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认为因为梁宛是他第一个女人才特别。
本末倒置了。
因为她特别,他才会靠近她。
她有个性,非常。
虽然她藏得很深。
她的性格绝对固执,和他一样。她在北京过着再平淡不过的生活,把在挪威时身上跳动的火焰都熄灭了。她具有两面性。
为什么会选择压抑自己呢?
周沥盯着墙上的风景画若有所思。
他在深夜进行过很多次思考。
对梁宛的印象也在一次次中变得深刻,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下来,堆积变多。
周沥觉得自己有些畸形。
对她的欺骗和逃跑感到愠怒,又对她的生活好奇。
梁宛成为了那个20%的理由,他加速了回国的进程。
他不想找她的麻烦,只想顺便理清自己的情绪。
梁宛第一次出现在沃斯,他们并没有碰面,他透过百叶帘看载着她的电梯门合闭。
周沥看着手里指纹公司的资料。梁宛的工作能力很强,也很拼命。
第二次,他们进行了视频会议。周沥破天荒地很不坦荡,他没有露面,只是在观察她。眼前的她和在挪威全然不同。但周沥不喜欢这种阴湿的作风,过后还是请她到办公室见面。
她见他第一句话是问他为什么选择Fingerprint,之后是拿公私分明四个字压他。
周沥选择Fingerprint不全是因为和她的纠葛,也因为她的工作能力。
梁宛居然问他要解释,周沥发现自己也有刻薄的一面,她冷着面孔几句话竟使他感到不快与愠怒。
她真的和在挪威不同,无情且有时咄咄逼人。但慢慢地,周沥发现她这一面只是对自己。对旁人,她善解人意又像块没棱角的面团。
到底尖锐的一面是她的伪装?还是谨小慎微的一面是伪装?
一座城,两栋大楼相隔不远,他们不期而遇。
周沥看见了传说中的陈知渊,模样板正的男人,是她高中的暗恋对象,并且他们仍旧有联系。
渐渐地,他发觉梁宛这个人,意志力坚强得超出他想象,责任感也强,对工作对朋友都如此。只有对他,才会留下一张便签就落荒而逃。
所以当听见她没有去上班的消息时,周沥皱起眉头,心跳不受控地加速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寻找她的路上。
他在她公司楼下的长椅上找到了她,紧挨着一棵杨树。
风吹得树枝晃荡,他何尝不是。
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像快要崩塌。
周沥不自觉唤了她一声“Mia”,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随着把她抱进怀里一起崩塌了。
她迷迷糊糊地喊他Lee,片刻后他应了一声,心脏跟着她的频率颤动,怀抱也收紧。
梁宛,说他卑鄙也好。
他没有办法放过她了。
-
一转眼就要小年了,医院病床紧张,梁怜沁的新年要在酒店度过。
出院之前,梁宛极偶尔会过去给她削个苹果,顺便请她能坐飞机后就赶紧离开中国。
梁怜沁不喜欢吃苹果,梁宛是故意的。
“你想不想看周沥小时候的照片?”梁怜沁问她。
梁宛抬了抬眸,“我想看会问他要。”
“是你们小时候一起的照片,”梁怜沁翻出手机收藏夹里的图,“你们这是从小就有的缘分,主让你们重逢。”
梁宛不信教。
她觉得梁怜沁也不信。
从前梁怜沁信佛教,就拉着她去寺庙烧香拜佛,每次去都是带着愿望去的。梁宛上高中后,梁怜沁改信基督,就拉着梁宛的手祷告,还是带着愿望。
本质上是把宗/教当成了许愿池,对哪一个都不算虔诚。
梁宛还反感这种因父母结下的缘分,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又被操控。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把挪威当作和周沥相遇的第一面。一见钟情,多好。
梁怜沁展示的照片和梁宛在周沥家看到的是同一时期,他们的穿着都一样,应该是同一天。
只不过不是梁宛在哭,而是周沥在哭。哭得有点滑稽,仰天哭,和周沥现在沉稳的形象截然不同。
梁宛的眉头动了动,由余光看变为正视。
“他为什么哭?”
