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神情很是顽皮,手指又不肯安分,这里戳戳、那里摸摸,像一只好奇的小猫。
段不循瞅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成婚早些,生出来的孩子怕是也快赶上她这么大了。
这么想着脸上就忽然有些臊,偏偏她还懵然无知,继续笑嘻嘻地与他说些儿时趣事,不时摸摸他的眉眼,他的下颏,他的腰腹,将他的手指摆弄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我有一阵子特别喜欢荡秋千,坐在秋千上面,仰头看着天空,感觉就好像是慢慢飞起来了,觉得特别自在。她却不让我荡,说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没规矩,荡得那么高,万一教外面的人看到了,会败坏了家里的名声。可是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亲手推着宝儿在花园里玩秋千,宝儿笑得比我还大声、荡得比我还高。见我生气了,身边的人就都说,嫡母是对我寄予厚望,我该体谅她的良苦用心才是,不该事事都与妹妹比较……
后来我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偷偷地玩,看蚂蚁搬家、掘蚯蚓……对了,你玩过蚯蚓么,我小时候胆子可大了,敢用手直接抓,如今却是不行了……”
段不循含糊地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她小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年岁,她玩虫子的时候,他都已经开始逛青楼了……
想到此处,段不循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微妙的情绪,衣冠禽兽的愧疚里又隐隐有一丝不能为外人道也的快感,伸手将让她不安分的小手捉住,“再乱动,今晚就别睡觉了。”
她一听这话果然不敢动了,连话也不敢再说了,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段不循眸光黑湛湛地瞧她,“怎么不说了,还没听够呢。”
黑暗里她像是红了脸,将身子又扭了过去,“谁要跟你说这些,困死了,快睡吧!”
第107章 秋千荡得玉人笑,银钱难换美人心
静临早上醒来时,发现身边已不见了段不循,洗漱后穿好衣裳,下人进来送早膳,告知官人在后院。静临随着人过去,便见他正半蹲在一座结实的木架子前摆弄什么,白色杭绸中衣松松垮垮地罩在宽阔的肩背上,汗湿处隐约可见背肌的轮廓。袖口挽到了肘上,露出一截脉络分明的结实小臂。
“醒了?过来试试。”见人走过来,段不循回头冲她招手,一张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眉眼欣然,眸色明亮,两鬓的发青黑整洁,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这是……你亲手做的?”
静临问得有些迟疑,若不是亲眼见了,真不知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还会动手做这个。
段不循略挑起眉毛,似是对她这个迟疑颇为不满,起身抖落掉身上的木屑,一把将人抱到刚安好的秋千上,“不硌吧?”
随后双手用力扽了两下绳子,确认足够结实了,方才笑道:“握稳了。”
说着在身后用力一推——静临仰着头,便见到晴蓝的天空水面一样荡漾起来了,软绵绵的云朵近一下远一下地招摇,像是刚开春时随波流荡的温软春雪。她的鹅黄衫子也在晨风里飘荡,腰间垂下的新绿丝绦随之起舞,偶尔拂到段不循的面上,软滑微痒。
“哈哈……再高点儿,我不怕!”
静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段不循便也在她身后扬起唇角,手上用了力气——“这可是你说的!”
静临比他以为的胆子还大,坐着荡不够还要站着荡,直到日头升起来晒得受不了了,方才意犹未尽地从上面下来,指着墙边一丛矮竹道:“若是花树就好了,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遮阴凉,也不怕太阳晒了。”
段不循点点头,心想等乌义坊的宅子修差不多了,应该在院子单独辟出一块地方给她荡秋千,底下却不能铺青石板和碎石子,应该垫一层厚厚的土,再栽上些毛茸茸的小花小草,这样万一跌了一跤也不至于摔坏了。
静临笑呵呵地挽上他的胳膊,回头看下人远远在后跟着,便小声道:“我好喜欢。”
段不循心旷神怡,面上只微微一笑,“喜欢就好。”
话音刚落,脸上忽然落下羽毛般的一吻,便见她弯着眼睛笑眯眯道:“多谢段叔叔。”
随后松开挽着他胳膊的手,几步跑上楼去了,到拐角处却又停下来,咬着帕子冲着他勾手指。
段不循负起手来站在原地不动,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位大侄女看。
她见他不走了,拿眼睛瞄了四周一圈,仗着四下无人,忽地将衣领向下一拉,露出一点粉白圆润的肩,挑衅地与他眨了眨眼。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碎金般泄到她身上,那一点罗露的香肩便白得晃眼睛。
“小娘们儿!”
