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下人见她的笛子便如临大敌,顿时作鸟兽散,不消片刻,清简的小院仅留她一人。
“……真没品位!”
她攥着笛子,气呼呼地感慨道。
其实她已然练了许久,比从前好听了不少,哪有这么夸张。
她吹起第一个音节,面前的榕树簌簌颤动起来,紧接着,若干叶子自天空缓缓飘落。
宁沅笛音未停。
心想,她居然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惹得风静树不止。
思绪纷飞间,便见一只看不大清楚的黑衣影子飘落下来。
笛音戛然而止。
“你怎么来了?”她望了望笛子,又望了望来人。
“……太难听了。”沈砚指了指她手中的笛子。
他惯常在那颗榕树上小憩,却忽而听见了一道刺耳声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不慎踩落了若干树叶。
他本不打算下来的。
可宁沅丝毫没有停奏的意图。
初回听见她笛音时,虽然难听,但终究是为破解危局。
如今并没有危局,便显得这笛音仿若魔音贯耳。
他一番思量,自觉如果他坐在树上,定熬不过她吹几首曲子,届时自树上摔下来,还不若他干脆自树上跳了下来。
“……真的有这么难以入耳啊?”
宁沅稍有些羞涩地收了笛子,抬头往树顶望去。
树顶比她府上的院墙还要高出不少。
他是一只鬼,会穿墙其实很合理……但为什么会上树呢?
沈砚听见她的心声,微微攥了攥拳。
她其实很敏锐,所以,他用这样的身份面对她时,自该小心再小心。
宁沅站起身来,单脚跳至他身旁,抬眼问:“你在树上做什么?”
沈砚沉默片刻:“你知晓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吗?”
“知道。”她如小鹤一般单足而立,侧首问他,“可这有什么用呢?”
他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圆盒,塞入她的手中:“帮你练就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少女攥着药膏,轻轻“哦”了一声。
盒子被他攥得温热,她不由想起那夜他的温度,以及那时在心中埋下的疑问。
再抬眼时,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他:“你不打算为我上药吗?”
沈砚立在暖黄烛火与清冷月光的交界处,素来冷峻的面容被晕染地分外柔和。
他凝了她片刻,弯身把她抱起来,正欲放回摇椅上,却听她附耳道:“回屋里去罢,别待会儿被人瞧见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他耳畔,给他亦渡上了几分温度。
明明这不是过分僭越的事情,为何她言语间如此暧昧,而他又如此心虚?
沈砚有些心不在焉地褪去她的鞋袜,见原本就微肿的足踝经过这半日折腾,肿得又高了些。
他指尖剜了块药膏,落在高肿之处轻轻打磨,徐徐传过来的,亦是与她一般无二的温热体温。
见男子低垂着眼睫,神色很是专注,她轻轻试探唤道:“……沈砚?”
男子巍然不动,甚至连眼睫都不曾颤过一丝一毫。
都说名字才是一个人最难忘却的东西。
无论在何时听见自己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去回应,除非是真的不想理会对方,才装作听不见。
可即便如此,在认真做事的时候也很难装得圆满。
他这般波澜不惊,究竟是他装得太好,还是她真的猜错了?
宁沅倒不是什么无神论者,她觉得万物皆有灵,写字时便是笔尖划过纸页的皮肤,睡觉时便是与枕褥共眠,甚至在她小的时候,甚至会和院子里的花草说话,风摇过的声音,就是它们对她的回应。
她一贯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即便她没几个真心朋友,却依然活得十分自在。
至于鬼神妖精,他们说不定也存在于世间,只是不轻易现于人前,所以,在他一开始告诉她他是鬼的时候,她便先入为主地相信了。
可她渐渐发现,他有很多与鬼并不相符的地方。
他可能是在诓她,他就是沈砚。
她必得试他一试才安心。
待他为她上完药,她软声道:“可以麻烦你去帮我插上门闩吗?”
“我腿脚不方便,不想下床了。”
沈砚望向房门,斟酌着该如何拒绝――
若是替她插上了门闩,他又该如何出去?
宁沅似知晓他的心事一般,道:“你是一只鬼,穿墙应当不难罢?”
沈砚垂眸。
罢了,未免她怀疑,先应付过去为上。
他依言照做,而后见宁沅笑着同他招了招手。
刚折返回来,却见宁沅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你做什么?”他蹙眉道。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难道鬼也会害羞啊?”
