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浮游飞絮【完结】
时间:2024-11-27 14:49:16

  寒热交替,她说话时哈出几口白气,明亮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他。
  沈寄时没说话,走到她身边,一把将人抱进怀里,鼻尖埋进她颈侧发间。
  有些痒,桥枝没躲,伸手环住他脖颈,“你吃不吃饺耳,是牛肉馅的,很好吃。”
  话音落下,她便被抱得更紧,两人相拥,却只能听到一人心跳。
  莫名的,桥枝眼底有些发热,她觉得他身上可真冷,比冬日的风还冷,明明以前,是那样炽热滚烫。
  “桥脉脉。”
  他说,“你完了,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谁说的,长安好多郎君都想娶我,我们退婚第二日,求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是有这回事的,她们退婚第二日,便有郎君托媒人前来提亲。
  那日沈寄时原本应当在城内当值,闻言当即冷了脸,直接告假,提着银枪往桥府大门前一站,生生吓退了一众前来提亲的郎君。
  他从白日站到晚上,等到再无媒人敢踏进桥府半步,方才走人。
  桥枝直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心情,大概是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愤恨。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却连句软话都不肯说。明明与她退了婚,还不许别人来提亲,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浑人
  似是也想到了这件事,沈寄时埋在她颈间哼笑出声,没再说话,只将怀中少女抱得更紧。
  那日的饺耳沈寄时没吃,他说:“桥脉脉,你陪我回一趟家吧。”
  暖阁太热,桥枝被抱得太久,只觉头脑有些昏沉,她知道,他的家,在兴宁坊最深处。沈萤走后,偌大的沈府就只剩下一个日常扫打的奴仆。
  ―
  沈寄时跪在沈家祠堂里没有抬头,或者说,他不敢抬头。
  世代金戈铁马的将门世家,祖辈皆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一点一点将沈家军壮大,可这些却都在他手上葬送,八万将士,他没有将他们好好的带回来。
  谁能想到,生前封狼居胥,十七岁便被封长宁侯的沈寄时,到头来,却无颜再见沈家列祖列宗。
  桥枝立在他身边没有动,她知他的心思,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陪他。
  她看着那些林立的牌位,眼眶发酸,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里的人,有的早早战死沙场,有的鞠躬尽瘁英年早逝,只有寥寥几个善始善终。
  沈寄时是战死沙场的其中一个。
  目光落在写有他名字的牌位上,桥枝沉默看了良久。
  “桥脉脉。”他没抬头,低声问:“我死后,可有谥号?”
  她眸中水光攒动,低低吐出两字:“忠烈。”
  沈寄时一默,“我不配。”
  他不配统率三军,更不配做沈家人,他应当被万千人唾弃,被世人咒骂。
  “我不配”这三个字如同一把剑不断翻搅她的胸口,她太想说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远处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如同他们一样,在冬至傍晚,来到几乎成为一座空宅的沈府。
  【作者有话说】
  不肯过江东的人一直是沈寄时。
  ――
  有点短小
  这个故事最开始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是甜文的,男主其实没有死,他被救下,一直以生魂形式走完这个故事。但是后来,它成了不那么甜的文,男主也是真的死了。
  43
第43章
  ◎年少轻狂,悔教卿卿伤心【修】◎
  许久无人打扫,祠堂前悬挂的灯笼早已落了一层灰,风一吹,陈旧的白灯笼轻轻摇晃,灰尘撒下,落在来人肩头。
  周季然毫不在意肩膀落尘,径直走进祠堂,目光落在供台上那十数个牌位上,下意识皱眉。
  抬手将写有裴名字的牌位与旁人隔开,又拭去落在上面的尘垢,周季然神色稍霁。
  “阿。”
  他掀开带来的食盒,自顾自道:“又一年冬至,我来看你了。”
  他微顿,语气带了些怅然,“沈萤一走,沈家就空了,留在这里的奴仆不上心,任由这里落了灰。我原本想将你接到我那里,但又觉得你更想留在这里,怕真将你带走了,你会怪我。我知道,你还是更想和沈烈在一处的。”
  他将尚有余温的饺耳放到盘中,又点了三炷香,看那几缕白烟向上飘荡,直到将牌位上的名字遮挡的模糊不清。
  “你送我的那枚玉佩寻到了。”
  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玉佩,低声道:“浮屠峪一场恶战,原以为再也找不到了,不成想被人捡到带回了长安。这是不是说,你我缘分未尽。”
  自然是无人应答,他诉说之人,早就已经魂归天地,世间寻觅不得。
  周季然唇角笑意淡去,又重新将玉佩收回,没再说话。直等到三炷香燃尽,一口一口吃掉已经凉透的饺耳。
  他自己包的饺耳,形状并不好看,味道也没滋没味,但他还是一个不落地吃完了。
  面无表情将落在供台上的香灰扫走,周季然突然道:“桥姑娘,你看了那么久可看够了?”