段不循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嘴唇无声地与她说了四个字,迈开了步子。
静临见他大步过来,登时扭头便跑,刚进到屋里,门还没来得及关上,这人便撑着手臂挤了进来,揽着她的纤腰往身上用力一带,笑道:“叔叔来了,你跑什么。”
静临被他的胡茬扎得咯咯直笑,边笑边使劲推他,“你身上出了汗,臭死了。”
他一听这话愈发将额上的汗往她光滑的肩头蹭,“没良心的小东西,刚才你怎么不嫌,叔叔卖了一早上的力气,你就这么谢我?”
耳厮鬓摩之间,忽听门被叩响,下人在外传报,“官人,有人递了名刺过来。”
段不循抱着人不放手,沉声道:“谁,什么事。”
“是伍老爷,请您中午过去金满楼喝酒。”
静临一听是伍民立即皱了眉头,手勾着他的襟前的袢,噘嘴道:“不许去。”
段不循照着她的嘴亲了一口,将人打横抱起,扬声对门外道:“告诉他,今日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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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民上次见到段不循还是在正月十五,自打失火之后一晃半年没再见面,期间几次三番相邀,都被他找各种借口搪塞掉了,这次却是连借口都懒得找,一句“没空”就将他给打发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脸么?
送信的人已经打听清楚,段大官人这些日子清闲得很,什么事都没有,整日里就陪着一个妖妖道道的小娘们儿,不是在大街上闲逛就是躲在山西会馆里头厮混。
段不循风流成性,身边的女人个个如花似玉,走马灯似的换得极勤。伍民深知这个,倒还是头一回听说他将谁日日带到身边的,听着颇有点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是以多问了一嘴,“那小娘们儿长什么模样,你见过么?”
那人“嗐”了一声,“不是旁人,正是祥老爷那个守寡的弟妹,就是原先乌义坊柳家那位冉氏!正月十五那场大火将她们家的房子给烧了个干净,之后俩人就住一块儿了。”
“你说谁?”
伍民对静临的印象可太深了,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却是从柳祥和柳文彦的嘴里听过无数。上次只打了个照面,他就觉得这小娘们儿身上有股不一般的骚劲儿,她还自称是租户,却原来是段不循的姘头,怪不得在自己跟前假正经。
一想到她那副白白净净的小模样,伍民就忍不住心里发痒,“备马车去玉台院!”临走前又吩咐道:“明天再去山西会馆请,他若是还不来你就日日都去,我就不信他还能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玉台院是南城数得上号的青楼,屋舍华美,饮食讲究,姑娘也是个顶个地漂亮。这样的销金窝,寻常人自然是来不起的,伍民有段不循养着,花起银子来却是不心疼,一张口就要头牌娘子清歌姑娘出来陪他。
鸨母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见他衣着华贵,出手阔绰,言行举止却粗俗无礼,人也生得丑陋,心里便知八成是个土财主,便笑道:“这可不巧了,清歌这几日身子不爽,还不能见客。您要不再看看旁的姑娘?咱们家的姑娘个个身怀绝技,保管不会教您失望。”
伍民却铁了心只想要清歌,段不循既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就没道理没来过玉台院,既来过玉台院,就一定点过清歌,保不准和她还是老情人呢。
对于段不循身边的女人,伍民个个都馋得要命。既然尝不到新鲜的,尝一口旧的还不行么。
想着便眼睛一瞪,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粗着漏风嗓子道:“还不快去请?”
老鸨哪知他的龌龊心思,瞥了一眼面额,心里倒是还满意,因就将银票收了,赔笑道:“看在您一片诚心的份上,就教人上去请她一请。只是清歌那孩子脾气古怪,身子又不爽,未必肯下来呢。”
伍民鼻孔喷出一股浊气,只道这话是婊子自抬身价的老把戏,遂乜斜着眼不耐烦道:“只管去请!”