……
沈砚抿了抿唇,为了消除他的怀疑,只得任由纤柔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惹得他呼吸一凛。
划至他手腕时,她将其一把攥住,压在了他的脉搏上。
沉稳有力。
“……原来鬼还有脉搏啊?”
她扯上他的衣领,欲靠上他的胸膛道:“那有没有心跳哇?且让我听一听。”
“……”他握住她颇不安分的手道,“……化形是为了求真,自然应有尽有,否则如何混入人群?我们鬼魂也是会吃一堑长一智的,并未有你话本中所写那样的蠢笨。”
宁沅不禁感慨道:“……小粉,你的嘴真的好硬啊。”
她知晓沈砚的性子。
这人看上去一本正经,实则内心狂野得很,但奇怪的是随便撩拨一下又会脸红。
既然他抵死不认,就怪不得她使出杀手锏了。
所谓撩拨一道,最擅长之处便是风月之地。
她努力仿着话本里那些浪荡子的模样,凑近他轻笑一声:“嘴这么硬,不妨给爷尝尝?”
第50章 调戏
沈砚由着她贴近,带来一袭独属于她的清甜香气。
她不过是一个娇柔女子,甩开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算他拨开她的手,把她甩在床榻里,拔腿便走,凭借她尚未全然好了的足踝,也定追不上他。
可这无疑是等于默认了他的身份。
他还未来得及深思熟虑,却眼见少女凑得愈来愈近,笑容张扬明媚,是他鲜少见过的模样。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作,由着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面庞上。
宁沅停在了一个极尽暧昧的距离,迟疑了片刻。
不对劲。
他怎么不跑呢?
刚刚牵住他的衣袖都显得局促,如今她故意凑过来,他怎么反倒这么坦然了?
故意装的?
宁沅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她此时此刻败下阵来,他今后定再也不会承认了。
她一边思索着话本里浪荡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方式,一边尽力模仿着,揽住他的脑后,以一种极为轻佻的神态扬起半边眉毛:“怎么,被爷迷倒了?”
说罢,她便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吻了上去。
双唇轻软、凉薄。
就如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算起来,从前都是他占他的便宜,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的唇。
如果沈砚还是个正常的男子,他如今应该做的就是恼羞成怒,然后一把把她给推开。
毕竟话本里写的女子勾引男子,一贯是在展现欲拒还迎的娇羞,让男子在受到女子引诱的时候,亦充分满足他被姑娘依靠讨好的上位者心思。
可她的撩拨,却更多算是一种……折辱?
沈砚那样的天之骄子,平日里听一句不满意的话都要还回去十句,又哪会受得了这个?
果然,下一瞬,宁沅的身子被人往后一推,后背狠狠撞进了柔软的床榻,天旋地转。
呵,终于露馅了吧,小东西。
她讥讽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见身前覆来一片阴影。
泛着森寒的手指带着压抑许久的愠怒捏住了她的双颊,深陷在颊边的软肉里。
宁沅被迫仰着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地望着他,盈满了兴奋。
这才对嘛。
快,快生气啊,骂她不自重啊。
说一些只有整日装得要命的沈砚才会说的词句!
这样她就能跳起来拆穿他!指责他!
男子细碎的额发微垂着,微微遮住清隽眉眼,居高临下地凝着她。
她以为她在调戏谁?
她调戏的可是他沈砚!
沈氏未来家主,自幼便被训练藏匿情绪的男人。
从前他出言讥讽她,只是因为他乐意,但只要他想,他什么都能隐忍。
男子只单手撑在她身上,由着空气静默了片刻。
……怎么还不斥责她?
宁沅觉得他实在是沉得住气,看来她还得再激他一激。
“你这么看着爷干嘛?爱上爷了?”
她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沈砚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土得掉渣的浑话,可他却牢牢记得他最初扮鬼的使命――
哄着她,讨好她,狠狠宠她,这样才能让她收收心,与他成婚。
其实她早晚都要知道的,不是吗?
她怀疑,就由着她怀疑,她拿捏不住他就是沈砚本人的证据,随她怎么说,“沈砚”也不会承认,那她又能怎么样?
既然她在心里渴望他主动推开她,好暴露他便是沈砚的事实,那他便反其道而行之。
想到这儿,他垂首覆在了她的唇上,一触即离。
旋即他凝着少女陡然瞪圆的双眼,温声道:“你伤了脚,方才那个姿势不舒服,不如躺着罢。”
他压低身子,把薄唇递送至她唇边,恬不知耻道:“给你尝就是了。”
沈砚心想,这也算是在讨好她吧?
