后,还是感觉到怅然。
再一找,梁宛愣在原地。
上次搬家时她将照片都整理进了相册,照片不多,也就两本。其中一本是在挪威时拍摄的。两本相册原本都放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
眼下这两本都不见了。
梁怜沁应当不会丢掉相册,问题是去哪儿了呢?
梁宛把所有抽屉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
正头疼,陈知渊的车到楼下了,谢晚馨给梁宛打来电话,喊她下楼。
梁宛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无论怎样相册肯定还在房子里,晚点再找也一样,于是匆匆忙忙披上大衣就下楼。
头发变短是显而易见的。
谢晚馨哇了一声,左摸摸右摸摸她的头发。陈知渊从驾驶座转过身来,无声观察了好久,微笑着问:
“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梁宛摸着后颈的小发茬,“也不算太短吧,原本我还想剪得更短些,但想了想偶尔还是需要把头发扎起来,就选了一个折中的长度。”
谢晚馨说:“挺好看的。”
陈知渊也给出自己的评价:“我感觉还是长头发更适合你,你高中的时候头发都快到腰了,很好看。”
梁宛轻轻笑了下,没说什么。
微信响了。
梁怜沁:「妈妈回杭州一趟,过几天再来北京看你。」
划走,点开第二条。
周沥:「来吃晚饭吗?」
梁宛抿唇忍俊不禁。
回复他。
「不来,和朋友有约。」
顶上显示周沥正在输入中。
梁宛弯唇,添了一句:「但可以来睡觉。」
“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了片刻。
谢晚馨拍了拍她的肩,“怎么笑得这么春光灿烂?”
梁宛将手机翻面盖在大腿上,清了清嗓,故作平静:“股市涨了。”
“你又不买股票。”
“……”梁宛眨了眨眼,“普天同庆。”
掌心震了下。
周沥:「吃完饭告诉我,我去接你。」
梁宛没忍住,笑出声。
为什么好笑?
可能是她想象出了周沥一本正经的表情,仿佛能看见他用那双修长的手打下这行字。
她好像是专程去睡他的。
虽然也差不多。
梁宛收起笑意。
她确实有意在用周沥麻痹自己,堵着不让阴湿晦暗的情绪感染自己。
垂眸,梁宛深呼吸,然后长长地呼气。
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利用。
她回复他:「不用,我自己过来。帮我调一杯玛格丽特吧。」
接风洗尘宴选在陈知渊喜欢吃的法餐店,梁宛和谢晚馨一同请客。
陈知渊平时闲着就爱研究法餐,因此索性就让他负责点餐。每一道菜上来他都说得头头是道。
梁宛边听边吃,没发表什么感想。
谢晚馨笑着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法国留学了。”
“美国菜不就那些,我只能研究点别的。”他指着新上来的一道菜,“这是法式香煎龙利鱼,很经典的一道,国内有些法餐店都没有这道菜,鱼的品质非常重要,据我所知这家店使用的是空运冰鲜……”
一长串的介绍。
梁宛只想起周沥自己做的那一次。
他做的金黄色的焦层更能引起食欲,鱼肉更鲜。
“小梁宛,阿姨是不是回国来了?”
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陈知渊转换话题。
梁宛回神,提了提眉头,“嗯。”
“改天我们一起请她吃个饭吧。”
“她回杭州了,恐怕没时间。而且她马上就要回美国。”
“这么匆忙?美国᭙ꪶ 的圣诞假也不短啊。”
梁宛笑笑,没说别的,给自己点了一杯酒。
谢晚馨接过话茬,和陈知渊介绍起自己的男朋友沈嘉。
“这是你第几任男朋友了?”陈知渊开玩笑似的数了数,“第四任?”
“第三啦。”
“才第三?我怎么记得你刚上大学就有男朋友了。”
谢晚馨努努嘴,“和他谈太久了,浪费时间。”
陈知渊叹了口气,“不是有句话嘛,谈很久还没有结婚打算的,这辈子都不会结的。”
“你和前女友就是这样?”谢晚馨调侃他。
他抬眸看了眼喝酒的梁宛,“你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最后两年我们早就倦了,彼此都知道走不下去了。”
“走不下去分手不就好了?”
这还是梁宛第一次发表想法。
她又说:“拖了两年,多残忍。”
陈知渊怔了下,指尖捏着叉子一时没找到话回,过了会儿才说:
“我们两个都没那勇气先提。”
梁宛晃了晃酒杯,“那后来是谁提的?”
“她提的。”
“怎么说的?”
谢晚馨调侃:“你怎么对陈知渊的感情这么关心?”
梁宛抿唇笑:“想借鉴一下,分手的时候该怎么说才不会闹得太难看。”
这话有点无厘头。
恋爱都还没谈上,怎么就想着分手了?谁会在幸福的时候就想到未来分开?
“她说看不到我们的未来,拥有过一段美好回忆可以珍藏就已足够。到此为止,不必再继续了。”
梁宛侧身坐着,在看窗外,雪迟迟不下,黑夜光秃秃的只有霓虹灯可以点缀。
足够,到什么程度才是足够?
到此为止,什么节点才适合分开?
“要我说,你真的别当理论大佬了,你应该自己谈一次试试。”谢晚馨对梁宛说完,又向陈知渊说,“她呀,理论满分,我每段恋爱都爱找她当我的恋爱顾问,她比那些谈过五六次的还会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