老鸨倒是没说假话,清歌确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些日子又因为红萼的事儿不顺心,觉得是鸨母耽误了她,一直闹着不肯见客。
果然,闻听有人点名要她相陪,清歌只问了一句来人姓什么,一说不是姓段,当即就没好气地说了声“不见”,连推带搡地将龟爪子撵出了屋。
也难怪她怨气冲天,论容貌才情,红萼哪里比得上她。都怪老鸨拿乔,非说什么“她的性子傲了些”,惹得那人当即回了句“爷的性子也傲”,于是这天大的馅饼就硬生生砸到了红萼头上,如今她可是风光了,既脱了籍,又得了一大笔傍身的银子,风风光光地嫁给了一个员外当续弦,听说儿子都快满月了。
可她呢……清歌想到这又忍不住长吁短叹,玉台院是比私窠子强,可终究是声色娱人之地,年轻时仗着一张脸,还能在鸨母面前争一争,过两年人老珠黄了,还不是任人宰割的命。
段不循那般模样好又大方还懂得怜香惜玉的恩客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清歌心里懊恼,又伤怀身世,忍不住伏在几上落泪。
不想龟爪子很快去而复返,又进来道:“清歌姑娘,妈妈请您下去一趟。”
“不是说了不见?!”
“那人姓伍,自称是段大官人的义兄,派头可大呢,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
清歌闻言抬起头来,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长什么模样?”
龟爪子笑道:“这个……还是姑娘自个儿下去瞅瞅吧!”
清歌随着人下了楼,走到一半却是停了步子,借楼梯拐角隐去大半身形,只露出一张粉面,无声地往下面看。
就见鸨母和几个丫头、龟爪子正将一人围在中间伺候,这人头戴忠靖冠,身穿丁香色圆领袍,一张脸却像是芝麻烧饼,插在猪尿泡一样的肥圆身上,正用漏风似的嗓子吹嘘,“……我那义弟的老师乃是当朝首辅刘阶,刘阁老是什么人,你们总听说过吧?那可是柄国之臣,跺一跺脚都教天下震一震的人物,是天子的老师!真论起来,我那义弟与圣上还是师兄弟呢……”
清歌心里厌恶至极,当下哼了一声,转身又跑上楼去,将楼梯板踏得山响。
第108章 伍老爷铩羽玉台院,大官人痛打丧子翁
伍民只瞧见了那半张粉面桃腮,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仙女儿,当即便失了魂一般站起身来,刚往楼梯前追了几步,却教老鸨给叫住了。
“伍爷,咱们这院里的规矩向来是讲究个你情我愿的,既然清歌不愿意,您老再看看别人?我们家红蕊就不错,模样一点都不输清歌,脾气也好的紧,又会唱曲儿,要不我将人叫下来给您掌掌眼?”
“不行,今天老子就只要她!”
若是那清歌一直推脱不见也就罢了,偏偏是听说了他的名头后才下来的,见了一眼之后却又扭头走人——妈的!伍民回过味儿来,心里气恨至极,哪还能挂得住脸,当下嚷嚷起来,“卖肉的地方讲什么臭规矩,想蒙老子?”大有闹腾一番的架势。
老鸨先前耐着性子听他吹嘘,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对他说的那些话是半点不信,只当他是段不循手底下哪个铺子的管事,赚了点银子就出来扯虎皮拉大旗耀武扬威来了。
见他如此得寸进尺也变了脸色,朝着身后几个龟爪子看了一眼,转头似笑非笑道:“伍爷哪里的话,咱们这是做皮肉生意的不假,这规矩却是众位恩客们积年累月定下的的。远的不说,就说咱们顺天府尹家的大公子,他老人家上次过来不也是吃了清歌的闭门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教她招人爱呢?您又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老鸨说到这睃了一眼他的肚囊,笑容加深了些,又道:“再说了,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里面有两道关呢,您老人家没过去姐儿那关,也得愿赌服输不是?”
话音一落,人便往后退了一步,那几个身强力壮的龟爪子却向前迈了一步,凶神恶煞地盯着伍民。
伍民虽早已气得炸了肺,此刻见势不妙,却也不想吃眼前亏,因就打落了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咽,忍着憋气窝火将手一伸,忿忿道:“庸脂俗粉而已,她看不上老子,老子还嫌她脏呢!把银票还我!”
老鸨笑着端起膀子,“那是见面的价钱,方才您不是见着了,怎么还能往回要呢?”
“你们、你们……”伍民气得手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半晌后指着人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狗眼看人低的婊子,瞧不起老子是吧?你们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