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浮游飞絮【完结】
时间:2024-11-27 14:49:16

  桥枝心口仿佛被堵了什么东西,格外难受,她偏头,抿唇道:“爹爹,十二皇子何时回京?”
  话锋转折太快,桥大人未反应过来,“什么?”
  “十二皇子不是去了洛阳,如今已经将近三个月,不知何时回京?”
  桥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推测道:“圣人身体日渐虚弱,洛阳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有不少人传信给十二皇子催他回京,应当过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下。
  小厮的声音在外响起:“大人,到了。”
  桥大人揉了揉眉心,“知道了。”
  桥枝跟在桥大人身后下马车,刚刚站定,看到抱着书籍立在门前的人,不由得微微蹙眉。
  张渊脸上亦是闪过错愕,慌乱低头,上前行礼,“学生张渊,拜见相国大人。”
  他说完,转而对一旁的桥枝道:“前不久听闻女郎在城外遇到了流寇,渊一直惴惴不安,如今见女郎无事,心下稍安。”
  周遭一静,众人看向张渊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探究。
  一个寒门出身的举人,这般有才华前途无量,又与相国千金好似很熟稔,这样的桥段,众人皆在书局中的话本中见过。
  至于话本中的内容,那便是老生常谈的桥段了。
  桥大人脸色一冷,正要出言呵斥,却听身后少女出声道:“张郎君,多日不见。”
  ―
  沈寄时在连廊里立了一整日,从晨曦大亮等到华灯初上,如今余晖尚存,依旧没有等到桥枝回来。
  他不知她去了何处,也不知她为何不与他说一声便离开,这一日,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间将人得罪了。
  仔细想来,若是能称得上令她生气的事,应当就是那一碗梅子酪了。
  沈寄时抿唇,她昨日轻而易举地将事情揭过,今日却将他一人抛在这里……当真是,过分。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神动荡,沈寄时一动不动,身上的煞气却越发浓郁。
  月亮马上就要出来,理智告诉他,他应当回阁楼去,可理智是理智,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肯动。
  连廊前的灯笼随风摇晃,桥府的丫鬟们匆匆而过,低声说起这几日府中的事。
  “夫人这几日一直在为女郎的亲事发愁,已经几日都睡不好觉。”
  “女郎应当还不想定亲,毕竟沈将军才……”
  “可是女郎总归是要嫁人,兴许遇到新的人,就能将之前的事情放下。”
  她们越走越远,声音也就越来越小,沈寄时却觉得自己心更疼了。
  “沈郎君?”
  少女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丝丝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寄时没有回头,煞气源源不断从身上溢出。
  “月亮都快要出来了,沈郎君,你为何不去阁楼?”
  少女声音焦急,快步绕到他身前,细眉轻蹙,“再不回去,月亮照到郎君身上,只会更痛。”
  沈寄时看了她许久,周身煞气才渐渐消退,哑声道:“我醒来未见女郎,等了许久不见回来,女郎今日去了何处?”
  桥枝长睫微颤,拉住他的袖口往阁楼走,抿唇道:“随我爹爹出门盘点商铺,去了长宁坊的衣服铺。”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沈寄时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还有旁人的气息,应当是个很年轻的郎君,但是她刚刚并没有提到这个人。
  那人是谁,与她又是什么关系,是她要认识的新人吗?
  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紧,沈寄时偏头看她,状似无意地问:“女郎今日出门高兴吗?”
  “盘点商铺有什么高兴的。”
  桥枝缓缓踏上木梯,将阁楼门打开,余光看到小窗前的竹帘敞开,忍不住道:“这个不要随便开,月光会透进来。”
  她走上前将竹帘放下,又将上面的绳子挂在窗台下固定,却没有立即回身,而是状似无意地问起:“郎君生前,家中可有定过亲事?”
  “未曾定过。”
  桥枝指尖抖得更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道:“昨天夜里,我曾来过阁楼。”
  沈寄时眸光一沉,看着少女瘦弱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
  “我听到郎君,似在叫卿卿,既然郎君未曾定过亲,为何会……”
  沈寄时打断她,“虽未曾定过亲,却有喜欢的女子,昨晚梦到了她,这才忍不住唤了一声卿卿。”
  桥枝哦了一声,转身看他,“那沈郎君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
  沈寄时错开目光,“女郎,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这是委婉地拒绝,桥枝并非听不出,于是敛眸,好似专门说给他听一般,低声道:“昨日听到郎君口中卿卿二字,我险些以为是沈寄时回来了。”
  沈寄时张了张唇,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在唤她的,可是,一定不能被她知晓。
  无人出声,窄小的阁楼里格外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想起什么,掀动竹帘,看到外面乌黑的天空,欣喜道:“沈郎君,今日无月,我们应当可以去捕雀了。”
  沈寄时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已经全部黑下来,他肩头却未曾落下雪花。
  明明白日阳光正好,夜间却乌云密布,老天爷的心思果然难猜。
  “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我还拿来了张渊的八字。”
  桥枝想到什么,提着裙子咚咚下了阁楼。
  沈寄时跟在她身后,就见她将几个有些陈旧的符纸塞进荷包,挂在自己腰间的流苏上。
  刚挂好,她想到什么,问:“沈郎君,你害怕这些符纸吗?”
