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卿百口莫辩，轻声回道：“爹，您在胡说什么？”
季楠思听不大清他们两人的对话，却莫名将‘吃干抹净’四个字听得极为清楚，当下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你们父子两站在那聊什么呢？”侯夫人的声音传入院中，随即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容初来到拱门边才看清院子里还站了个人，惊喜道：“楠思？你怎么也在这？”她匆匆走了过去，关切道，“用过晚膳了没？”
季楠思这才将头抬起了一点，“没……”
容初亲昵地拉起她的臂弯，“走，随伯母一块去用膳。”
一边说着，她一边带着季楠思走出了小院，路过父子两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俩杵在这做什么？走呀，吃饭去！”
苏远洲和苏淮卿同时点了点头，一齐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没一会儿，四人坐在了饭桌前。
容初提起筷子向季楠思示意道：“不必拘谨，快动筷子。”
季楠思听话地拿起筷子，面前的仔姜炒肉散发着阵阵辛辣味。
她微拧起眉。
她最是受不得生姜的气味，闻着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旁座的苏淮卿站起身子，“爹，这道菜您爱吃，多吃点。”
他不着痕迹地将仔姜炒肉和苏远洲面前的红烧茄子换了个位置。
苏远洲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也就在楠思的面前你会装装孝顺的样子。”
季楠思凝着面前那道换过来的红烧茄子，心中不由对苏伯父升起了歉意，不过更多的还是苏淮卿此举带来的暖意。
饭后，季楠思被留下来叙话。
苏远洲似是不经意地提道：“淮卿，你是否认识一位姓何的小姑娘？”
此言一出，不仅是苏淮卿，季楠思和容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姓何的小姑娘？她们倒是都认识一位……
苏淮卿不以为意地反问，“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苏远洲：“为父前阵子在宫中遇到了一位何大人，似乎有意与我们家结亲。”
苏淮卿是独生子，也是侯府世子。那位何大人既然想结亲，总不至于是图苏远洲，定然是想将女儿嫁给苏淮卿做世子夫人。
苏淮卿下意识看了季楠思一眼，果见她面色不大好，赶紧说道：“爹，您是知道我的，我从来就没起过娶媳妇儿的心思，再有这种事儿您直接给拒了就成！”
苏远洲一把拍向了他的肩膀，怒道：“臭小子，我看你是存心想让你爹绝后！”
他的这一巴掌拍得极为用力，却似乎并不解气，站起身子凑到苏淮卿的面前。
刚刚的那声脆响听得季楠思心中一颤，她眼见着苏伯父高高抬起了手，一副还想下重手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话。
“伯父您放心，我是不会让你们家绝后的！”
厅内不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包括侍从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季楠思感受到聚集而来的目光，后知后觉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干巴巴地眨了眨眼。
还是容初最先反应了过来，笑着上前将苏远洲拉开，“杵在这作甚！没听到咱未来儿媳的话吗？咱们这些老的这会儿就应该退场让年轻人好好说会儿话！”
说完她便拉着苏远洲出了正厅，走前还不忘给老管家赵松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招呼着所有侍从退下。
厅内很快就只剩了季楠思和苏淮卿两个人。
苏淮卿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意味深长道：“这便是你答应的保持现状？”
今日经过她的这番宣言，永安侯府上下所有人应当都已经认下了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夫人。
季楠思自知理亏，埋着头小声道：“我不是故意让他们误会的……”
苏淮卿叹了口气，在她的面前单膝蹲下，侧着脸去观察她的表情，柔声道：“我没有生气，总归我将来也不会娶其他人。”
季楠思眉眼一跳，抬起脸去看他，“你的意思是？”
苏淮卿抚了抚她的发，挽起浅笑，“我的意思是他们误会不误会的并没有区别，我不在意。”
季楠思躲开了他的手，别开脸没说话。
苏淮卿脸上的笑意更甚，“起来吧，我送你回府。”
季楠思却迟迟没有动作。
苏淮卿知道她这是还有话要说，耐心地等着。
季楠思犹豫了许久，开口道：“淮卿，秋猎我们遇袭当晚，你是不是偷偷领着人去见了我的父亲。”
虽然她已经和父亲挑明了这件事，但是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大抵会尝试自己解决，不会再让她知道些什么。
她若是想了解更多细节，只能从苏淮卿这里入手。
