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凤缨显然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衣领处微微敞开还未理好,束着的马尾也是松散杂乱,发丝有几缕垂落在脸颊边。
她对着贺问寻道:“天青阁出事了。”
第52章 下套
“何事?”
“你可听闻六、七年前危害过江湖的四大恶女, 魑魅魍魉?魑魅逃了出来。”
现已夜深,道路上没遇见什么人。两人贴着墙一道走,一道说,手里提着的风灯轻微摇曳, 相贴的影子落在斑驳的青瓦墙上。
“六七年前, 我应当还是被我师傅关在医庐里天天看那些个医术简章, 闻鸡练剑,并不曾听过什么魑魅魍魉。”贺问寻道。
这句话其实是贺问寻随口找的一个托辞。魑魅魍魉吃人这件事并未在原书中有提及, 她也确实是未曾听闻。
江凤缨在一旁娓娓道来。
说是,魑魅魍魉乃是四个结拜金兰姐妹。机缘巧合之下, 魑女获得了一本武功秘籍,四人合练, 结果走火入魔,走访问药许久也无法根治, 且病症有愈加恶化之态。
意外之下发现饮人血、食人肉可压制病情,故四人合伙在荒郊野岭开了个客栈, 凡住客栈者,皆惨遭其毒手。此事一直持续到这四人吃掉了几位在武林中颇具威望的女子, 其族人察觉后展开探寻,这才东窗事发。
但四人因练邪功而功力大涨,前去复仇的人都死的死, 伤的伤, 折损了三十名武林高手都没将其捉拿。后来,经由天青阁插手干预,这才将四人降服。
四人中, 魍魉因在对抗中被一剑封喉致死,魑魅则如今被囚困在天字狱当中。魑女善鞭, 魅女则善使双短剑,善吟唱。
一顿说完,见旁人未给什么反应,江凤缨胳膊肘一推贺问寻,严肃道:“同你说事,你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魑魅逃狱,可是大事,若是她们二人再一度大吃杀戒,该怎么办?”
贺问寻这才把神游在外的心思收回来,“……啊,我在听,所以你喊我来,是为了做什么?”
江凤缨道:“阁主喊话,说要全部人去阁里,一同商讨办法。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和裴公子吵架了吗?”
贺问寻道:“要是吵架就好了。今日下午,有人趁我不在家,把他给抢走了。”
明明相比吵架而言,光天化日之下郎君被人抢走更为严重,但贺问寻讲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神色如常,未见其波澜。
江凤缨瞅着贺问寻一脸淡然,很想来一句“你怎么不急你的心肝宝贝裴郎被人抢走?你就不担心他出事?”时,贺问寻扭头看向她,窥破她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很意外我没有大喊大叫,满大街地发疯般找人?”
江凤缨呆愣地点点头。
贺问寻叹了口气,道:“要是急能把人急回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有何妨?虽裴郎不在身边,但我知晓他被何人带走,不会有性命之忧,这就足够了。届时事了,我再把他抢回来就好。”
“被谁?”江凤缨问。
“被我的岳母大人,裴似锦。”
这话一出就更奇怪了。
……当初成婚,裴似锦就未曾出席二人婚宴,她就觉得纳闷,但碍于是她人私事,便没过问。现如今直接又把人抢走,她觉得,她的金兰好姐妹好像和裴盟主之间的关系有那么一丝丝微妙呐。
不对……贺问寻肯定有秘密在瞒着她。
贺问寻本来一脚都要踏进去天青阁里,江凤缨一手拉着她的肩膀,往外一扯,两人提着的风灯撞到了一起,发出 “叮” 的一声脆响。两个风灯转着圈,系着灯的两条线缠在了一起。
江凤缨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你和裴公子、裴盟主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姐妹了,居然不告诉我!”
贺问寻垂眸,用食指将缠绕着的线解开,“你真想听?”
江凤缨点点头。
贺问寻伸出食指将江凤缨推开,留下一句“就不告诉你”,转身走了进去。
“哎……你这……真不够意思。”
当二人抵达议事厅时,里头灯火通明,温明诲却不在里坐镇。
“为何魑魅会逃出来?不是说天青阁的天字狱最是森严坚固,里头设有机关重重,凡是被关进去者皆难以逃脱。”有人低声问。
贺问寻将手里的茶放下,道:“难说。之前那个什么姓程的不也逃了出来吗?看来这个天字狱不过尔尔。”
那人额了一声,“那这位娘子对魑魅这件事有何看法?”
