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答得模棱两可,还说他去到临州过后,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苏淮卿在外游历的几年当中,遇见过许多人,听了不少逸闻。
临州,他也是去过的。
结合之前的见闻,还有许知意和爹娘告知的那些信息,苏淮卿其实已经隐隐对自己的身世有了猜测,只待一个证实。
他见季梁迟迟不答话,垂下了眸子,缓缓启唇。
“叔……临州人要找的那个少主,就是我吧?”
*
国公府,季楠思的闺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几缕柔和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洒入,似乎给室内增添了几丝暖意。
一室静谧,火炉子劈啪作响,偶有几声书页翻动的响动。
随着‘啪嗒’一声,姚子璇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了圆桌上。
“醉仙楼就那么给烧了,真是太可惜了!”她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语气遗憾,“你还没来得及看到那出疑似与永安侯世子有关的戏剧呢……”
她刚刚手里那话本子所描述的内容,和那日的戏剧有异曲同工之处,勾起了她对那日的记忆。
季楠思养伤期间,姚子璇往国公府递了好几次拜帖,隔几天就来探望一番。
在她看来,那日季楠思若是没有优先将她从窗台推出去,也就不会落下这一身伤了。
她还并未意识到,那些杀手就是冲着季楠思而来的。
床榻上,季楠思翻了一页书,“那出戏是什么样子的,你简单概括概括?”
“好像也没什么好概括的……”姚子璇回忆起那时看到的内容,“就是一个少年郎,在外游历的时候行侠仗义,期间不时获得另一名少女帮助的故事。”
“我感觉那名少年郎挺像永安侯世子,而那名少女很像咱们之前遇见过的那面纱女子。”
季楠思的眉眼微动,“只是这样的话……这出戏也没什么好看的。”
呵……她作甚要专门去看苏淮卿和许知意的故事?
“但是这出戏的反响很是不错,人们对于那少年郎赞不绝口,不少人催着醉仙楼赶紧将接下来的故事给排出来,好让大伙儿看看那少年郎的结局如何。”
季楠思捏着书角顿住了。
结局如何?
那也与她无关了吧……
她的心中涌过一阵类似于惆怅的情绪,呼吸也不畅了一瞬。
“看书吧。”
“好。”姚子璇狐疑地瞅来一眼,明显感受到闺友的情绪低落了几分。
她没有多问,将之前那本书拿了起来。
才翻了几页,她又烦躁地将书摊回桌上。
“楠思,关于醉仙楼一案,我这心中……始终静不下来。”
季楠思淡淡道:“大理寺已经结案,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姚子璇起身走来,坐到了床边。
“大理寺的结论,怎么想怎么有问题!”她一边比划着一边细数起疑点,“那些歹人与醉仙楼有私怨,所以才去闹事?”
“不对!他们射箭的时候,分明是冲着咱们所处的三楼来的,之后才放的火!”
“而且……咱们跳窗时,外边还有人守着咱那窗子。”
姚子璇想起当时的情形,心有余悸,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总觉得……那些歹人或许就是冲着我们两人来的。”
季楠思合上了书本,放到一边,幽幽道:“我们两人有何特别?值得歹人们如此费心思动手。”
姚子璇也觉得奇怪,手耷拉到了身侧,“你说的也对,你我二人久居深闺,按理说惹不来这样的杀手……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见她这副样子,季楠思眸光闪了闪,有意试探。
“子璇,你父兄向来与东宫交好,而过去这段时日我与太子生了不少嫌隙。你就不好奇,为何你兄长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我父亲接触吗?”
姚子璇眨了眨眼,“不瞒你说,我其实也好奇过。”
“但是我们身为女儿家,似乎不应当过问父兄在外的正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不确定。
季楠思静静凝视着她,心中有些感慨。
子璇能有这种想法,并不能怪她。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是整个丹阳世家圈子自小就给家中女儿灌输的思想。
前世她随父母返回丹阳后,也很快被这个圈子给同化了,像寻常贵女一般中规中矩,安安心心在家中待嫁,从不过问父兄前朝的事。
以至于国公府大祸临头,她还穿着一身艳红嫁衣,在婚房里等待着夫君归来。
现在仔细想来,前世的种种其实早有端倪,她若是有心去辨,还是能够提前察觉到某些迹象的。
这一世不同了,她会积极主动地干预,不会再眼睁睁看着灾祸降临而束手无策。
季楠思养伤的这段时日,除了看书之外,对于目前的局势思考良多。
摆在眼下的有几件麻烦事,其中一件便是父亲曾经不明缘由地与姚子温接触,十分可疑。
季楠思收回思绪,抬眸看向姚子璇。
“如果那些歹人真是冲我们二人来的,思来想去,只可能是跟我父亲与你兄长之间的接触有关……咱们遇袭那日,我父亲与你兄长也正好见过面。”
她说这话,其实是在有意引导姚子璇。
“子璇,如今我的父亲不在丹阳,无法询问些什么。可我实在担心父亲的正事会出纰漏……不若,你回府之后,找机会问问你的父兄,看看能否问出些什么?”