苏淮卿正了神色，起身在她的身旁落座，“季叔认为那些事应该瞒着你……”
季楠思急切道：“你也这么认为？”
苏淮卿顿了顿，向周围梭巡了一圈，确定再没旁人才说道：“秋猎的第一日，我想在林中找个隐蔽处睡觉，竟误打误撞碰上了两人，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
季楠思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碰上的是在慈溪山挟持我的那壮汉？”
苏淮卿点了点头，“围场里那个片区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没有禁卫值守，他们两人追了我一路。”
季楠思恍然道：“怪不得秋猎第一日你傍晚回来的时候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第26章
苏淮卿讪讪道：“那壮汉当时一眼就认出了我，顶着个黑炭脸就要找我算账。”
毕竟那壮汉应该后知后觉了一件事，在慈溪山的时候要不是苏淮卿出来搅局，他说不准已经带着他想抓的‘挤难死’圆满下山去了。
季楠思闻言有些疑惑，“他们二人追了你一路都没碰上禁卫？”
苏淮卿点了点头，“那附近的禁卫都被提前撤走了，我也觉得蹊跷。”
“后来呢？”
“后来他们见实在抓不到我，便想与我和谈。”
季楠思狐疑地打量起他，“你是故意钓着他们的吧？以你的本事，若真的想甩掉他们，应当很容易。”
苏淮卿摸了摸鼻尖，“他们在慈溪山便是冲着你来的，那时候我怕他们还是冲着你来的，便想和他们在围场中周旋一番，探探他们的意图。”
他一眼对上了季楠思的眸子，她的眼底含着幽深的笑意。
“你这邻家小哥哥真是称职，随时都在为我考虑，我很感动……”
她面容恬静，嘴角微微挽起，眸光似乎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苏淮卿不由躲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那时同意与他们和谈，他们坦白了闯入围场的意图。”
季楠思敛住了笑意，“他们想找机会见我父亲一面？”
苏淮卿点了点头：“是的，我答应回到营地后替他们向季叔转达这回事，如果季叔愿意见他们，便为他们牵线。”
季楠思顺着他的话整理起思路，又道：“所以那晚我让凝霜去找青帆约你出来，却被用那种蹩脚的理由拒绝了，其实是你当时根本就不在营帐中。”
她还以为他又是故意避而不见，一气之下才在第二日一大清早直接去马棚堵他，没成想却遇上了一伙想取她性命的刺客。
苏淮卿接过话，“是的，那晚我找季叔传话去了。季叔决定见他们，我原本打算第二日进入围场后避着人去找那壮汉，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也奔入围场，可吓坏我了！”
“我可拿不准那壮汉会不会见到你之后直接图省事把你给抓了……好在他们的人品还算不错，不仅没对你动歪心思，还在后来你走后帮助我一起制服了那群突然冒出来的刺客。”
季楠思豁然开朗，怪不得那时候她才离开了一会儿，苏淮卿就孤身放倒了那么多人，原来是得了壮汉他们的帮助。
“然后那晚上你就偷偷带着他们去见了我的父亲？”
“是的，季叔和他们谈话的时候有意避着我，我压根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苏淮卿看向季楠思，眸中含着歉意，“思思，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季楠思含笑看着他，“没关系，你已经告诉我很多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能想办法找到那壮汉吗？我想见他一面。”
苏淮卿蹙起眉，“你要亲自去见他们？”
季楠思面露凝重，“我父亲好像在做非常危险的事，我必须找那壮汉聊聊。以他们的身份也混不进城里，只有我出城去见他们了。”
苏淮卿沉默了良久，终是说道：“那晚我为他们引路的时候闲聊了几句，大抵猜得出几处他们在城郊的落脚点。”
季楠思的眸中染上了欣喜。
苏淮卿看向她，“你若非得见他们不可，我明日便出城去探探他们的落脚点，待确定那附近安全无虞再护着你去见他们。”
季楠思见他这般顺着自己，内心中似乎涌过一股暖流，逐渐扩散至全身。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良久没再说话。
苏淮卿有些不自在道，别开脸，“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季楠思低喃出声，“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图些什么……”
苏淮卿听清了，存心逗弄她，语气轻松愉悦，“自然是图你叫我一句好哥哥呗。”
季楠思闻言，毫不犹豫地开口，清脆唤道：“好哥哥。”
苏淮卿怔住了。
他原本只是想戏弄一下她，现在怎么好像反过来被她给戏弄了？
季楠思见他呆愣的样子，眉眼弯了弯，“难不成你只听一声还不够？”
她站起身子，凑到他的左耳边，“好哥哥！”又凑到他的右耳边，“好哥哥！”
她最后笑吟吟地俯身顿在他的面前，又连着叫了好几声‘好哥哥’。
“够……够了！”苏淮卿按住了她的双肩，“你的性子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若是别人知道了可还了得？丹阳第一贵女还做不做了？”