  躲在供台后的桥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沈寄时。
  他们挨得很近,祠堂内昏暗,他偏头,低声安慰道:“别怕。”
  心中那点惶恐渐渐消失了,桥枝点头,一咬牙,从供台后走出来。
  周季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正前方的供台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陈年雕像。
  天色将晚,远处唯留一缕霞光。
  周季然指腹抚上裴的名字,低笑道:“果然,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女郎了。”
  桥枝抬眸,语气疏离,“周将军。”
  并无太多寒暄之词,他们本就不相熟。
  在桥枝的记忆中,这位周将军独来独往惯了,在蜀州时只偶尔会与沈寄时一同去酒肆买酒,大多数时候都是亦步亦趋跟在裴将军身后,极少会主动与人攀谈。
  后来回了长安,裴将军一死,她便再也没有见到他与沈寄时一同出现,知道那次,他们在演武场豁出命一样打了一架。
  裴将军……
  她眼皮一跳,想到那日河边悠悠飘远的河灯,主动开口:“周将军口中的意中人,是……”
  她顿了顿,还是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她不愿辱没了裴将军。
  周季然却接上她的话:“是阿,我的意中人是阿。”
  于桥枝而言,阿这两个字太过陌生,陌生到有些反应不及。
  她抿唇,下意识看向身侧沈寄时。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寄时回望,那张足够张扬的脸藏在阴影中,扯出一抹讽笑。
  “女郎不说话,是觉得恶心吗?”见她久不吭声,周季然突然行至她身边,语气微冷。
  恶心吗?
  其实是没有的,她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桥枝眼神不躲不避,直直望回去,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
  周季然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抬脚越过她,向外走去。
  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桥枝出声道:“裴将军她,一直视你为亲子。”
  脚步微顿,周季然嘲讽道:“我有父有母,谁要做她的’亲子‘!”
  他没有着急离开,只微微眯眼,看着天际渐渐隐去的霞光,道:“其实女郎,你我才更像是同一类人。”
  桥枝猛地抬头,却听他道:“一样的固执和偏执,只不过女郎总是喜欢用一张温婉的面具,掩盖自己的本性。”
  才不是!
  桥枝本能地排斥他这样的说法,下意识皱起眉。
  周季然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少女僵立在原地,眉眼低垂,一动不动,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捧住她的脸,强行将她走远的思绪唤回。
  她抬眼,对上沈寄时好看的眉眼,莫名有些委屈。
  “别听他胡言乱语,周季然就是个疯子,以为全天下都与他一样疯!”
  他眉眼压低,语气不容置喙,“你与他从来不一样,桥脉脉,你放不下我,你也知我难以放下你,你我之间,与那个疯子所言,从来不一样。”
  他说着,指尖在她下颌处轻轻摩挲,低头苦笑,“说到底,是我年少轻狂,多惹离别苦,悔教卿卿伤心。”
  “你如今也不大,怎么说起话来好似已经几百岁一样。”她眼底一热,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发间,低声道:“去时刚弱冠,今年不过二十有二。”
  她抬手将他长发散下,嗡声道:“你二十岁生辰在冀州战场上过的,为何没有冠发?”
  自从退婚之后,他们便再未相见。那时光顾着赌气,即便他生辰,也未送一封家书往冀州去。
  沈寄时敛眸,与她十指相扣,只道:“没来得及。”
  其实不是来不及,是想回长安之后,让她看着他戴冠。
  掌心相贴,桥枝眉眼微弯,侧头看他,“那你将就一下,现在只有我看得到你了。我去选个好看的玉冠,挑个好日子,为你冠上发吧。”
  “好。”
  天际霞光终于消失殆尽,明月高悬,撒下一地月光,桥枝意识到什么,微微侧头,长睫微动。
  “沈寄时。”
  “嗯?”