姚子璇点了点头,觉得闺友说得有道理,“我今日回去就问问,若那些歹人们真是因为父兄而冲我们两人来的,说明事态严峻,咱们也得提前向父兄示警才是。”
她拍了拍季楠思的手背,“你好好养伤,不要过于忧虑,等我问清楚了之后再来找你。”
面对姚子璇诚挚的目光,季楠思的心中不由生起歉意。
毕竟这是在利用闺友行事……
她动了动唇,注意力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吸引。
冬至已过,近日连连下雪。
外边虽不是严寒刺骨,但也算得上是寒气逼人,含巧却顶着满头细汗,疾步奔入屋内,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着急给自家主子说。
她看见坐在圆凳上的姚子璇,顿了顿,屈膝行礼,“姚小姐,您又来看望我家主子啦。”
姚子璇点了点头,转头朝向季楠思,“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好。”
姚子璇走后,含巧急切地凑到季楠思的床边。
“主子,主子,我在外边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
“听说那何家的小姐何妙妙,只身一人往临州追去了!何老爷直接给气晕了!”
第85章
何妙妙?
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季楠思的眸子游离了一瞬。
秋猎那会儿驶往皇家猎场的马车上,她曾听母亲和苏伯母提起过这位贵女,说她很有可能会将手巾赠予苏淮卿。
当时季楠思的心中起了危机感,也没顾得上还在和苏淮卿闹别扭,下车后直接将准备好的手巾给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后来秋猎的那几天,她因为各种突发事件也没顾得上去关注何妙妙这个人。
再听到这个名字,是在永安侯府,那时她与苏家人一起用晚膳,苏伯父不经意说起何大人曾向他提议儿女结亲之事……
季楠思从回忆中抽离,抿了抿唇。
从之前的经历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名叫何妙妙的贵女大抵对苏淮卿抱有好感。
虽然中途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缘故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不再出现在苏淮卿的面前对他示好……但她现下又只身一人追去临州,显然再度起了嫁予苏淮卿的心思。
季楠思的唇线愈抿愈紧。
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能感叹一句,苏淮卿现在既有许知意伴在身侧,又有何妙妙在后边穷追,将来那可是左拥右抱的光景……
好不快活!
“主子?”
含巧见主子的眸中似有寒光不断闪烁,犹疑问道:“咱们……真的就不做点什么吗?”
“做点什么?”季楠思睨了过去。
含巧弱弱道:“您……您和苏世子将来真就没有半点可能了?”
她脱口问出了这句话,才惊觉自己的逾越,连忙双手捂住唇,怯怯地瞄向主子。
季楠思眉眼微动,幽幽道:“我记得你前阵子还在为太子殿下说话,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改变了想法?”
主子并未发难,含巧胆子也大了不少,凑到了主子的身前,说话的底气也多了几分。
“奴婢之前那是只能看见太子殿下,也就被蒙了眼!”
她虽然脑子笨,但是长了眼睛。
从来都是眼见为实,苏世子对主子的真心,留心去关注的话,能从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中看出来……而太子殿下只会一有不顺意就对主子放狠话!
况且,在苏世子出现以前,不管太子殿下对主子如何示好,主子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她原以为主子的性子就是如此,可当主子面对苏世子时,却表现出了各种情绪波动,甚至还会做出从未做过的事。
但凡长了心的人,在这两人身边待久了,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特殊牵绊。
这样心悦彼此的两个人,将来若是不能在一起,也太可惜了!