  她捏住软软的荷包,打算若是他也害怕,就将荷包摘了。那些鬼都很怕他,有他在,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沈寄时:“不怕,女郎带着就好。”
  桥枝松了口气,对他眨了眨眸,扯住他衣袖边走边道:“郎君,我们快些去吧。”
  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可他却说不上来。
  沈寄时看着少女青葱手指抓着自己衣袖,无声扯了扯唇角。
  ―
  生魂张渊还是没有寻到吃的,长达十余年的民不聊生,孤魂野鬼太多了,即便是长安京都,孤魂野鬼也不在少数,而他打不过那些凶神恶煞的野鬼。
  他游荡在长街,更加怨恨上天了,他不明白,自己一生从未做过什么恶事,为何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上苍明明给了他读书的能力,却让他平平无奇。在他村庄中,他是最有才学的张家小郎君,可一旦出了他的村庄,他便泯然于众人。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事情了,他本以为自己是自己是天之骄子,可最终却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庸的一个。就连成为鬼,这具还是人时就只会读书的庸人,做了鬼竟连香火都争抢不到。
  可笑!真是可笑!
  他走了很久,看到一个睡在角落里的乞儿,发丝凌乱,满身污垢,人不人鬼不鬼,窝囊透了。
  以前他最厌恶这种废物,可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躺在那名乞丐的身边。
  腥臊气扑面而来,张渊几欲作呕,可恰在此时,一股香火气从远处传到他鼻尖。
  张渊一怔,踉跄起身,下意识冲着那股味道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头脑渐渐清醒了几分。
  这是有人再给他烧纸,他的身体还活着,又有谁会给他烧纸?
  脚步微顿,不愿再往前。可那股香气却越来越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如今饥肠辘辘。
  兴许是程林……
  他告诉自己,一定是程林,能在这个时候为张渊上祭的人,除了占了他身体的程林,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神色不由得一松,最终还是挪动脚步,向香气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二点还有一章
  32
第32章
  ◎柔软的唇瓣贴在掌心◎
  凶肆后院,巨大的铜盆中燃烧着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未烧尽冥钱随风从铜盆里飞出,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飘得到处都是。
  桥枝被烟雾呛得咳嗽出声,又怕自己的声音打草惊蛇,只能捂住嘴巴,强忍着闷声咳了好几下,将自己眼眶憋得通红。
  沈寄时看得心疼,手指微动,将烟雾换了个方向。
  那呛人的气味儿总算淡了些,沈寄时与她相距很近,嗅到她身上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还未散尽。
  他双眸微眯,不动声色距离她更近一些,直到他身上的香火气渐渐掩盖住那股陌生味道,方才舒展眉头。
  桥枝并未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目不转睛盯着院中央,张渊的生辰八字就在正前方,奠品已经燃烧过半,可那个生魂却还是没有出现。
  少女有些着急,扯了扯沈寄时的衣袖,垫脚在他耳畔窃窃私语,“沈郎君,他为何还不过来,难不成这个方法没用吗?”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起一阵痒意,沈寄时眸光微动,有些走神。
  见他不说话,桥枝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他没有听到,正要提高声音,却被一只手飞快捂住了嘴唇。
  还未说出口的话重新吞回去,桥枝睁大眸子。
  柔软的唇瓣贴在掌心,沈寄时动作一顿,神色有些不自然,压低声音道:“女郎不要太大声,会打草惊蛇。”
  少女眨了眨眸子,纤长的睫毛扫过他手指关节,引起一阵酥麻。
  沈寄时沉默片刻,出声安抚:“女郎放心,若是旁人,在明知是陷阱的可能下兴许不会过来,但是张渊不会,他一定会来。”
  说完,手指才慢悠悠离开少女脸庞。
  桥枝睫毛飞快抖动了几下,嗡声问:“为什么他一定会来?”