  “下雪了。”她声音多了几分哽咽,“你的肩上,又下雪了。”
  没有料到周季然会来,他们误了回去的时辰。
  沈寄时一怔,没有去管肩上霜雪,转而将她带进一间久无人气的屋子。
  即便穿着氅衣,寒意依旧入骨。
  他长睫上已经附了一层霜,温声哄道:“夜已深,这是我的屋子,卿卿不要乱跑,我今夜,护不住你。”
  屋内没有暖炉,这样寒冷的季节,他身上的冷意更甚屋外寒风。
  桥枝语气涩然:“我不乱跑,我守着你。”
  “也不必守我,去睡一觉,明日一睁眼,我便好了。”
  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无知无觉。
  “沈寄时?”她轻唤。
  无人应答,他已经听不到了。
  屋檐上亮着一盏灯笼,桥枝摸索许久,终于在桌案上摸到半只蜡烛。
  烛火燃起,疲倦袭来,她坐在他身边,轻轻将头倚靠在他肩胛处,缓缓阖上眸子。
  真冷,还好她今日穿了极厚的斗篷,尚还可以忍受。
  ―
  沈寄时清楚记得,浮屠峪一战,周季然没有上战场。
  ―
  成平二十八年七月,冀州落了一场寒雨。
  风萧萧,少年将军裹挟一身水气掀帐而入,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片刻,冷声道:“怎么回事?”
  李副将双目充血,又怒又悔,“侯爷,是末将之责!我们追寇时中了埋伏,周将军为了救我,手臂中了一箭,直接穿透了骨头。”
  沈寄时面色微寒,冷硬问:“战鼓已停,为何追寇?”
  李副将猛地跪下,正要请罪,却听一直闭目的周季然开口:“东胡三王子受了重伤,李副将追上去,一刀将他脑袋砍了下来!长宁侯,三王子的脑袋换我周季然的一条手臂,这买卖不亏。”
  沈寄时眼皮一跳,看向坐在帐中周季然。
  他身受重伤,面色苍白,表情却不见痛苦。
  双目对视,两人看向对方的目光都带着疏远与淡漠。
  他们之间,曾是生死之交,只是如今,勉强能称为同僚。
  悠悠岁月转瞬即过,终不似,少年游。
  沈寄时率先收回目光,对季副将道:“功是功,过是过,自己去领军棍。”
  撂下话,转身就走。
  军中大夫将周季然伤口包扎好,道:“周将军手臂伤势极重,至少百日内不要舞刀弄枪,否则手臂难保。”
  沈寄时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冷声道:“既然如此,浮屠峪一战周将军不必前往,有李副将在。”
  “不行!”
  周季然眉宇间染上阴鸷,“她说过,上只要了战场,将军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这个她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沈寄时头也不回,不容置喙,“这是军令!这一战,大梁必胜,有你没你,没什么两样!”
  说完,大步迈出军帐。
  身后传来周季然暴怒的声音,他冷笑,莫名想起自己被阿娘抽打的那几道鞭子。
  阿娘……
  他下意识向西看去,却见太行山脉重峦叠嶂,举目眺望,不见故土长安。
  长安在山外,要越万重山。
  收回目光,他想,等到这一战胜了,他便为父亲阿娘立个碑吧,碑文拓印还没想好,却也不急,他可以慢慢想。
  “侯爷!”
  身后传来季副将泣血般嘶吼。
  沈寄时心下一跳,转身,瞳孔猛地一缩。
  星移斗转,记忆如飞鸟般掠去。一转眼他已立于尸骸遍地,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一把胡刀划破李副将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洋洋洒洒落在沈寄时的止危枪上。
  目眦欲裂,他看到李副将睁着眼,一边抽搐一边对他道:“侯爷,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为何会,回不去了?
  明明大梁,已经胜了。
  ―
  晨曦透过窗缝照进来时,寒意退去,桥枝悠悠转醒。
  同一个姿势僵持一夜,她一动,肩膀便泛起一阵酸痛。
  天亮了,她猛然清醒,立即抬头看向身侧之人。
  “卿卿。”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然而望向她的眸子却犹如一汪深潭,无端让人心慌。
  他说:“我好像忘了一些事。”
  桥枝细指抚过他眉骨,强撑起一抹笑,“忘记了什么,沈寄时你别慌,我们可以慢慢想。”
  “我忘记,我因何而死了。”
  或者说,他忘记,他为什么会败。也忘记,周季然到底有没有上战场。
  记忆仿佛被强行挖空,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沈:谁对我下蛊了!
  小桥:什么蛊?
  小沈:情蛊!
  小桥:……
  44
第44章
  ◎幽冥污秽,你要留在人间◎
  浮屠峪一战,于大梁而言,是一场长久的阵痛。
  那一年,长安满城素缟,行在长街上,随时能听到巷间传出呜咽哭声,一入夜,未烧尽的冥钱便随风飞的到处都是,夜里的长安俨然成了一座幽冥鬼城。
  “八月初八,消息传回长安,圣人怒急攻心,一病就是数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浮屠峪一事。案子牵连甚广,查到第三日时,朝中就已经有不少人丢了乌纱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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