贺问寻支着下颔,道:“我觉得,说不定有人故意要这两个犯人逃出来也说不准呢。”
在一旁的江凤缨听得眼角抽抽,道:“看管的剑士若是让犯人逃脱,是要受罚的,最为严重当以废除武功,踢出天青阁处置。上次程铃逃走一事,便将看管的那二位剑士以鞭打四十示众。此事许多人引以为戒,我看并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时,幕幕夜色中,温明诲披着外袍走进议事厅来。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众人们顿时噤声,正襟危坐,将目光汇集在温明诲的身上。
“今夜召集诸位来,是有件要紧事要与大家相商。”
温明诲转身,面向众人,神情肃穆,“魑魅于今日亥时越狱,实乃武林一大祸患矣。二人逃跑时,剑士追踪,射箭围堵,魑魅中箭受伤,往金玉城城外逃窜。”
此话一出,除了贺问寻这个穿书的在低头摆弄自己的外袍,其余人皆是一脸凝重。
当即就有人起身,一脸愤懑,拱手而道:“这二人虽武功高强,但既然这二人已受伤,那势必不会跑得太远,现如今我们去追,必能将其擒拿。”
温明诲颔首,“此言在理。私以为,诸位不如兵分四路,分别从四个方位去搜查。” 她扭头看向江凤缨,一脸郑重,道:“城外西郊清源山地势险要,但凤缨你武功高强,不如你就去那儿搜查。”
江凤缨领命而去,顺带把贺问寻一道拉走。
虽指名江凤缨,但并不是只有江、贺两人前往,而是以江、贺为首,再率领十五名天青阁剑士前往清源山。
从金玉城西门出发,需途径一道密林,才可抵达清源山。
只闻道上马蹄声阵阵,黑夜中火光星星点点。
剑士们举着火把,跟在江凤缨、贺问寻的身后。
江凤缨道:“她二人既受了伤,行动不便,若是在这山中躲藏,那肯定也是寻了个僻静之地,比如说山洞,甚至是树洞里。”
贺问寻往周边环视一眼,只见山林茂密,灌木丛杂生。又是因在深秋夜里,起雾一片,阴风阵阵,唯有靠火光照亮前路。
她将身上的外袍拢紧些,道:“她们二人从牢里跑出来,不知是吃了前跑,还是吃了后跑。和剑士们打了一架之后,又拖着伤势,现在如此冷,真的能一口气跑到山上吗?这轻功再好,两条腿怎么也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吧。”
两人继续一道驱马向前,贺问寻往地上一瞄,手往上一举,后头跟着的剑士皆停了下来。
贺问寻从马上下来,把一个剑士的火把拿来,往地上一照,只见地上有这四道脚印,其中两道深浅一致,另外两道则一深一浅,旁边还残留着点点血迹。
江凤缨凑过去一看,与贺问寻对视一眼,当即做了个手势,跟在她们后头的剑士立即下马,往四处奔走搜查,唯有剩下两个还停留在原地。
贺问寻道:“看样子确实是没跑远。这运气是真好,四个方位,偏偏真的让我们选西边的撞上了。”
她讲这话时,口中呼出的气变成白雾一团,她便顺着这团气向上看,眼角恰好瞄到东北方处的茂密枝丫里有黑影轻微地抖了一下过。
就是这么抖了一下,连带着周围的树叶也开始簌簌作响,在这静谧的夜里,顺着风吹到了贺问寻的耳朵旁。
贺问寻耳朵微动,眼色一使,江凤缨立即会意,握紧手中的掠火长枪。两人默不作声地朝那处走去。
魑魅两人逃亡过程中,魑女大腿被一只箭矢贯穿,身上也有多处擦箭伤。她将箭矢拔。出后,忍痛一瘸一拐地同魅女一道往清源山跑。闻身后马蹄声,魅女一使轻功,带着魑女躲到树上。
魅女看着底下的四人逐步逼近,低声道:“大姐,你受了伤,且在此处等候,我将这些人引开后再回来找你。”
魑女颔首。
魅女折断一根树枝,大喝一声,破围而出,“你姑奶奶我在此。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敢来擒我,再多练几年吧。” 语罢,她身姿如电,以手中树枝为剑,朝一行四人猛冲过去。
江凤缨剑眉一竖,手中长枪一扫,只听 “咔嚓” 一声,那截树枝断了一大半。
魅女直接脚踩江凤缨的肩膀,一蹬,往后方飞去。原是她借力而逃,直接飞身骑上马,往另一处跑去。
江凤缨暗骂一声,一跃过去,骑到贺问寻的马上,大喊一声“驾”,疾如旋风,跟了上去。
一位剑士也一并骑上马,慌忙喊道,“江使者,等等我哎!”
