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枝蹙眉,声音带着些沙哑,问:“怎么了?”
守在外面的婢女声音颤抖,“女郎,我们好像碰到了流寇。”
【作者有话说】
沈寄时:头是不肯低的,婚书是要偷偷写的。
小桥:哦,那我和别人成亲你也来写。
沈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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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夹子的缘故,下次更新是明天晚上十一点以后~么么
23
第23章
◎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了【修】◎
林中树影摇晃,纷乱的马蹄声盖住阵阵虫鸣越来越近,每一声仿佛都响彻在耳畔。
长刀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闪得桥枝有些睁不开眼。
乱世多流寇,这些人向来杀人不眨眼,即便朝廷多次镇压,可这些流寇却如同野草一般杀不完砍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是,如今是皇城脚下,这些人竟已胆大包天至此!
掌心当即出了一层薄汗,桥枝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于是当机立断道:“跑,调转方向跑!”
马车当即转了个弯,往树林深处跑去。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徒劳无功。马车又怎么跑得过骑着马的流寇,兴许他们跑不了多久就会被流寇团团围住,成为刀下亡魂。
桥枝坐在马车中,手中紧紧握着那张婚书,害怕得指尖都在发抖。
贪生怕死,大概是每一个人的天性。
由爱故生怨,她突然又有些怨沈寄时。为什么丢下她,为什么不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即便,她明知这不是他的错。
马车狂奔在林间,身后嘈杂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行至岔路口,马夫急吼道:“女郎快下车,您往右边跑,我去引开那群流寇!”
桥枝一怔,薄唇微抖。
马夫却急道:“女郎!别再犹豫了,我一个男子,总比女子落入流寇手中要好得多。”
桥枝眼眶发热,却也知道耽误不得,于是不再犹豫,直接跳下马车往曲径通幽处跑去。
衣裙划过林间杂草,草屑堂而皇之地粘在少女淡黄色裙摆上,桥枝却无暇顾及自己是否干净,只拼尽全力往前跑。
耳畔传来呼呼风声,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喧嚣远去,面前唯一能看到的只有脚下路。
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南渡蜀州的那些日子里,东胡的铁骑追在身后,她和沈寄时每日疲于奔命,只知道不停往前跑。
林间不知何时起了风,阳光下,少女头晕目眩,终于在跑出去不知多远时,双腿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膝盖处传来剧痛,应当是划破了,桥枝撑着胳膊踉跄站起,又一瘸一拐往前跑了几步,恍然发现,追在身后的马蹄声已经消失很久了。
林中枝繁叶茂,日光穿过枝叶缝隙落在少女脸上,映射出斑驳光影。
细汗顺着鼻尖落下,桥枝恍惚地想,她真的逃出生天了吗?
膝盖处传来阵阵疼痛,她缓缓蹲下,却惊觉自己手中空无一物。
沈寄时留下的那张婚书,她好像丢了……
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她甚至来不及再往下想,颈边却突然架上一只匕首。
头一次被人这般抵着命脉,桥枝一瞬间血液倒流。
身后传来男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她没回头,只脱下玉镯,丢在地上,哑声道:“你们若是想要银两,我这里有很多,全部都可以给你。若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去家中拿,想要多少都能给。”
身后之人不语,抵在她脖颈上的匕首却轻了几分。
桥枝眸光一闪,趁他分神间,突然转身。
她动作太快,那人来不及反应,怕将她划伤,下意识将匕首挪开,却猝不及防被狠狠咬住手腕脉搏处。
桥枝牙齿很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那人还来不及反应,血液就已经源源不断溢出。
“啊啊啊――!”
惨叫声在幽静的树林中响起,那人手中匕首脱落,暴怒着就要用另一只手去掐她脖子。
桥枝满口鲜血,却反应极快,猛地抓起匕首向那人胸口捅去。
利器没入血肉没有丝毫声音,周围一静,便只剩林中虫鸣鸟叫声。
一切发生的太快,男子捂着胸口,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桥枝眼眶通红,松开匕首,瘫坐在地。
在她松开的瞬间,男子身体轰然倒塌,尘土飞扬,掀起一地枯叶。
他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桥枝垂首,嘴角还挂着浓稠的鲜血。她将口中鲜血咽下,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竟是人血啊……”
―
承平二十年秋,遍地枯黄。
那是大梁王朝最混乱的一年,南渡的路上,遍地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沿路树皮已经被扒光,人人骨瘦如柴,饿殍遍地。
不是人人都能活着走到蜀州,死在路上的人不计其数。
沈寄时背着少女缓慢前行,他手中短剑已经有了好几个豁口,如今只能勉强用作拐杖为他们支撑。
桥枝脚上的伤一直没有好,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人背着走。
她知道,她是个拖累。
有好几次,她都想要沈寄时将她丢在路边,可每次看到他的脸,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想,除了沈寄时,没有人会带着她这么个拖累逃命。
他们已经好几日未曾吃饭,只依稀记得上次吃饭还是沈寄时抢到了一张树皮,他们那日高兴的不得了,一点一点用石头将树皮砸碎,和着雨水吞了下去。
树皮的味道不好吃,但却可以充饥。桥枝太饿了,但她知道沈寄时更饿。
每日背着她走,他已经瘦了一大圈,如今不过是在勉强支撑。
她伏在少年背上,看着他被剑鞘磨出血的双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
泪珠掉在少年耳后,带起一片温热潮湿,沈寄时动作一顿,声音嘶哑偏头问她,“你是不是饿了?”