季楠思眨巴着眸子凝着他，“可我只对你这样呀……只要你不说出去，别人就不会知道。”
这副无辜的模样看得苏淮卿暗暗咬了一下后槽牙，心湖也因为这番发言动荡不已。
他抬手松开了她的肩，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厅外走去，“我还是送你回府吧。”
季楠思悠闲地跟在他的身后，佯装惊讶道：“莫不是你对我刚刚所说的不满意？”
“……”苏淮卿顾自走在前面，一声不吭。
季楠思却不打算放过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假意苦恼道：“可你为何会不满意呐？”
苏淮卿没理她。
季楠思含笑看着他的背影，“你怎么不说话？”
苏淮卿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疾步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修长的指节扣入了她的指缝。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嗓音沉软，隐隐含着宠溺，“走了，别闹了。”
季楠思的指尖不禁蜷了蜷，听话地缩了一下脖子，埋下脑袋闷声应道：“嗯……”
星辰点缀着深邃的夜幕，一轮皎洁的明月悬于天际。
苏淮卿和季楠思十指紧扣，漫步于银辉织就的薄纱之下，谁也没再说话。
他们转眼便来到了国公府前。
“进去吧，回去等我的消息。”苏淮卿眷恋地捏了捏握在手中的掌心。
他们这一路完全没避着两家的门房侍从，季楠思感受着笔直投射而来的几道视线，这会儿已经全然没了方才逗弄苏淮卿时的大胆。
她确实只敢在他面前那样放开性子胡闹……若是被旁人看到他们亲昵的举动，她只觉得阵阵羞赧，头都抬不起来。
季楠思闷声应道：“知道了……”
苏淮卿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内，回想着她方才缩着脖子不敢见人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摇着头离开。
回到房间后，季楠思来到桌案前亲笔写了一封帖子，吩咐凝霜好生派人给周府递去。
她答应了皇甫临渊不再见周为显，只能临时给周府递帖子取消明日的相看。
季楠思看着帖子思索了会儿，又道：“你另外选一份合适的歉礼跟着帖子一起送过去。”
凝霜接过了帖子，“奴婢明白了，请主子放心。”
*
翌日，季楠思与周为显的相看临时取消，慕菀得了空，干脆约上容初一起出门去逛逛铺子。
容初来到国公府正厅等候慕菀，恰巧看见季楠思路过，叫住了她。
“楠思，伯母想为你挑选些缎子，你今日跟着一块出门如何？”
季楠思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好意，笑着应下。
一个时辰后，她们逛完了铺子，顺道来到醉仙楼歇脚。
醉仙楼是丹阳城内达官贵人们最爱光顾的酒楼，一楼正厅搭有戏台，轮番上演着各出好戏，不时还有说书先生坐在台上与宾客们讲解近日趣事。
寻常百姓大都在一楼大厅落座，二楼三楼则是各种品级的雅间，其中当属二楼正中间的雅间视野最好，能够俯瞰一楼戏台的全景。
甫一踏上二楼，季楠思遇见了个许久不见的人。
付雨绵在看清了季楠思后当即没了好脸色，面容紧绷得很难看。
慕菀和容初相视了一眼，轻易感受到了小姑娘之间那股暗流涌动的氛围。
季楠思侧头朝凝霜吩咐道：“你服侍着我母亲和伯母先进雅间歇息吧。”
慕菀担忧地蹙起眉，低声问道：“没关系吗？”
季楠思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您放心，没关系的。”
慕菀终是和容初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雅间，凝霜默默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季楠思看向付雨绵，“你似乎有话想说？”
付雨绵冷哼了一声，“随我来。”
两人来到了位于二楼角落的雅间。
付雨绵吩咐婢女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了她和季楠思两个人。
她们相对而坐，付雨绵率先开口，语气不善，“你还真敢跟来，明明我上次才把你推入了河里，也不怕我这次换个法子整治你？”
季楠思平静道：“你这次倒承认得挺快。”
“承认了又如何？你又能拿我怎样？”付雨绵不屑地勾起了嘴角，“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十分挑衅，“我姐姐已经有喜了，她肚子里的可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未来的皇长孙！”
付雨绵这话说得很是得意，就像那孩子将来会从她肚子里出来一样。
季楠思诧异地挑了挑眉。
付雨柔有孕了？
在她的印象中，前世的付雨柔应当未曾诞下过子嗣才对。
而且她怀孕之事似乎有太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
付雨绵没等来意想之中的反应，语气不耐道：“你怎么这个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