贺问寻收回视线,对着那棵树高声道:“不知阁下在树上猫着的滋味如何?我数到五,若是阁下不下树,那我就只好亲自去树上捉你了。”
“一。”
贺问寻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枯叶发出嚓嚓声。
“五!”
枝干一抖,一只素手将其撇开,露出一张笑意温和的脸,“不知是魑魅中的哪一位前辈?可否随在下到树下面……”
魑女不等人说完,以手中箭矢为武器,朝贺问寻的额间刺去。贺问寻头一偏,伸出双指夹住箭杆,只觉得手指有些发麻。
贺问寻道:“嘶……不愧是前辈,内力深不可测。”她指尖微微用力,箭杆从中间裂开了,指尖一动,将箭矢对准魑女的喉结,缓慢逼近,“但是私逃出狱是不对的,和我回去,好吗?”
魑女冷笑一声:“天字狱看管森严,何来的私逃出狱?分明是温明诲这狗贼私自将我二人放出。”
贺问寻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你这……看在你骂她的份上,我就不用这利刃对着你了。”她将箭矢收回,手一伸,欲直接擒拿魑女。
魑女多年被关天字狱,指甲长得如同鹰爪。她五指弯曲成爪,朝贺问寻眼睛抓去。贺问寻手指一转,直接将箭矢往魑女的腿伤上狠狠一扎,魑女吃痛叫一声,将手收回。
只见枝干在经过一阵猛烈的抖动之后,贺问寻擒拿着一个嘴巴合不拢,嘴角流着涎水的人下来了。贺问寻的虎口卡着魑女的下颔,将魑女的脸推得与她自身有一臂距离之远。
贺问寻道:“这位前辈在树上想要咬我,我把她下巴卸了。赶紧赶紧,把绳子拿来。”
剑士从怀中拿出绳子,快步走过去。
蓦地,一阵悠远的吟唱声传来。此声婉转悠扬,悲怆深沉,直勾得人内息大乱,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心中痛苦至极。
剑士直感内心思绪被牵着走,手中绳子掉落,不由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贺问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吟唱扰乱心神,大意之下,手一松,魑女将其一推,撒开脚丫子一瘸又一瘸地狂奔起来。
贺问寻手扶额,回想起江凤缨曾和她说过魅女善吟唱,恐怕这就是由此人传来的。她隔这么远听到这歌喉都有些招架不住,想必江凤缨更是身处险境。
她晃晃脑袋,手中青鸣纱向前一甩,将魑女卷回来,手上连点此人几个大穴,将其扔给剑士之后,立即骑马朝江凤缨赶去。
隐隐黑暗之中,贺问寻骑马疾驰,模糊中看见有一团发着光的黑影。
原是那名跟着江凤缨的剑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腰间佩戴的剑已不见踪影,旁边躺着一个火势微弱的火把,马匹不见踪影。
贺问寻拉缰绳的手一紧,催马疾行。
夜已深,起大雾。隐约有两个身影若隐若现。
江凤缨心神大乱,气力渐衰,粗喘连连,持枪之手微微颤抖。她单膝跪地,身上武袍有数道剑痕,深浅各异,鲜血汩汩涌出,顺流而下,浸湿袍角。
她鬓边额发尽湿,抬眸,双目迷离,眼睁睁看着剑刃朝胸膛刺来。
三寸。
二寸。
一寸。
江凤缨阖上双眼。
砰!
剑刃距她一寸之际,被弹开。
江凤缨睁开眼眸,一个熟悉身影立于身前,那股硬撑着的气在看到此人的这一刻瞬间消散。
魅女只觉虎口阵阵发麻,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女郎,心中略有些惊讶。
贺问寻一脚踩在剑刃上,冷声道:“魑已被我生擒,你也乖乖束手就擒,回牢里接着和她做金兰姐妹。”
魅女道:“我大姐若不是受伤,怎会被你捉住。你一个小小女郎,莫要得意。”她转身就逃,贺问寻立即跟了上去。
两人在黑暗之中交手数回合,贺问寻找准时机,将青鸣纱往魅女下肋击去,魅女只觉内府被狠狠一震,身形一凝,那凤鸣纱灵活地化作一条蛇,缠住魅女的腰,将其一抛,魅女在空中转了几圈,栽倒在地上。
贺问寻朝她走去,正要伸手将其捉拿,忽感头顶阴风阵阵,身后有利刃破空之声,两个黑衣蒙面人突然现身朝她袭来。
贺问寻翻身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