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往门外走,一不留神被桌子腿绊到,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引得楼里的姑娘和客人一阵哄笑。
老鸨是个生意人,心里是瞧不起他,可琢磨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却也有点担心:万一他真与段不循有些瓜葛呢,今日吃了这番羞辱,往后保不准会给自己使绊子。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做生意还是得讲究和气生财,不能将事情做绝了,遂又将银票掏出来,教身边一个龟爪子还给了他。
伍民拿到了银票,心里这股邪火却是愈发炽热,脚步一拐又去了旁边的椿树胡同,到私窠子里随便寻了几个粉头胡天胡地了半宿,冷静下来,却又将今日种种尽数算到了段不循头上。
从前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他就摇身一变成了爷了,日常结交的都是达官显贵,竟然还在宰相家里登堂入室!而自己呢,有银子有什么用,还不是处处矮他一头,就连那些最下贱的婊子都瞧他不起!
伍民心头恨意翻涌,照着身旁熟睡的粉头就打了一耳光,那丫头顿时惊叫一声坐起身来,见他一双眼正冒着绿光看过来,又吓得瘪了嘴,刚想哭,转念想这辈子赚的不就是这份窝囊钱,又将哭憋了回去,只泪眼盈盈地求饶,“都是奴不好,爷快别生气了。”
哪知这般做小伏低更激发了他的凶性,被他掐着脖子按住下死口咬,一会儿的功夫已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再找不出一处好地方。
“妈的!你们不是爱他么?”伍民发泄地咬着牙,“要是你们见到过他伺候人的样子……比狗还不如!你们还爱他?!”
“不、不爱,不爱……”
那小丫头已经被折腾得进气少、出气多,一张脸憋得青紫,两脚胡乱地蹬着被子。
伍民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眼见人就快不行了,这才心里舒坦了,悻悻地将手放开,却又下地取来一方荷包,打里边掏出一把碎银子,掂了掂,扬沙子一般扬到那小丫头血淋淋的皮肉上。
“还不起来谢恩?”
小丫头才缓过一口气,怕他一不高兴再将自己折磨一番,哪还敢躺着,顿时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却是连银子也不敢捡,只跪在他身前一个劲儿地磕头,“多、多谢伍老爷的、的大恩。”
伍民笑起来,伸手拍拍她的脸,“行了,瞧把你吓的!出去吧,教你姐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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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民锲而不舍地往山西会馆递名刺,期间又有好几个掌柜的来到段不循跟前诉苦,说他这几日常去铺子里搜刮,不给银子就胡搅蛮缠,弄得生意没法做。
一来二去,段不循心里那股火便也压不住了,与静临说去码头上验货,出门却是带上了走茶盐时的护卫冯时、冯遇两兄弟,三人径自奔着金满楼而去。
金满楼里依旧是那帮乌合之众,伍民坐在主位,柳祥主陪,余下尽是些臭鱼烂虾,不值一提。
柳金龙死得悄无声息,柳祥连夜派出两个家丁去柳家老宅探听消息,那俩人却也有去无回,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柳祥吓得要死,心里却愈发笃定,事就是段不循干的,他欠自己儿子一条性命。
压着这样的血海深仇,柳祥却不敢轻举妄动,好在是因柳文彦的关系结识了伍民,虽然一时弄不明白这人什么路数,也察觉此人与段不循之间关系微妙。与他来往越多,就越觉得报仇之事并非毫无希望,反倒是可以徐徐图之。
上次央他做中间人请段不循吃了一顿饭,席间就见段不循对他十分忍让,否则也不会被灌得酩酊大醉,差点被火烧死……一想那这场大火,柳祥面上立即浮现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望着走进包房的段不循上下打量,心里只恨他命大,没教那场火给活活烧死。
见人来了,伍民倒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乔张做致,反倒是嘿嘿一笑,起身到门口相迎,嘴上埋怨道:“你如今可是愈发难请了!”