……啊?
双*唇相触时,宁沅内心震撼。
这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落在唇上的吻不似在石桌旁那回强硬,不由她推拒抵抗,而是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像是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茗,刮得她又酥又痒,亦多了许多温柔缱绻。
甚至她只消伸手,便能把他轻易推开。
突如其来的吻令宁沅意乱情迷了片刻,但也仅有片刻,想起来她的正经事,她赶忙伸手把他拨去了一边,茫然地坐起身来。
他半倚在她的柔软床榻上,面色平静望着她,一本正经问道:“我的嘴硬吗?”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区区小笨蛋还想和他这种老狐狸玩心眼?
宁沅:“……”
她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她再了解沈砚不过,如今纵然面前男子脸上无波无澜,但他每每计划得逞时从眼底溢出的得意,简直与沈砚如出一辙!
她心中更确信了。
绝对是他!
可她又能怎么办?
她若是去喊护卫,她爹就能现场要他俩换庚帖。
她若是明日去报官,衙门的人八成会以为是她思之如狂,反来诋毁。
怪就怪这个道貌岸然的晦气东西平日里装得太人模狗样。
她今日必得拆穿他!
宁沅被气得冒泡,干脆翻过身去,跨坐在了沈砚身上。
含笑的男子身子一绷,“……你要做什么?”
她阴恻恻地笑,双手摸上了他的衣襟:“别紧张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看来亲吻对他而言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沈砚此人颇重衣冠,她不信他能忍她胡来。
不过她也不会真的胡来的,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她怎么着也是一个纯情少女。
她故意在他身前胡乱摸索一番,嘴里还不忘学着话本中反派的桀桀阴笑,把他的衣衫揉了一通后,抬眼却见他仍波澜不惊地望着她。
“看什么看!”宁沅梗着脖子道。
听见她心声的沈砚拎出衣袍的系带,认真凝着她:“你是在找这个吗?”
……
宁沅抿了抿唇,见他握住她的手,把衣带交到了她手中。
……他不是吧?他来真的?
宁沅痛苦地想,她的道德感还是太高了,若是能与沈砚一般放得开,她过得当比现在畅快许多。
她握着系带,左右为难,在瞥见男子稍带调侃的眼神时,她忽然悟了。
他就是在赌她不敢!
一不做二不休,宁沅心一横,径直拉开了他递过来的那根细带。
交领的衣襟就这样散落开来。
大片冷白的胸膛呈在宁沅垂落的视线之下,她终于见到了她曾摸过的那片坚实肌肉的真容。
很是饱满,却并不是夸张的鼓胀,线条劲瘦斯文,万幸的是他腰上束着革带,故而衣衫并未全然散去,沿着收束之处一路望下去,甚至能够瞧见他腹肌的轮廓。
分外禁欲诱人。
“……看够了吗?”沈砚淡淡道。
这份淡然已经是他拼力维持着的了。
他也不曾想到宁沅竟真的敢去扯开他的衣带。
她最好赶忙从他身上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为她莽撞的行为羞恼忏悔。
而不是顶着一张大红脸,仍坐在他身上,仔细盯着看。
活脱脱像一个花痴。
她抬眼,认真望进他的眼睛,手指着他的胸膛处,稍有些羞涩地说了今夜唯一的真心话:“难怪你让我叫你小粉,原是因为它是粉的。”
“你当初是不是就是为了暗示我啊?”
为激怒他,她刻意学了句他惯爱说的刻薄话:“怎么,想勾引我?”
……
耳尖微红,他眼底多了丝恼意,强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想起他无比重要的使命,默下了她口中的“勾引”。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还有更粉的。”
“你要看吗?”
*
沈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宁沅的房间的,只觉得今夜他似乎玩脱了。
他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站在高处吹了会儿凉风,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复盘了一下。
这些日子他其实在照顾她这一项上做得很好,但是在扮鬼的细节上稍有欠缺,还有就是……在宠她一事上,还拿捏不住分寸。
他本就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本以为明决口中的“宠”,便是事事顺着她来,可今夜显然不是这样。
他就不该在她揉乱自己的衣襟时贴心地递上衣带。
也不该在她问出那个问题后朝她抛回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得讪讪地滚去床内侧,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道了句:“我突然困了,我要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