“因为我们要回杭州去了,他还没和你玩够,舍不得分开呢。”
梁宛觉得梁怜沁在撒谎,为了把她和周沥编造成天造地设的一对,好让他们快点结婚。
明明喂鸽子的时候小周沥还对小梁宛不耐烦,当时的他怎么会不舍?
梁宛笑了声,起身冷然道:“出院手续我会来办,其他时候我没有时间来看你,你有老公也有自己的孩子,用不着我。”
梁宛走后,梁怜沁躺着一动不动好久,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医院的墙板。
太多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都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但随之而来的是美丽国的生活,和活泼可爱的Dylan,这些画面的发生时间更近,更鲜活,很快就取代那些“从前”。
她快速翻了手机里几张照片,主角从周沥、梁宛变成她和程涟书。
熄灭,将手机放到病床边,梁怜沁正打算睡一觉,忽然瞥见一个几乎应该存在于二十年前的旧人,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怜沁,好久不见。”
程涟书的肩头上着了几点雨滴,衣服上沾着潮气。
梁怜沁转头,窗外竟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第72章 072
梁宛对程涟书和梁怜沁见面并不知情, 她们在医院擦肩而过,并未碰面。
像那天对程涟书说的话一样,梁宛在为她办完出院手续后再没有去看过她。
夏天的林荫道能遮住蓝天, 熹微的光线穿过叶隙落下来,随手拍的一张照片经过调色,就像一部青春电影的剧照。
现在那里光秃秃的, 槐树枝上挂满了灯笼,沿街的商铺橱窗贴起红色窗花。雪时下时不下,落薄薄一层冷白在红色上。
这时候的北京城变安静了。
梁宛不回老家过年, 和本地人一起赖在这里。
她打了把伞到楼下买水果,外卖送来的总是不如她意。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想下楼透透气,在房间里处理财务琐事太久,不爽利。
公司年后要派她去香港见一个难缠的客户,但现在她只想放松。
马路湿漉漉,隐约倒映着从上面滑过的车轮,梁宛出神地站在小店门口, 想起办出院手续那天。
那天梁怜沁变得很安静, 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去的时候,眼神也没有焦点地看着十米外的地方。她思考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长发散在肩头,很久不回神。
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外祖父母离世时, 魂都飞走了。
外祖父母在世的时候, 梁怜沁总和他们对着干, 回到家再把不满和抱怨带给梁宛。耳濡目染, 他们在梁宛心中的形象一度是控制欲过强的代表。
不过后来,梁宛觉得他们也许是对的。
因为梁宛觉得梁怜沁哪儿都不对。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大约是这样的心态。
梁宛不知道梁怜沁这次失魂是为什么,也不在乎。
从水果店走出来,雨似乎停了。
梁宛把手伸到伞外停了一会儿,没淋到一滴雨水,她把伞收起来,抖了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梁怜沁。
“小宛,大年三十过来᭙ꪶ 酒店吃年夜饭吧,我订好了包间。”
梁宛右手提着塑料袋和雨伞,低头把长柄伞的尖戳进人行道的砖缝里,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不过来。”
梁怜沁沉默片刻,“过年就别和妈妈赌气了好不好?妈妈难得回来,想和你一起过。”
地缝里的污水被她用力戳得溅起,在黑色板鞋上留下不明显的污点。
梁宛一向来不喜欢看影视剧中包饺子的大团圆结局,很假。
她微哂然后懒洋洋地说:“怎么办?我想和别人过。”
“周沥?”
梁宛没回答,算默认。
那头也无言许久,“他家人都在国内。”
言外之意,周沥要和他们一起过。
梁宛想到这层面了,所以她才没有回答梁怜沁。
以往她过年都是一个人。
梁宛对节日、生日都没有多大感觉,对她来说只是休假。或是一个人吃外卖追剧到凌晨,或是闷头大睡。
“那我就自己过。”
谢晚馨和陈知渊已经回杭州去了,家人都在那。留在北京的除了周沥,就只有本地人方愿和徐菲林,连陈彦都和家人飞去赤道国家度假了。
“如果,周沥一家人也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呢?”