刚走几步,却见他身后又跟进来两个壮汉,人一愣,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住,“不循,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不循穿着身浅绯色蜀锦襕衫,头戴白玉冠,腰缠犀角带,手摇着洒金扇,满面春风,嘴角噙着丝似有若无的笑,目光却是越过伍民直接看向柳祥。
柳祥心里一惊,一瞬间心跳如擂,转念一想,戚氏母子早就被自己打发了,放火的事是死无对证,自己若是心虚了,反倒会招他的怀疑,因就强自镇定下来,抱拳拱手道了一声“大官人”,也朝门口迎了过来。
冯氏兄弟把守住包厢门口,冯时扫了满屋人一眼,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都滚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段不循和伍民,一时闹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段不循轻摇洒金扇,笑得倜傥,“诸位听不懂话么?”
他生得英挺,言笑晏晏的时候很招人看,嗓音也动听,丝滑如绸缎般悦耳。
静临心里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可落在旁人眼里却像是见了活鬼,只觉得瘆人。伍民看着段不循,双瞳骤然一缩。
满屋人顿时噤声,一个跟着一个,灰溜溜地贴着墙壁滚了出去。
柳祥落在最后,一步还没跨出,便被冯遇一胳膊拦住。
“大官人……这是何意?哎!——”
话音刚落,便被冯遇搡了一下,向后趔趄两步,撞到了屋地当间的黄花梨木圆桌上。
“段不循!”
伍民惊怒交加,漏风嗓子已然变了声,“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段不循笑着反问,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冯时冯遇,快搀上你们伍大爷,省得待会儿他受不住。”
冯氏兄弟早就将门关严了,一左一右将伍民架起,拖到门口不让他动弹。
柳祥看这架势早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嘴唇发白,却仍然勉力维持着咧嘴的形态,“大官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晚生从前的确的罪过您老,如今不是都改了——”
“跪下。”
段不循“啪”地一合折扇,掇了把圈椅坐下,用下颏示意柳祥。
柳祥瞅着他唇边的笑,佝偻的腰缓缓伸直了,“大官人,您莫不是在说笑吧?”
段不循笑着摇了摇头。
“若我不跪呢,大官人待如何?”柳祥干巴巴地问道。
段不循轻笑出声,指关节一下下地叩着桌子,“那可不好说。”
伍民最恨他这副气定神闲、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更是觉得他不是教柳祥跪,而是教自己跪。当即阴恻恻道:“行啊,你如今是不管不顾了,连我的薄面也不给了?!”
段不循豁然抬头,冷冷地看了冯时一眼。冯时会意,掏出塞口直接将人的嘴给堵了。
柳祥先前还心存侥幸,见状顿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上涔涔流汗,“晚生从前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得罪了大官人,还望大官人海涵!”
话落则磕头到地,“砰”地一声,额上顿时破出血来,心头的血却是汩汩而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教他抓住他的把柄,但凡是教他抓住了一分一毫,他都要段不循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段不循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他这副忍辱负重的神情,直到看腻了方才俯下身,轻声道:“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更何况是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心里想的是不是这个?”
柳祥的心仿佛是被一只脚狠狠地踩踏、蹂躏,早已恨得麻木,答话的声音也变得麻木,“晚生怎么敢、怎么敢。”
“这都不敢?”段不循朗声大笑,“我亲手杀了你那孽种,你却跪在我的面前说你不敢!”
“你——”
柳祥哪还能忍得住,猛地往上一窜,直冲段不循面门而去。
段不循早有防备,却是不躲不闪,仗着自己臂力过人,只一拳便将人击倒在地,随后一脚踏上他的胸口,用力一碾,“敢肖想我的女人,你们这对父子早就该死!”
柳祥鼻孔和嘴里流出血沫,糊了脖子和半张脸,“士可……杀,不可辱!你……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否则……我活一天,就一天想……杀了你!”
“不不不”,段不循连连摇头,看向早已恨得脸红脖子粗的伍民,“那多没意思,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想杀我的人可多着呢,伍老爷心里最清楚,回头你到他那挂个名,看看这辈子能不能轮得上你!”
起身走向门口,拔了伍民的塞口,轻拍了两下他的肥脸,笑呵呵道:“伍大哥,你不是找我有事么,怎么见了面又不说了?”