桥枝摇了摇头,摇过之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于是抽泣道:“不饿,我当真不饿。”
沈寄时垂首,背着她走到一块大石上前,将她放下,道:“我去找些吃的,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
桥枝伸手拉着他,眼眶通红,“这里哪儿还有吃的,光秃秃的就剩土,沈寄时,我真的不饿。”
沈寄时抿唇:“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着。”
他做的决定向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桥枝抿唇,松开他的手,缓缓垂下头。
少年撑起短剑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一样,突然转身,“桥脉脉。”
桥枝连忙抬头,却听他道:“找吃的可能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你别害怕。”
这条路上四处都是南下逃难之人,有的早就已经饿成了皮包骨,看起来很是渗人。
沈寄时道:“要是有人对你不利,你就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到声音就回来。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咬人。”
“咬人?”
“你牙齿那么尖,咬起人来肯定疼。”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好话,可桥枝却莫名信服,她问:“咬人就行吗?”
“先咬脖子,要是脖子咬不到,就咬手腕。”他伸手给她指了指自己跳动的脉搏,“冲这里咬,往死了咬。”
桥枝下意识抿唇,眼眶又红了,“你能不能早些回来。”
沈寄时一愣,舔了舔干涩的唇,说:“那我早一点回来,再早一点回来。”
他说完,拿着短剑走了。
桥枝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眼泪落得更凶。
沈寄时几乎没有失信过,他只离开了一小会儿,便捧着一手掌殷红的鲜血回来了。
“桥脉脉,我运气好抓了一只鸟,没有火吃不了肉,索性就杀了取血,这里没有别的吃的,你将就一下。”
桥枝吸了吸鼻子,“路上有雀鸟吗?”
“有一只。”沈寄时催促她,“快喝,等我们再走一段距离,说不定就有野草和蘑菇吃了。”
殷红的血液存在少年掌心,铁锈味儿扑面而来。
桥枝看了一会儿,摇头:“你喝,我不饿。”
“我喝过了。”沈寄时眉毛一横,表情有些凶,“桥脉脉,快喝,听话!”
又是这样……
少女委屈地低头,小口小口抿去他掌心的鲜血。
味道很腥气,与之前喝的都不太一样,她将血舔完,方才小声问:“这是什么鸟的血啊,好腥,有点像你第一次给我喝的那个。”
沈寄时抿唇,道:“麻雀。”
桥枝一怔,她上次喝麻雀的血时,味道好像和这个不太一样。
少年重新将她背起,却闷哼一声,手臂有些不稳,衣袖上缓缓渗出鲜血。
他没有表现出来,安慰道:“等我们到了蜀州,就再也不用喝这些难闻的东西了。”
桥枝将头靠在他背上,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她以为是他取血时身上沾到了,小声道:“沈寄时,等我们到蜀州之后,我就和阿娘学做饭。”
“嗯?”
她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了,一定不会。”
沈寄时脚步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12点前还有一章,因为赶榜单,没来得及修,十二点以后会修文,建议明天看!!!
24
第24章
◎鬼死为}【修】◎
长安城外树林中,微风轻拂。
张渊立在空荡荡的马车前,神色淡然,冷声道:“人呢?”
被他询问之人毫不客气,将马车一踹,道:“跑了,这里那么大,谁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张渊讥讽:“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一个不会武功的马夫,这样竟能让人跑了,堂堂校尉也不过如此。”
“张渊,你什么意思?”
为首之人猛地拔出挎在腰间的长刀,怒道:“谁知道这马车里竟只有一个马夫一个丫鬟!林子这么大,找人如大海捞针,你不会以为,这种事情如你们读书一样简单吧!”