  沈寄时目光落在庭院中央,低声解释,“虽然只有几面,可张渊此人,应当是个极为懦弱之人。无论是否自愿,他身体被旁人占去,却只知道等死,可见此人并非意志坚定之人。这样的人这么久没有食到香火,即便知道可能是陷阱,也一定会铤而走险。”
  话音刚落,庭院中突然有了动静。
  沈寄时目光微顿,低笑一声,道:“女郎,看来我说的没错,他来了。”
  桥枝连忙转头,果然看到庭院中多出了一道雾气缠绕的黑影。
  那黑雾应但是饿极了,直接扑到那些祭品前,狼吞虎咽地吞噬起来。
  桥枝准备的祭品很多,等他吃完时,炉子里长长的三柱香已经烧到尽头,是时候收网了。
  “郎君今日可吃饱了?”
  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悦耳动听。
  张渊瘫坐在地上,满足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对上了立在他身后的一人一鬼。
  还是老熟人……
  张渊立即抖如糠筛,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强行压了回去。
  沈寄时眸光凌厉,冷声道:“还想跑?”
  他身上煞气太重,桥枝看不出来,可是张渊却看得分明。
  “郎君,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贪吃了。”他说着就要磕头,却被沈寄时按住脊背压了下去。
  肩膀之上仿佛有千斤重,张渊脑袋伏在地方,丝毫没有挣扎,温顺的犹如绵羊。
  沈寄时拧眉,实在拿这个软骨头没办法,起身松开他脖颈。
  威压尚在,张渊双腿发软,不敢抬头,只后悔今日不该冲动来吃香火。
  桥枝看不到他的脸,只好对着最前面的那类似于头的黑雾问:“张郎君,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张渊瑟瑟发抖,没有出声。
  桥枝问:“第一个问题,你被夺舍,是自愿还是被强行夺走身体?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那团黑雾沉默了许久,这才低低道:“身体是我自愿给的,至于那人是谁,女郎还是不要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桥枝皱眉,好脾气地问:“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在你身体里的那个人是前朝文人程林,是也不是?”
  张渊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寄时见此,对她点了点头,桥枝便明白了几分。
  她抿唇,又问:“我与你素不相识,几个月前,你为何假扮沈寄时骗我?又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他?”
  等了好久,那团黑雾动了动,颤声道:“张渊并非有意欺骗女郎,没人给我供奉,我只是想去骗些香火吃。并不曾见过长宁侯,生前死后,都未曾见过。”
  桥枝眸中划过一丝失望,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不认识他也不曾见过他,那个剑穗又是从哪里来的?”
  “捡的。”
  “捡的?”
  桥枝不信,眼眶都气红了,“还要骗人,你是在哪里捡的?”
  “浮屠峪。”
  黑雾回答:“我本是冀州人,几个月前来长安参加明年春闱,路经浮屠峪时,碰到了阴兵借路,慌忙逃窜间,在一顿白骨中捡到了这条青色剑穗。”
  他声音沙哑,语气带了丝惧意,“浮屠峪中满是枯骨,我捡到这条剑穗的时候,血迹早就已经渗透到随便一块石头里。”
  桥枝闻言鼻尖一酸,却依旧不信,“若是捡的,你怎么会知道这是沈寄时的东西,又怎么会知道他唤我卿卿,怎么知道我因一时赌气与他退婚。张渊,你还不肯说,这剑穗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当真是捡的,女郎,当真是捡的!”
  他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不停磕头,“若是不信,女郎便杀了我吧。”
  桥枝看不到他的人影,却能听到他磕头的咚咚声,下意识后退两步。
  沈寄时挡在她身前,冷声道:“谁要你的贱命一条,说还是不说?”
  他威压太重,张渊缓缓抬头,干裂的唇抖动不停,最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寄时:“……”
  许久没有听到动静,桥枝探出头来,看到那团黑雾一动不动,问道:“沈郎君,他怎么了?”
  “应当是惊吓过度,晕了。”
  桥枝猛地睁大眸子,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晕了!他胆子竟这么小?”
  沈寄时嘲讽:“宵小鼠辈。”
  “沈郎君,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她五官皱成了一团,语气异常低落。
  折腾了一晚上,好像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问出来。
  沈寄时偏头看她,低声道:“想要知道真相,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入梦……”
  沈寄时看着昏迷不醒的张渊,轻声道:“人有梦,鬼亦有梦,他是生魂,入他梦与入生者梦无异。”
  沈寄时抬手,唇角微勾,“女郎可愿随我一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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