含巧瘪了瘪嘴,嘟囔道:“见过您和苏世子之间的情谊过后,谁还会支持太子殿下……”
空气中流动着微妙的静谧。
含巧偷瞄着主子晦涩不明的面色,懊恼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我看你胆子也是肥了,主子的事情你也敢编排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沉静。
凝霜手里端着精致的方盘,上边放了一碗药。鸢桃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药箱。
不知不觉又到了该换药的时间。
凝霜将方盘放在圆桌上,提步来到含巧的面前,拇指点了点她的眉心,语气责备。
“你呀你,咱们主子都已经亲口定下了未来姑爷,还在瞎操什么心?”
含巧捂住了额头,腮帮子微鼓,不服气道:“那人算是什么未来姑爷?半个月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人家姚府的公子还随姚小姐来看望过主子一次!”
苏世子启程前也明里暗里来看望过主子……
含巧越想,心中的怨气越重,喋喋不休地数落道:“一开始还能说是忙于协助大理寺查醉仙楼的案子,可前两日这案子都已经结了,他还能忙什么?”
“咱们主子和他当众定下了婚事,主子伤成这样,他就托属下来送信,自个儿那是一次也不露面!这样合适吗?”
说话间,含巧急得瞪圆了眸子。
“放肆!”
季楠思的一声厉喝骇得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看来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将你纵成了这副口无遮拦的模样!”
季楠思下意识看了垂首的鸢桃一眼,视线落回含巧的身上,“退下去好好反省,这几日都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看清主子眼底的寒霜,知道主子是真的生气了,含巧的眼角泛起泪花,“主子……我、我……”
季楠思别开眼,没再搭理她。
含巧的泪水没止住,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回去好好反省!”她带着哭腔,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季楠思的眉心拧了拧,仍旧没有将头转回来。
凝霜见状上前将含巧从地上给扶起,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回去吧,主子这里我来说。”
含巧委屈地看了凝霜一眼,点点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鸢桃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习武之人的敏锐还是让她发现了方才季楠思不经意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她的心中流淌过丝丝苦意。
原来主子还是没有把她完全当做自己人。
含巧姐姐方才说的话虽然越矩,但毕竟现在她们几人所处的是主子的闺房当中。
主子驳斥含巧姐姐口无遮拦,显然是觉得她所说的话不应该被旁人给听见,以免传出去。
鸢桃心底明白,在场的人当中,只有自己算得上是旁人。
她是东宫的线人,曾经就传过不少话出去,主子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信任自己,在情理之中……
“鸢桃,快来给主子换药。”凝霜的唤声打断了她的满腹心事。
鸢桃垂着眸子默默上前,拆起季楠思腿上的绷带。
凝霜仍在床边打着圆场,“您也知道含巧那丫头就是嘴笨。”
“她也是一心向着您,想为您鸣不平,才会胆大包天数落起未来姑爷。”
“我知道……”季楠思的语气很是无奈。
她其实并不是在生气含巧指摘周为显的那些话。
说实话,她这几日也不满周为显的行径,这总归是段各取所需的婚事,这人怎么连做做样子都不会,徒惹人非议。
不过季楠思也没有不满到想同周为显计较的地步,方才她之所以发作,主要还是因为含巧的前半段话。
她有心避着苏淮卿的近况,但真的听说了之后,又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在意。
这种扭捏的状态,让季楠思觉得很烦躁。
再之后鸢桃进来了,含巧的嘴却还是没个把门。
她生怕含巧再多说些什么,将话茬又绕回苏淮卿的身上,这才没忍住呵斥了几句。
鸢桃虽已投诚,到底曾是东宫的线人,随时都有倒戈的可能,不得不防。
不过……她刚刚说含巧的那几句话,是不是重了些?
季楠思略微一忖,收了脾气。
“罢了,你去跟那丫头说,我想吃桂花糕了。”
凝霜闻言弯了眸子,“好,奴婢这就让她去做,一会儿让她给您端来。”
“嗯……”季楠思别扭地别开眼。
鸢桃默默换着药,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觉得内心更加羡慕起主子和凝霜、含巧两位姐姐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亲昵。
季楠思并未察觉到鸢桃的落寞,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再说话。
……
一刻钟后,鸢桃提着药箱,端着空了的药碗退出房门,迎面遇见慕菀从回廊拐角处走来。
“夫人。”鸢桃屈膝垂首行了一礼。
“起来吧。”
念想到眼前这名婢女这段时日对女儿的伤势很是上心,慕菀和颜悦色道:“下去后好好休息。”
“是。”含巧踩着小碎步离去。