闻言,梁宛站在店门口滞住。
现在没有什么客人,她一时忘记自己挡住了出入口,直到有人在背后提醒,她才慢半拍地退让开表示不好意思。
这没可能。
梁怜沁和程涟书十几二十年未见,就算程涟书愿意,梁宛也不觉得梁怜沁有勇气重修旧好。
她讥诮道:“行啊,你能做到的话。”
这话如同被风吹走的一片雪花,梁宛全没当真。
周沥今天傍晚将落地北京,他刚结束在上海为期两天的出差。梁宛看了一眼时间,匆匆往家赶,片刻后换了身衣服打车去机场。
她实在太无聊了。
阴湿的天,空空荡荡的街道,朋友也不在身边,楼下那棵槐树的枝桠长什么模样,她都快能默写在画纸上了。
她最喜欢冬季,但此刻觉得冬天太冷漠了,萧瑟、破败。她突然无法习惯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变得冷清。
梁宛很想周沥。
两天而已,她却觉得有两周那么长。
视频电话不能解渴,她大概是有肌肤饥渴症,想念触碰的滋味。只要拥抱就好,不要隔着羽绒服。
过去机场的高架桥上,远处楼房都藏在云雾里,看过去一片荒廖。那种浅灰色,像是往一缸清水里滴了一点墨水,慢慢洇开。
梁宛看着窗外,指甲无意识掐住虎口。
她会不会来不及赶上?
也许正有一辆载着周沥的车从对向驶来,然后擦身而过呢。
她没告诉周沥自己会去接他,还买了束简洁的鲜花,只有白色和粉色的郁金香,用透明的玻璃纸包起来,扎了条丝带。
梁宛这辈子还没做过送人鲜花的事情。
她不浪漫,甚至有点抵触过于肉麻的浪漫。
但是梁宛在尝试将心比心。
周沥在挪威时便送了她一束花,在那个被阳光眷顾的街角。回国以后,他虽然没有做过送花束的事情,但每一次她到周沥家,玻璃瓶里总有新花——郁金香。
她喜欢郁金香的原因十分简单,觉得它好看,连花语都没有研究过。
她不知道周沥喜欢什么花,只能用自己的最爱去献给他。
这是无数年之后,梁宛第一次和母亲在同一座城市过年,但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心躁。鬼知道是为什么。
她任性地想,好在自己有周沥。
到机场后,梁宛挤进接机的人堆,不争不抢的性格却抢占了第一排。她个头不矮,但也不高,衣服是灰色的,一点也不打眼,很容易看不见她。
距离航班抵达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梁宛又等了二十几分钟等不到人,心里就开始没底,不知道还要不要等下去。
周沥应该是已经走了。
梁宛退出人群,犹豫着想打电话问问他。
刚低下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把她压进怀里。
心脏突地一抽,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后又放松,但还在维持快速跳动。
梁宛笑了声,又打了下周沥的胸口,“大庭广众,放开。”
周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手掌从她背滑到腰,稍微往后倾了点,好看清她。
“怎么来了?”
“没事做,来体验一次接机。”梁宛把花递出去,“你怎么这么晚出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飞机晚点了。”
周沥深深看着她,接过花,手同时也覆在她的手背上,连花一起攥着。梁宛根本抽不出去手。
“我想你了。”
周沥再度把她揽进怀里,闭上眼,下巴贴在她的肩上。
虽然他不止一次说过,但梁宛还是没习惯,抿着唇支支吾吾回了一句:
“我也是。”
周沥轻笑。
这对她来说是跨出了一大步。
鲜花店喷的水珠还有几滴在郁金香上,花瓣娇艳欲滴和她涂着唇膏的嘴唇一样。
周沥撇开眼睛,拉住她的手和花往外走。
梁宛不会想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接吻,她大概能羞死。
到家后,周沥才松开梁宛的手,有条不紊地把行李箱推至角落,脱掉大衣和围巾。他洗手的时候,梁宛不紧不慢倒了杯水给自己。冬天她也喝冰水,习惯问题。水刚流进嘴里,身后有人贴了上来,身体的温暖很快穿透过来。
周沥用手指扭过她的下巴,目光垂落在晶莹的唇上,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