第109章 珠胎暗结来求证,原来王兄是女郎
这些日子以来,李天潇和杜仲往泽兰筑来得极勤。杜仲还是先前那副样子,课业不上进,插科打诨最上心,整日跟在李天潇屁股后头跑,李天潇来泽兰筑他便也跟着来,一来就到处翻翻捡捡,到筐子篓子里找吃食,还大言不惭地说这叫“不打不相识”。
倒是李天潇态度大变,待银儿比以往客气了许多,有几次竟还当众请教了她问题,虽然面上仍是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听起来却是极为认真,末了道谢时也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敬佩。
银儿遇到不会的向他请教时,他也知无不言,一点都不藏私。一来二去,银儿也觉出这人性情里面的几分可爱来。虽则与这二人来往麻烦了些,不如一个人待着自在,却也比从前多出许多欢笑,连带着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这日午膳过后,银儿正觉困倦,刚想要上床小憩一会儿,这俩人又不请自来了。
“师父上午留的那道题目,你心里有解了么?”
李天潇开门见山,说的果然是这个。
银儿忍着困倦与他说了一会儿,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手拿过桌上笔墨,竟是当场琢磨起方子来了,丝毫没有走人的意思。
杜仲见银儿一个接一个地哈欠,困得泪眼盈盈,不禁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大喇喇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不行了,困死我了,你们俩琢磨吧,我可得眯一会儿。”
说着就往卧房走,“王兄,借你宝榻一用。”
银儿一个激灵窜起来,整个人拦在他身前,“不行!”
杜仲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没注意银儿的神情,闻言只是没精打采地调侃,“怎么,难不成你床上竟藏了只化形的狐狸的不成?让我歪一会儿又不能少了你什么,莫要如此小气。”
说着就要往里挤。
银儿却是寸步不让,涨红了脸道:“不行,我、我有洁癖,不惯让旁人睡我的床。”
杜仲困意稍祛,翻着白眼道:“不是吧,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四下瞅瞅,又道:“怪不得每次叫你去潮白河洗澡你都不去呢,这屋里也是一股香味儿,着实是挺干净。”
银儿心里一松,却听他话锋一转,笑道:“那便不睡了,让我瞅一眼行吧?我还真是好奇,洁癖之人的卧房是什么模样,地上莫不是也光可鉴人?”
说着便要往里走。
银儿怎么肯让他进去,当即张开双臂拦在门口,杜仲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竟就起了玩闹的心思,一时左躲右闪,声东击西,手也向着银儿身上探去。
“杜仲!”
银儿的小身板怎么挡得住他,情急之下竟就陡然拔高了音调,唬得杜仲当即一愣,就连李天潇也停住笔,诧异地望了过来。
见银儿急得粉面通红,眸中水光闪闪,心中不由微觉异样,转而将目光看向杜仲,喝道:“行了!有完没完?往日也不见你有午睡的习惯,在这儿胡闹什么?”
杜仲摸了摸鼻子,果然停了步子,嘴上仍满不在乎道:“嘁!至于么?说他小白脸他还不高兴,行事又总是像个大姑娘——欸!你再拦啊!”
竟是趁着银儿放松了戒备,泥鳅一样钻进卧房之中!
“啧啧!有洁癖是不一样,看这床上收拾得多干净,哪像我们堆的都是衣服!……欸?这架子上挂的啥,花花绿绿,还怪好看的……”
杜仲又往前走了两步,待看清了那两块菱形的布料是什么,话头顿时截住,呆了一瞬,接着猛地扭头看向银儿,手指着人,眼神却像是头一次见面一般,上下打量,结结巴巴道:“你、你……”
银儿不敢将小衣晾晒到室外,是以每日换洗后就搭在卧房的衣架上阴干,今早起来光顾着想课业上的事,一时忘了收起来。哪知道赶得这么寸,竟就正好被这人看去了!
杜仲脸红得像是猴屁股,再看银儿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觉得女扮男装这种事太过儿戏,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节,现实里的姑娘家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日日与男子厮混一处,往后还嫁不嫁人?再说,也不是穿上了男装就像是男的了,举手投足还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不一样!
事情吊轨之处也许就在于此,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于是一个模样俊俏细皮嫩肉的大姑娘日日在眼前晃,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出不对劲。
天啊,他竟然硬闯人家的闺房,与人家勾肩搭背不说,之前还三番五次邀请人家一道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