张渊神色淡漠:“想来也不会有多难。”
“你――”
那人说不过他,猛地将马车踹翻,冷笑道:“若非将军给你几分薄面,老子早就一刀砍了你!”
“校尉!”突然有人跑来,惶恐道:“出事了!死人了!”
被称作校尉的人浑身一凛,眼中杀气毕露,“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将人打晕了活捉?”
通风报信之人连忙道:“不是桥家那个女郎死了,是……是我们的人!”
校尉一愣,“你说什么?”
―
夜半时分,桥枝在林中寻到了一座荒芜人烟的土地庙。
土地庙破败,神像之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能看出年份久远,或许无人供奉的废弃的土地庙往往成了鬼魅的栖息地。
桥枝衣衫沾血,跌跌撞撞跑进来时,犹如夜行的鬼魅在寻栖身之所。
土地庙内没有亮灯,黑暗无比,月色借着破旧的窗户照进来,隐约照亮了高台上破损的土地像。
暗夜孤庙,怎么看都像是会出现在志怪小说中的情景。
桥枝立在门前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靠坐在神像前。
她衣衫上的血早就已经干了,可口中的腥气却怎么都散不下去,一直徘徊在舌间。
很恶心,那个男人的血太过腥臭,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能撑在地上不断干呕。
“女郎,你没事吧?”
身侧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缕游魂,她小心翼翼地出声,语气满怀关切。
桥枝缓缓抬头,看到面前骨瘦如柴却面容清丽的女鬼,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摇了摇头。
“你应该刚死没多久吧?”女鬼看着她的样子恍然大悟,温声道:“慢慢习惯就好了,其实做鬼做久了,渐渐也就不想做人了。”
桥枝停止干呕,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问:“做鬼很好吗?”
“呀!”女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看着她额头尚存的一缕魂火,诧异道:“原来你竟是人啊!可你竟看得到我,当真神奇,我已经许久没有与活人说话了!”
桥枝扯了扯唇角,见她并无恶意,又问:“做鬼很好吗,比做人还好吗?”
若是做鬼很好,她也不想做人了。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做人有什么意思?
“那自然是做人更好。”女鬼撇了撇嘴,“谁又不想做人,我刚刚以为你是鬼,这才出言安慰你,女郎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她说完,又十分委屈道:“可是谁来安慰我啊,我才是再也做不成人了,呜呜呜女郎,奴家好惨。”
桥枝将额头抵靠在土地像上,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女鬼,抿唇问:“为什么再也做不成人?不是说,可以投胎的吗?”
“因为我没有尸骨,没有尸骨的鬼就没办法入黄泉,不能入黄泉便无**回,就做不成人。”
女鬼应当已经认命了,也不再假哭,笑着与她道:“六十一甲子,我已经等了十年,等再过五十年,我就要死了。女郎,你知道鬼死后会变成什么吗?”
桥枝想到了沈郎君,从某种意义上讲,沈郎君便是死了的鬼,于是她道:“难道不是魂飞魄散吗?”
人死为鬼,鬼死之后便是魂飞魄散,再也不得往生了。
女鬼噗嗤笑出声,“女郎说错了,人死为鬼,鬼死为},等六十甲子一过,我就是}了,从此再也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
桥枝喃喃:“}?”
“是啊,}。”女鬼说着说着,忽而落泪,“}死为希,希死为夷,四个六十甲子后,才是真正消散于天地,再也没有来生了。”
桥枝其实不太信这女鬼的话,但她没有反驳,只低声问:“你的尸骨在何处,我为你敛尸,你就不用变成}。早日下轮回,来生还能做人。”
那女鬼看着她,眼中似有泪光,温声道:“女郎,你真心善。”
桥枝扯了扯唇角,她可是刚刚杀了一个人。
她又复问:“你的尸骨在何处?”
女鬼惨然一笑,盯着少女的脸,眼中流出血泪,“我的尸骨,在长安众百姓的五脏庙。”
桥枝猛地抬头,脸色倏忽变得煞白。
“十年前,东胡之乱,我随父母南下,路遇饥荒。”女鬼轻声说着过去的事,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家中小弟饿得几次昏厥,我阿爹便将我卖了,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有尸骨。”
她只说卖了,可桥枝却明白过来,她是被人给吃了。饥荒之年,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桥枝觉得呼吸困难,咬牙道:“骸骨呢,骸骨可在,我为你收敛骸骨?”
“女郎,山中多野狼啊。”女鬼说着笑了起来,可眼角却流出血泪,“女郎,我再也做不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